《山海》东江满

5、逾山越海

　　大风吹了一整夜，街道两旁地面上，树影像鬼魅的尖爪撕扯着湿热的空气。年久失修的路灯忽明忽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照亮脚下的路。时间大概是凌晨四点多，有人摸黑走在通往班家湾的小道上，那人背着一个洗得褪色的旅行双肩包，看得出那个包之前是军绿色的，步履匆匆的往前走。从小道下来往右拐，一座破旧的瓦片房出现在道路尽头，这是一座单栋建筑物，从前面看，正中是一扇双开的黑色木门，木门左上方是一扇安着黑色木护栏的窗户，窗户被帘子遮的严实，看不到屋里的场景。
　　万三儿紧赶慢赶，还是超过了约定的交易时间。
　　咚咚咚……拳头敲击门扉的声音在凌晨的村子里显得刺耳。过了几分钟，瓦片房里传来低低的询问：“谁啊？”
　　“我，万三儿。”
　　“怎么这么迟！”
　　“路上遇到点情况，车子在半道上开不进来了。”
　　黑色木门打开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万三儿赶紧从门缝里溜进去。门内是农村接待客人，祭拜祖先的大堂，八仙桌旁边坐着一名40多岁的黑壮农妇，满面不耐，看样子是这家的女主人，给万三儿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皮肤黢黑的男人。
　　农妇看见万三儿背着一个包进门，脸上的不耐烦消失殆尽，笑眯眯的说：“哟，万三儿呀，怎么迟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要退货呢。”
　　万三儿谄媚的道：“林大姐，那哪能呀，我还指着这次娶媳妇呢。”
　　“快，过来坐着，你大哥去把货押出来，这次保准没问题。”
　　万三儿把包取下来抱在怀里，坐到八仙桌旁的长凳上，男人转身从左侧的小门进到大堂旁边的卧室，从里面扛出来一个大麻袋。男人把麻袋放在地上靠在小门旁边的墙上，招手示意万三儿过去，万三儿抱着背包过去，蹲下身将麻袋打开一个口子往里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农妇站起身走到万三儿身后，用仅三人能听见声音说：“这次的货是新鲜的，价钱还是按之前说好的，算是给你一个优惠。”
　　“是是是，林大姐这次是帮了我大忙了，钱肯定是要到位的，您点点。”万三把怀里的包递到农妇手里，农妇打开看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嘴角上扬的说：“万三啊，不是姐说你，上次那个就不错了，你怎么就不收心好好过日子呢，还把人给弄没了，你这不是白白烧钱嘛。”
　　“我哪知道那妮子性子这么刚硬，我还没干啥呢，就自己悄悄吊死了，真是晦气。”
　　“别聊了，拿了货快走，最近风声紧，条子一直追着尾巴咬，货带回去好好规整规整，不要让她招了苍蝇。”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出声赶人。
　　万三悻悻的“诶，诶，是是。”答应着。又连忙补充到：“这就走，这就走，怕是得麻烦狗哥往外送送，我的车进不来，这个货我一个运不出去啊。”说完从怀里掏出一盒烟装到男人的上衣口袋里，男人伸手捏了捏烟盒，实心的，大概有10个串串(一千元)。
　　男人又去抗起地上的麻袋，趁着灰蒙的天色，沿着万三来的路，跟着万三一起往他车的方向去。

　　沈言从墓地出来后就下起了雨，他没带伞，雨不大，他不想花多余的钱打车，就沿着路慢慢走回去，他想不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来没人给他讲过从前的事，那时候他又太小。毫无头绪，沈家老宅也散了，这么多年来，沈家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他更是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只能去沈家老宅周边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沈家人的去向。
　　沈言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桐城一中，他的试卷还在学校。这会已经快八点了，第一天上课不上晚自习，他没想到教室里还有人。孟邢在他位置上睡的天昏地暗，不知时日。沈言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也没醒。
　　“怎么他看着这么累，怎么没人喊他，那个娃娃脸也没等他”沈言趴在桌子上一边数孟邢漂亮的睫毛一边想。可能是沈言的目光太炙热了，孟邢睫毛抖了抖，醒了。沈言数睫毛数得正专心，睫毛的主人突然醒了，沈言愣了三秒左右，从桌上弹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试卷。
　　孟邢哪里遇到过这场面，一觉醒来有个大美人盯着自己瞧，这个大美人还是自己的漂亮邻居。他赶紧抹抹嘴角，确定没有流口水。
　　孟邢伸了懒腰，偏头看已经快要把自己点燃的沈言，觉得好笑，他这个被看的都没害羞，看人的倒是羞得满面通红。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以为你逃课了。”才睡醒，他的声音带着慵懒沙哑。
　　“我下午请假了的……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你朋友没等你吗？”沈言不敢看他。
　　“我起床气有点重，他不敢叫我，可能被他爸叫回去了。回家？”
　　“嗯。”
　　“一起？”
　　“好。”
　　雨还没停，沈言书包里有伞，孟邢没有，他们撑一把伞往家走，沈言比孟邢矮了半个头，孟邢撑伞，伞下两人肩挨着肩，温度从摩擦的肩膀传遍全身。
　　“怎么突然想着回桐城，听说之前你在G市。”
　　“我妈再婚，我成年了，不想和他们一起住。”
　　孟邢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们对你不好？”
　　“不喜欢……”
　　孟邢觉得他的漂亮邻居有点伤心，但是他不会哄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沈言一样羞涩柔软的男生。
　　一直到他们走到小区门口也没有再交谈。
　　平时老小区这会是孩子的天地，吃完晚饭爷爷奶奶带着小孙孙小孙女出门遛弯，雨天就坐在车棚里唠嗑，但是今天有点奇怪，连才来几天的沈言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出事了吗？”沈言问。
　　“不清楚，去看看。”
　　一辆警车闪着警示灯停在他们那栋楼下，一群人围在那里，人群里还传出女人的哭声。孟邢连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赵玲花女士，对面嘟了几声后被人接听。
　　“喂！蛮蛮，你下课啦，快点快点，快回来，你田叔家出事啦！”
　　孟邢松了一口气，问：“你在哪？”
　　“来了好多警察，我在楼下陪着你田阿姨嘞。”
　　沈言看孟邢挂了电话才问：“奶奶没事吧？”
　　“没事，她在那看热闹。”
　　孟邢收了伞，拉着沈言往人群那边去，沈言看着交握的两只手，嘴角慢慢绽开了笑容，要是孟邢回头看到，肯定会赞叹一句：“妖精！”
　　桐城的女孩子大多都听家里大人说过天黑之前赶快回家，不然人贩子就会把你抓了去的故事。但是桐城有10年没出过这样的事了，别说这些女孩子不信这个故事，就是有些家长都觉得没有传言中那么严重，所以对自家女孩的管教也渐渐在放松。
　　田心心今年刚上初二，今天开学第一天，她中午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妈妈说下午和同学出去玩一会再回家，她妈大概是早上的火气还没消，说了句七点之前回家就挂了电话。其实她是和自己的小男朋友出去玩，小男朋友叫胡越，是桐城二中初三的学生。桐城有一个叫潇潇湖的地方，湖上可以划船，湖周边都是些农家乐，可以自助烤肉，田心心下午一下课就拉着自己的闺蜜搭车去了潇潇湖，她男朋友已经安好了烤肉架等她们了，本来说吃完烤肉去划船，结果下起了雨，他们一行五个人，两女三男，眼看着雨没有要停的趋势，他们也只好打道回府，结果走到半路，田心心东西忘了拿，胡越说和她一起去拿，她死活不干，他们只好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等她，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打电话也没人接，后来直接关机，几个小孩子，哪遇到过这样的事，急忙倒回去找她，问了农家乐的主人，说根本没人回来。他们又在周边找，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几人都害怕，只好报了警，结果警察去找也是没找到，小县城里的农家乐，监控设施也不好，很多安了监控的为了省电也没开，能用的监控视频里也没有田心心的踪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孟邢拉着沈言过去一眼就看见站在人群中间的赵玲花女士，他也没有过多过问发生了什么，把赵玲花女士从人群里拉出来，转身就要上楼，结果赵玲花女士不干了。
　　“哎呀呀，你这个小子怎么回事呀，这么拉老人家，老人家骨头脆你不晓得呀。”
　　“回家去。”
　　“我就听听发生什么事了，我一天一个老太婆，我不听这些八卦我多无聊呀。”
　　“你听了能怎么样，你还想去帮人家警察的忙啊！”
　　沈言跟着孟邢和赵婆婆一起上了楼，可身后传来的警察安抚询问声和田妈妈的哭泣声，让沈言心生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孟邢拉着赵婆婆上楼，开门让赵婆婆先进去，转身看见沈言还跟着他，眼睛呆呆的，一副很好骗的样子，他觉得有点可爱，语气戏谑的说：“怎么，要跟我回家啊。”
　　沈言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步，耳尖红红的道：“不是不是，我……我就是……”
　　“好了，我开玩笑的，最近几天小区里可能不太平静，早点回家休息，不要理会这些麻烦事。”
　　“好……”
　　“晚安，小同桌。”
　　“晚安。”
　　警车临近凌晨一点才开走，而402的哭声却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