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希乌安

64、第 64 章

　　收拾好笔电和几张纸质资料，陈柠从会议室走出来。只要再回去整理归类一下，基本上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在下午之前，先有个中午。

　　公司的食堂味道尚可，但菜品单一，她随同事一起往写字楼对面新开张的饭馆走，商量着中午吃什么。

　　接到陌生号码来电，也许是新客户。接起来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声音，“是丁小姐吧？”

　　想都没想，“你打错了。”

　　那端笑一下，听不出意味，无端让人听着不舒服，“应该没错。你叫丁……陈柠？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一面。”

　　是那种标准的骄矜，毫无询问意思的疑问句。

　　“你……”

　　“到时候我们电话联系，我现在有点忙。”

　　然后对方挂断。

　　也是绝了。她有限的人生中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她没事人一样进店点单吃饭，然后回办公室午休。试图睡着又一次失败，忍不住到楼梯间去给丁岩谷打电话，带点质问的口气，“今天突然有一个男的给我打电话怎么回事？找错人了？”

　　“我们家三代都是男的，没一个女孩。”他好像今天心情好的样子，要么就是有点同情她，居然多说了几句，“我奶奶生了四个儿子，我爸是老幺，三个大伯家都是两个男孩……明白了？”

　　她想说，那和她有什么关系。话没出口住了嘴，她还不至于那样迟钝蠢笨。

　　一切不言而喻：年龄相仿的男人的电话，缺少一个女孩的大家庭。

　　不必思考，仅凭直觉也能知道他们打着什么念头。

　　陈柠沉默着，电话那端却笑着，也许认为她陷入了他意料之中的“怒火中烧”，或者至少是类似失望的情绪。

　　然而她没有。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想失望都难。“怒火中烧”更是远谈不上。要说有什么感觉，更像是一种“终于”的感觉，终于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终于知道对对方来说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看中了她什么，什么对他们而言是有用的。

　　只是没想到居然只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又在情理之中，这样一切都解释通了。为什么梦里看见自己跟赵序的订婚宴。

　　而她此刻想得更多的是，这下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周末收到那位不知名的傲慢先生发来的短信，通知她周日“共进晚餐”。丁岩谷打过电话来，传达丁老太太的意思。

　　陈柠没打算赴宴，周末跟着部长去了外地做市场调研，手机关机。

　　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要她还要回朝城，就逃不脱。

　　有时候反抗也并不是为了结果如何，只是要表明自己不屈从的态度。

　　法治社会他们还能绑走她不成？

　　手机安静了几天，她赶回朝城把调研资料交接给负责人就回家蒙头大睡，又享了两天清闲，几乎把这茬事忘干净了。

　　周一早上恹恹地出门赶早班车，没料到被一辆长宾利拦住，想绕开它走，有保镖模样的两个黑衣人“请”她上车。

　　她惶惑地往车窗望，闭合的防窥车窗，她只能看见自己憧憧的影，而坐在车里运筹帷幄的人却瞧得见她，瞧得见她每一个动作，每一点惶惑和惊恐。

　　这时候人很少。本来在这个小区住的大都是高中生和高中老师，这时候早就过了这里的早高峰。这里安保松懈，也无处可躲。

　　硬着头皮坐进去。

　　入目一个黑发瞿烁的老妇人，左手拿着拐杖，衣着不显。细看去染得黑白发，遮不住脸上沟壑。

　　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老太太对前边司机讲，“去铭昕茶汀。”

　　陈柠从包里拿出手机来，旁边老太太转头看她，眼神浑浊中透着尖利。陈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得打个电话请假。”

　　她转回头去，陈柠松口气。

　　这一行像人贩子的组合把她放在铭昕茶汀就走，陈柠不清楚他们去哪了，回去了也好，在一旁“候着”也好，总之难以理解他们为了一个相亲宴做到这种地步。

　　总不会是财务空缺，急需联姻来注入资金吧？

　　她不知道是不是高门大户多少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

　　铭昕茶汀是个环境雅致的茶屋，一般这样的地方不比酒店，是没有迎宾门童的，陈柠进门却有一个穿墨绿暗花襟马褂的人走过来，客气礼貌地为她引路。

　　大概是丁老太太的吩咐。她尽量从容地跟他走。

　　穿过一片水上廊亭，走过一段假山间的石径，她观察着地标，努力记清路线。

　　进了二楼雅间，茶桌坐着一个气度不凡且面容英俊的男人，只不过英俊得毫无特色，十分常见，过目即忘。

　　他站起身来，很客气礼貌的样子，听声音不像是曾经打电话给她地那个“傲慢先生”：“陈小姐。”

　　她礼貌地笑一笑，忐忑着落座。是又一个吗？

　　面前的茶碗缓缓飘着郁郁幽香，她低头看着澄澈褐黄的茶水，对茶没有研究，判断不出什么来。

　　短暂的无言过后，他又开始讲话——也只能他讲，陈柠连他是谁，叫什么都不知道，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此前也从没有任何相亲经历，不知道相亲的时候能不能一上来就说：“不好意思，我是被迫来的，我也没有相亲的打算”。

　　况且依她对相亲的浅薄印象，大抵没多少人是来相亲的是自愿的。没有逼婚哪来的相亲。

　　“听说陈小姐前几年在海外留学。”

　　她没说话，尴尬地笑一笑，表示肯定。

　　对面那人也笑一下，“哦，我还没自我介绍。敝姓韩，韩霍，霍去病的霍。”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腹诽：不论哪对男女，经历了相亲这样尴尬的相识，真的能有发展？

　　忍了忍，想开门见山挑明了——这不是她擅长的：“是这样的韩先生。”她停顿一下，“韩先生”含笑看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看见他眼含希冀，像是鼓励她快点说，好早点结束这让双方都不痛快的相亲。

　　但如果真是联姻，相亲成不成功又有什么要紧？

　　吐一口气，也许同样的话让他说了会受家里人责备，而陈柠就没关系。

　　“我最近比较忙，也没什么时间……”她在脑中思索着，寻找着合适得措辞，“所以……要不我们就到这儿吧，好吧？很高兴认识你。”站起身告别。

　　对方眉开眼笑，很舒心地也站起身，诚心诚意地鞠了个躬，“好的，陈小姐。再见。”

　　给齐均彦发了信息：你敢信，我居然被人胁迫着相亲！
　　又发一条过去：幸好已经解决了。你可快点毕业回来吧，呜呜呜。

　　只是他那里是凌晨，要醒了才能看见。

　　齐均彦六月毕业，齐家父母飞到美国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陈柠看到他发过来的毕业照和合影。

　　黑底金边的学士服，方形学士帽，手捧着鲜花目视前方，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

　　他很少这样开怀地敞笑，眼神亮晶晶的。他就是这样，一旦专注总难免迷人。

　　明知道他双目所视的是拍照人，而非此刻端详这张照片的人。

　　一个漩涡，诱人沉溺葬身其中。

　　发过来还有两个字：“等我。”

　　从手机上抽出目光，她抬头看了不远处和同学合过影后回到家人身边的齐均彦，阳光洒在他头发上，把黑发映衬成类棕褐色，皮肤很白，侧脸线条刀削斧刻，乍一眼看去和白种人难分伯仲。
　　他该是这样光芒万丈的样子。

　　全家人站好，齐介搂着妻子，齐均彦站在尹素素身边，身前站着到他腰际的齐均皓。

　　齐介找到一个路人，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让对方帮忙拍照。是个高挑的女性，应该是学生——原谅她，以她的眼力一向难以辨别白种人的年纪。

　　说她可能是学生，因为欣然给这一家人拍了照之后，她又落落大方地走过来跟齐均彦一起合照两张。

　　陈柠这周去日本出差，周六本应回国，想到齐均彦毕业典礼，就直接从东京飞过来。乘的是夜间航班，刚落地不久匆匆赶来学校，好在也还来得及看他一眼。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了。

　　第一次来是还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毕业前夕，明明论文也写的差不多，有没有升学压力，也不必为留在日本而发愁，却还是常常郁悒。每天夜里都做那些有关未来的不知所谓的梦，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再沾枕头就又噩梦萦身。

　　整夜整夜地受着折磨。

　　梦里的陈柠面目凛然，斥她，“你选择了……就要承担……”

　　而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听清了也听不懂。

　　梦里还有齐均彦。她知道是他，但又不像是他。

　　感觉到梦里的自己仿佛惧恨他，又强撑着一张面皮，色厉内荏的样子让人看了难过。

　　一次次从梦里醒过来，一次次劫后余生。她通过梦里陈柠的眼睛看到的齐均彦是冰冷的，那不是她的齐均彦。像是要找一个证明，求一个安心，二月底她飞过一次波士顿。

　　心里想着，只是看看他而已，只看他一眼，然后再撑一个月。

　　第一次去了他学校，却没见到他；第二次终于见到他了。

　　讲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走过去。

　　远远地看见他笑，明晃晃地朝身边地人笑，远远地看他被爱他也被他爱的人环绕着，远远地看他意气风发。

　　难免生出些怯懦。

　　也许独自一人，无论做什么总少些底气。

　　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孤独而怯懦，不愿让自己暴露在那一家幸福美满前，不愿让他们看见自己。

　　总之山长水远，她是踽踽一人，而他永远拥有一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