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希乌安

53、第 53 章

　　从图书馆二楼下来，陈柠随人流一起往外走。

　　一楼大厅有一小块图书区，剩下的是各类图书推荐展览区和服务台，长椅和小沙发摆适当放在各处。

　　刚从楼梯间出来，她就看见齐均彦了。他坐在外国文学展览区旁边的长椅上，垂头捧着看一本她看不懂名字的物理书。

　　人们流动着往大门口去，很多人路过他，交谈着，或者专注于自己的前方，都没有看坐在那儿的他一眼。她感觉很荒谬：明明他好看成这个样子，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变成背景板，人群中却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他在她眼里头戴冠冕，像聂鲁达在《王后》里写的“无人看见你的水晶冠冕”而她看的见。那种人群无法将他吞没的感觉，那种一见到他心里就涌出很多东西的感觉，那种渴望的感觉，那种前一秒欣喜下一秒酸涩难过的感觉……

　　人流中只有她呆站在原地而不自知。

　　齐均彦很快抬起头来了，一眼看到呆站在那儿的她，把书放进书包里，大步走过来。

　　他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很轻的力道，但被牵住的那一瞬间她就无力挣脱了。她沉默地跟着他往外走。

　　他没有问她怎么了，就算他问了她也没法说。说到底她是在生前一生那个他的气，而这一生她应该是根本不认识赵序，不认识黄如菁，她要怎么讲。

　　左盼盼给她打电话来，她单手翻着书包，也没松开他的手。

　　“喂，陈柠！”声音是刚醒的迷蒙感，“给我们仨捎三份烤肉丼饭来吧，二餐一楼那家……要牛肉鸡腿双拼的。”

　　她说好，然后挂掉电话。这时候她把手抽出来，站定在路边，垂着头用脚碾路缘石缝里长出来的草，他停下来看她。

　　“你自己去吃吧。我去二餐帮舍友捎饭。”她声音和头一样低埋着。

　　齐均彦表情严肃起来，站到她面前弯腰低头去看她的眼睛，“怎么了？”

　　她把脸抬起来，眼睛对上他的，看他深深的双眼皮褶，看被棕褐色包围的黑色瞳孔。

　　“我们可以一起去二餐。”他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我自己去就好。”

　　“为什么？”他声音还是平静的，直起腰来，眼睛还看着她，“我们把话讲清楚——是因为我昨天说的寒假比赛培训？我可以不去的。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

　　她打断他，“当然要去。为什么不？”

　　他冷下脸。她端详着，此刻的他更像那个面无表情对着她说“你怎么能喜欢那么多人的呢”的男人，那个穿着礼服举着高脚杯面色如常喊她“嫂子”的男人。

　　然后她笑了，清理了心里的那些缱绻和不舍，“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以后好好学习，不用来找我了。”转身欲走，腿有轻微的颤。

　　齐均彦一把拉住她，语速很快，“你是因为昨天我……我知道你和李程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管不住自己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没什么的？”她原来也有口不择言的时候。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你明明只喜欢我。我知道。”他咬牙切齿，两手使了些力气握着她肩膀。

　　陈柠很少跟人吵架，更何况是跟他。当下叹了口气，“你好好做你自己的事，也让我冷静一下。”

　　“是因为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你再等我一年，等大三有了明确专修方向就会……”

　　“不是因为这个，齐均彦。”

　　她皱着眉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被他顺势握住，“那你说因为什么？”

　　她沉默着不说话。

　　他死攥着她不松手，眼圈发红，“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你是不是……你敢说不喜欢我了试试？”

　　怎么不敢？撒谎谁不会呢。但她还是没说什么，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把谎言当真。

　　使力气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越抽他攥得越紧。她最终败下阵来，肩膀都松垮下去。

　　听他还在说，“你总要有个理由。不论是你想冷静一段时间，还是……”他讲不出那两个字。

　　她脱力地蹲下去，把脸靠在膝盖上，手还在他手心里，胳膊伸着。毕竟是自己爱的人，如果不是爱他，她什么狠话说不出来呢。到底虽然她生着气，却气得莫名其妙，气得理亏。

　　攥着她手的人也蹲下来。两人一起蹲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开了她，视线还黏连着，“那你就过几天再告诉我理由。我想听真话。”
　　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宿舍，厚重窗帘一半拉开一半遮着。大家都醒了，一个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玩手机，一个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着字，另一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翻一个身，露出头喘口气，眼睛又红又肿，再把头蒙进去。

　　陈柠摸不准自己应该故作精神十足地喊一声，还是轻声细语地提醒。

　　最终她只是默默把饭放在她们各自的桌上，玩手机和忙于学习的人都说了句“谢谢”，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人这时还只顾得了自己的情绪。

　　陈柠轻轻拍一下她的床，“怎么着也要吃饭的呀。”然后不再多说什么，回到自己桌前看书。

　　左盼盼从电脑里抽身出来，问她吃过没有。她眼都没眨，撒谎说吃了。她倒不是有意不吃饭来排解心中郁气，只不过逛了一大圈，看见的要么油腻腻的东西，要么是凉食。

　　但让别人得知自己没吃饭，总要引来一连串问句，麻烦得很。

　　高二的时候有一次下午开会，会议结束到了六点四十，七点要上晚自习，没有时间回家，只能在学校外边买饭吃。不记得白南楠有什么事，陈柠给她带了饭，同样是自己在学校外边没找着合心意的吃食，空着肚子回去上课。白南楠问她，她就说没吃。

　　她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的，白南楠却斜睨了她一眼，撇撇嘴，上下扫视她一眼，“你可真善良。”平白弄得人心里怪怪的。

　　后来想，也许这样的行为很像是专门为她跑一趟腿似的，给人负担。

　　失恋那姑娘终于从被子里出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红肿的眼从床上爬下来，宣布自己已经焕然新生。

　　陈柠毕竟既没聆听她的哭诉，也没参与劝慰，没什么可说的，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自己手里的散文集。

　　****

　　这之后很久都没再见到齐均彦 直到放寒假那天，才收到他的信息：“我走了。”

　　陈柠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仿佛是确认了从这三个字里看不出别的信息才作罢，继续往行李箱塞东西。

　　寒假有一份杂志社实习，是同系的学姐让她去帮忙，她想着基本上就是干点杂活，审稿什么的应该还用不着她，就答应下来。何况虽然工资少了点，但毕竟是对自己发展有利的事，也没什么勉强。

　　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不自觉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都没回。

　　陈柠先回了家，把床单被罩都洗过晾上，把窗户都打开通风，再去附近超市买点水果蔬菜。

　　其实她会做的菜很局限，买菜也就老是丝瓜土豆西红柿，连豆角都要避开，因为老是炒不熟，又不喜欢炖。

　　在蔬菜瓜果区逛了一会儿，有人喊她，转了转头，看见尹素素推着推车，车里坐着个小孩。

　　“来买菜呀陈柠？放寒假了回家了呀。”这明显是废话，但陈柠习惯了，尹老师总是需要先说一大堆废话做铺垫，她打过招呼，笑着说是。

　　齐均皓坐在车里，被一堆卷纸、蔬菜和其他东西包围着，抬头看看妈妈，又抬头看看陈柠，声音奶得不得了，“妈妈，这是哪个阿姨呀？”

　　陈柠很尴尬。但是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是第一次被奶娃娃喊阿姨了，她告诉自己，放平心态，接受现实。虽然和这样就齐均彦差了一个辈分。又想起齐均彦了。她甩甩脑袋。

　　她还没想通，各种古怪的情感在她心里打成一片，她快刀斩乱麻地暂停了和齐均彦的来往，心里却一天天慌得像睡在油锅里。害怕有更好的女孩子喜欢他，追他，更害怕他一时失意，转头喜欢上别人了。还有其他的各种不可名状的害怕，可是往往一种古怪的冷意又占据上风，把她的心再度冻成冰块。想不通的事她常常就是忘记它，像是把乱成一团的毛线扔进旧箱子里，拿胶带封上扔到一边去。

　　尹素素不见尴尬，笑眯眯地纠正他儿子，“这个是姐姐，来，喊——姐姐——”

　　齐均皓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睫毛又长又卷，奶声奶气地喊，“姐姐！”

　　陈柠觉得自己被萌化了，不管是什么动物的幼崽都是可爱到犯规。她忍不住摸了他的小脸蛋，甜甜地“哎”一声，又摸了一把，又滑又嫩。

　　也许齐均彦小时候也长这个样子。把手缩回来了，冲小朋友温和地笑了笑。

　　尹素素还在吧啦吧啦说话，大概再讲一些灯笼椒要怎么做才好吃之类的话。她儿子观察了陈柠一会儿，见陈柠老是温柔地冲他笑，扶着车筐边直接在车里站起来了，抓着尹素素扶着车的手喊，“妈妈！果冻！桃子果……”

　　“不能吃果冻！会拉肚肚！”尹素素转身想把他的小身子按下去，故意吓唬他，“坐好，别乱动，不然摔下去把你的牙都摔掉了，就没法吃好吃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摔掉牙”起到威慑作用，他果然乖乖坐好，嘴里还坚持要把自己的话说完，“桃子果冻！果冻，给姐…姐买！”

　　陈柠很惊讶，受宠若惊地摸摸他的头，“姐姐不吃，谢谢皓皓。”

　　他坚持：“姐姐吃！买果冻！”

　　尹素素像巫婆一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想的什么？给姐姐买了果冻最后还不是都到你嘴里去？”

　　小孩子瘪了嘴，垂着头很委屈的样子。

　　陈柠忍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