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希乌安

14、第 14 章

　　“你今天成年了。”

　　“是啊，弟弟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年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话人酝酿着；“你先不要看别人了，等等我吧？”

　　“等什么？”

　　“等我长大。”

　　“这我可做不了主，”陈柠心里颤了一下，嘴却不受控制似的，曲解他的意思，“我比你大三岁，当然会比你早三年长大。我再怎么想等，时间也停不了啊。”

　　齐钧彦没有说话。紧接着把头转过去了，陈柠看不见他的眼睛。

　　****

　　陈柠想去看看齐钧彦的运动会的，但是没有去。这仅有的一个休息的下午，她被谢依婷拉走了。

　　四个人走在街上，一开始是并排着，走着走着就成了谢依婷揽着陈柠的肩膀，迟姿和李程肩并肩。

　　谢依婷这天穿了长款呢子大衣，料子又软又顺滑，手感极佳。两人挨近了之后，就被陈柠拿到手里无意识地摸。

　　陈柠跟她讲齐钧彦。她用典型的“谢依婷口吻”评论，“我真是弄不懂你了——有什么可纠结的。”

　　“又没有人主动开口……我告白倒也没什么，问题是我从来也没正儿八经地干过追他的事，怎么好意思告白？这倒也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嘛！好吧，还有点胆怯。”陈柠叹口气，“你既然也有喜欢的人，那么你应该明白我。”

　　“不，我才不明白。喜欢就要去追求，想要就要得到。除此之外都是鬼扯。”谢依婷语气是坦坦荡荡。

　　陈柠伸手去拧她：“你看，我跟你说了你都不能理解我。唉，反正等高考完再说吧。也用不了多久了。”

　　谢依婷又数落她，“你什么都‘等高考完’！高考完有高考完的乐子，现在想到的事就现在去做。有什么可等的？况且，活一天就通通快快地过好一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又话锋一转，“诶，你说的那个弟弟会不会是个潜在的渣男？”

　　“嗯？”

　　“你看，”她给陈柠分析，“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滚吧你，你这半吊子不比我这个母胎单身好多少！”

　　陈柠又去狠狠地拧她，她大衣里面只有一件修身毛衣，方便陈柠每一把都实打实地拧在她肚子的肉上。谢依婷一边喊疼，一边告饶，伸一只手去推她，自己揽着她肩的那条胳膊却纹丝不动。

　　“他说让我等他长大。”

　　“你同意了？”谢依婷揽着她的左手收紧了一点，懒洋洋地开口问。

　　“我是想同意的啊，但是不知道同意的话该怎么说。想着好像得矜持点吧？结果好像矜持过头了。”陈柠很苦恼，“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拒绝了？好像我才是那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人吧？”

　　“哪有！”谢依婷永远能找出道理来佐证她想表达的观点，“你本来就不该答应啊，你看，等他的那三年，正是大学的前三年。是脱单黄金期啊，那段时间不脱单，基本就是单身一辈子的节奏。你总不能为了他年少无知的一句话单身一辈子吧？”

　　陈柠不想跟她多说了，故意去逗她，“先不说这个了。咱先来讲讲你那个情况怎么回事？是艺术灵感迸发那一瞬间的心动，还是在异乡朝夕相处的情愫？”

　　“没什么可讲，就是追我的人中一个长得顺眼的。不怎么像谈恋爱，更像是‘友谊的升华’。”

　　她说这话时双眼平视前方，陈柠没看到她的神情里透出一点奇异的、与她整体极其不搭调的克制隐忍来。她本来一直侧弯着腰，以一种一看就知道非常难受的姿势半倾身子倒在陈柠身上，现在才感觉到累似的，略略直了直腰。左胳膊也跟着往上移了一点，左手却还紧紧握着陈柠的左肩。

　　陈柠自诩是了解谢依婷的，她这个人把爱情和激情看得格外重要。艺术家的才华有没有不一定，艺术家的风流是有个十成十。她偏偏又长得好审美也好，在追求者里挑出的“长得顺眼的”，想必也是个大帅哥，还是个倒霉透了的大帅哥，一时不慎栽进她多情又无情的贼船。

　　谢依婷以往的男朋友，简直是个帅哥集锦，每换一个新的都要在陈柠这儿炫耀炫耀，天天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帅，却从不带到陈柠眼前来，半真半假地说怕被陈柠惦记上。被陈柠痛骂了也十足的快乐。这回却有点不怎么上心的样子，陈柠在心里给这回这个帅哥多添了一些“倒霉”标签。

　　谢依婷向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陈柠也不必劝她什么，总规她自己都有主意。只浅浅带一句：“谈恋爱嘛，总之，你自己高兴就好呗。你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受什么委屈吧？嗯？”

　　谢依婷转头盯了她有一会儿，直到陈柠发觉了才回过头去，蒙蒙地“嗯”了一声。又几不可闻地轻轻呢喃了一句：“不过这回可能有点希望。”陈柠却听见了。

　　陈柠从她这不同寻常的态度里升起了一些担忧和疑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用不在意来掩饰心中难得一见的动情？

　　陈柠竟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好。从前和陈柠玩得稍微好一些的都说陈柠是个玲珑的，和四面八方的人都能说上几句话；又很能贴心，谁有什么想不开，都能被她三言两语开解了。对待别人她自然可以舌灿莲花，可谢依婷又和其他人不同。

　　她以前看过《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的歌评，其中有一句：“闺蜜就是我爱她，可我比任何人都期待，有人比我更爱她。”这时候想来觉得很贴切，可她也不知道，万一谢依婷真是在这个“友谊升华”而成的新男友身上，头回栽了跟头，她又能怎么办？她能拿了砍刀去告诉那个男的，我们依婷很好，你要爱她，要对她好，不能辜负她吗？

　　无解。

　　****

　　过了这么些个月，他们四个第一次聚齐。陈柠心想，估计李程就算有些不耐烦陪女孩子逛街也忍下了。转头却看到李程兴致勃勃地从服装店里的衣架上挑出来一条连衣裙，隔着一排衣架递给她。

　　陈柠愣愣地接了，是条浅紫嫩粉扎染的花裙子。她被李程催促去换上看看。又见他从那个衣架上又拿出两条，一条白的一条黑的，分别递给谢依婷，和离陈柠比较远的迟姿。

　　迟姿估计没看见被层层衣架挡住了的陈柠，嘴上嫌弃李程的审美，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高兴，拎着纯白的裙子进了试衣间。谢依婷手里拿着那条黑裙子，站在原地，快速地在李程和陈柠之间来回看了一眼，面色有点僵地想了一会，然后给了陈柠一个眼神。

　　李程背对着谢依婷，没看见她的表情。陈柠却面对着她，本来就觉得不对劲，现在从她巡视的那一眼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震惊，面上不动声色。不由得看了一眼李程，他好像还在看衣服，时不时凶巴巴地催她一句“快点去换，有空的试衣间”。

　　陈柠瞬间在心里想了很多条可行的路，很快恢复到正常表情。几步越过衣架走到谢依婷跟前，把手里的裙子塞进她手里。语气如常，跟李程说，“我不喜欢花的，依婷才喜欢。你们家人怎么都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谢依婷有点怀疑陈柠是不是多想了她的意思，被塞进手里的花裙子成了烫手山芋。她把裙子直接扔到自己身后那排衣架上，“谁说我喜欢花裙子了，那种傻白甜风格是迟姿的菜。哥，以后看中花裙子别往我们俩手里塞。”

　　陈柠心里有点可惜，她其实觉得那条裙子还挺好看。都怪李程手贱。

　　李程方才只顾着翻着一件一件衣服来遮挡自己的表情，完全没看见两个女生之间的眉眼交流。突然听到自己翻了好多件无趣的裙子才看见的一抹亮色被轮番否认了，心里不痛快，一时犯了少爷脾气，冷哼了一声就坐到原处的长椅上玩手机去了。

　　谢依婷心里幸灾乐祸地想，要是让他知道直接被拒绝的是他自己的心意，肯定立刻就转身走了。幸灾乐祸中的一点小得意，很快又渐渐消退了，露出一点点她心底里自以为埋得很深的东西。她心里清楚类似的情况以后还会有的。

　　她转头看陈柠。看到迟姿穿着那条李程随手拿出来的白裙子，喜滋滋地站在穿衣镜前。陈柠站在一侧，笑容可掬地说着什么。

　　她们早在中午就把成人礼穿的换下来了，只有迟姿依旧穿了JK制服的百褶裙、小皮鞋出来，想她应该更愿意穿这条白裙子。

　　迟姿的心事其实没有跟任何人说，但她们都知道。只有她自己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傻呵呵地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和举措里。谢依婷一向是个人精，而陈柠只是对自己的事迟钝一些，别人的事她往往看得通透。

　　谢依婷想，也许自己该感谢她的迟钝。但又转念一想，谁知道她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招她常用。又想到她装糊涂往往被能被自己识破，刚刚一瞬间缩紧的心跳又悬悬恢复如常。

　　回家的时候，他们还是像来的时候一样排列。只不过心里想的更复杂了些。有人心中气闷，有人没心没肺地喜气洋洋，有人觉得自己仿佛劫后余生，有人为再一次瞒天过海而既喜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