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雪上一枝蒿

3、姐姐来了

　　市中学门口的奶茶店晚上八点的光景，客人很少，只有一对情侣坐着在聊天。
　　小冯提前了十分钟到，她怕自己到晚了，约的那个人就改变主意走掉。八点左右，那个小姑娘出现了，穿着跟上次一样的裙子，领口的污渍还是没洗掉，或者压根儿就没洗过。她怯生生的，像一只小麻雀，一点儿动静也可以把她吓跑。她走进来，坐在小冯对面，手里还是攥着那只手机。小冯说：“喝点什么吗？这家店的奶茶很好喝，可以喝冰的吗？姐姐请你。”小姑娘看了看小冯正在喝的那一杯，奶茶上面浮着一层浅粉色的奶油，很好看，她没忍住点了点头。小冯于是扭头对店主说：“老板，来一杯草莓奶茶，冰的，多加点奶油。”然后她又望向小姑娘，自顾自说道：“我中学就是在这个学校念的，当时这家奶茶店就在了。我放学就买一杯，一路喝一路回家，走到家刚好喝完，于是每次都吃不下晚饭，被我妈骂。”小姑娘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不停地四处看着。她好像在躲着什么人，又好像在看别人有没有在看自己。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了：“姐姐，我叫吴依依。”
　　“依依，”小冯身子向前靠了一点，“你说吧。”
　　“我今年16岁，我两年前搬到东城，跟我养父住在一起。”这时候老板端来了刚才小冯给她点的奶茶，她马上停了下来，不安地看了老板一眼。老板走了，她才又继续：“他给我妈妈说，要带我来东城念书，照顾我的起居，他给了我妈妈好多钱，说让给我买点生活用品。
　　然后我就被他带过来了，他租了一个房子，让我住在里面。他给我找了一个学校，我好高兴，因为我终于可以交到跟我一样大的朋友了。以前在县城，我每天都要帮我妈干很多活儿，也没有学上。做得不好还要被我妈说，说生个女儿有什么用。
　　我学得不好，但是我的养父好像也不在意的样子，他给我请了一个阿姨，每天给我做饭。他周末会来看我，有时候平常的晚上也来，我在做作业，他就在旁边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那天是我满14岁生日，他给我买了蛋糕，带到我的出租屋跟我一起吃。他很高兴，还喝了不少酒。吃完饭以后，我照样写我的作业，他在一旁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依依，坐到爸爸腿上来。’我从来没有跟别人那么亲近过，有点抗拒。他就一把把我拉了过去，拉到他的腿上，把我抓在怀里。我说：‘叔叔，你怎么了？’他摸着我的腿，说：‘为什么不叫我爸爸？’我觉得很别扭，想要挣脱，但是他的劲很大，我根本推不开。然后，他的手就从我的衣服下面伸了进来。“
　　说道这里，依依好像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她的脸不知道还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愧涨得通红，眼睛也红红的。小冯把手轻轻附在她的手上，温柔地说：“没事，都过去了。”
　　“然后那天晚上，他把我压在下面，我好痛啊，一直在哭。”小姑娘的手开始颤抖，那是人在极度紧张和情绪激动时的生理反应，“结束之后，他跟我说，爸爸爱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让我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我说：‘正常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呢？‘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告诉别人我就不让你上学了。’我想上学，我知道要是他不让我上学，那我就别无他法了。
　　后来，他来的频率渐渐变多了，有的时候喝醉了，还会打我，打完了又抱着我哭，说爸爸对不起你。然后第二天给我很多钱，让我自己买想要的东西。有的时候我给他讲我在学校里面交到的朋友，他听了很生气，说：‘一个朋友都他妈比我有意思。’后来我就不跟他讲了，我想，等我读大学了，也许我就可以出去了，我就可以交很多朋友了。
　　后来他给我买了手机，我下了微信和□□，但是都只有他一个好友，他不准我加别人，否则就把我的手机没收。他出差的时候要我每天给他发三次定位，他还经常给阿姨打电话问我在做什么，除了上学不让我出门。
　　他不停给我说大家都是这样的，爸爸和女儿，他给我看网上那种视频，标题是父女□□一类的。我觉得好恶心，他逼着我看，他说爸爸有你好幸福，他说好多女孩子没有我幸运，没有找到那么爱她们的爸爸。后来我就渐渐没有什么感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同学说，我每次就咬着牙，希望快点能结束。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一本书，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讲的是一个小姑娘被自己的国文老师□□的事情。里面的老师说的话跟他说的基本一模一样。但是我看到网友们都在谩骂那个老师，在诅咒他。我才明白，原来大家不是都是这样的，这样是不对的。
　　后来，那个作家自杀了，我好害怕，我怕我会变得跟她一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跟她差不多了。我打电话跟我妈妈说，问她可不可以接我回去。她骂了我一顿，说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让我不要惹叔叔生气。我知道我也不能依靠我妈妈了。
　　我回到家，我跟他说：‘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能再这样了。’他当即给了我一耳光，把我的手机也砸了，他质问我去网上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我反抗，他就用胶带把我绑起来，然后打我。后来我上课也老是走神，晚上也常常睡不着，第二天总是睡过头迟到，他就干脆让我退学，然后把我关在屋子里面。有时候阿姨出去买菜了，我就偷偷跑出来。“
　　小姑娘情绪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把脸埋到手里哭起来。这个时候小冯注意到这么热的天，小姑娘却穿着一件长袖的裙子，袖口隐约可以看到淤青。
　　小冯听着，心里很难受，又很生气。她说：“那你今天出来他知道吗？”
　　小姑娘说：“他最近出差了，所以我才有办法跑出来。我给那个阿姨钱，让她不要告诉他。那个阿姨反正也无所谓，就让我出来了。”
　　小冯拉着她的手，说：“妹妹，别怕，你好好想想，除了照片，有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
　　小姑娘想了一下，说：“姐姐，你跟我去一下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小姑娘慢慢从下面将自己的裙子拉起来，小冯捂住嘴才让自己没有叫出来。女孩发育不良的身体上爬满了像蜈蚣一样的疤痕，很难想象是怎么造成的。还有一些已经结痂的疤，像是烫伤的。如果你去想象这些伤痕曾经经历过流血，结痂，愈合，也许都会花费上你半天的时间。而这个姑娘用了不知道多久才积累了这么多痛苦。
　　“姐姐，这些够了吗？”小姑娘把裙子放下来，手垂在两旁，像一个做错事道歉的孩子。
　　小冯抓住小姑娘两条胳膊，说：“别怕，姐姐来了。我们要证明这些都是你的养父干的，可能还需要一些证据，但是别怕，姐姐来了。”
　　小姑娘有点疑惑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小冯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地说：“当年姐姐没有站出来惩罚那个伤害自己的恶魔，现在姐姐来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