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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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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柳佳儿搂住我的脖子,一个劲儿地钻:“哥哥冷,哥哥冷,佳儿好怕,佳儿好怕。”
说完大哭,因身体虚弱,只剩得细细的喘息和泪。
我心一疼,轻手揉她的脑袋:“不怕不怕,哥哥在这。”
刀未放下,语气倒是平静很多:“你不是她哥哥,我怎么知道你不伤害她?”
咦,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因为我欠她一根人参。”我笑着对持刀欲杀我的小孩说,“人参救了我娘的命。”
小孩默了一下,慢慢放下刀去,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瘦的脸,倔强而隐忍。
“不如你到我家做护卫吧,钱虽没有,饭却是可以吃饱的,而且还可以照顾柳三小姐。”
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拉拢这个小子,他年离开这里,保护娘亲是很好的选择。而柳三小姐,似乎是这小孩心头颇重的一块。
破空传来一声长啸,奔出几个装扮相同的白衣人,一齐进了草屋,一会儿,左抱右提,将掳来的小孩都转移了出来。
带头的覆面男子皱眉看我,我笑着对他说:“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希望我娘亲能健康地活下去。”
他抖了一下,飞身带那些覆面男离开。
白衣飘飘,翩浮如翅。
“真像一群白乌鸦。”小孩表情臭臭来了一句。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这话若是让他呼到,可真真有趣了。
“很好笑?”小孩冷冷看我。
“没有,”我收了笑,对他露出门牙,“我也很想这样说。”
小孩伸手来抱柳佳儿,我挡住:“她是我的人。”
小孩眉一皱:“你根本没付银子。”
“怎么没付?”我挑眉,“我不是给良心给他。”
需知,这世间人最难得是良心。
“那是杨哥哥的药。”
“你知道杨晓风?”我吃惊,杨晓风能活这么长时间吗?
小孩瞄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我在原地坐上,摸了摸柳佳儿的额头,有些发烧,还在啜泣着喊她的亲人。手上、背上全是鞭痕,青紫交加。
吃了这么多苦头。
不知为何,心一疼,竟然恨起自己来。
为何不早点救她,如果早一点,她会少受多少罪。
这声音愈来愈大,问得我有点心惊。
我本能跳起来果然,小孩满面挫败地站在我面前,嘴巴抿昆,手挂在刀柄上。
“你知道怎么出去?”
“自然,”我笑,“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孩面无表情看了我半晌,垂下眼睑:“念花。”
“念花?”我微愣,这是个什么名字?
小孩不耐烦起来:“走不走?”
“走,走。念花呀,去我家吧。我娘烧得一手好粥,你吃了一定喜欢。”
“我家就我一个,你去了,我娘必定喜欢。”
……
“你爹呢?”
“我爹?”我眯了眼,“没爹。”
“好。”
好,嗯,费了我半天口舌,原来不过是个恨爹的人。
娘见我回来,背一人,带一个。眼惊得成了圆的。
她这个儿子生性冷淡,从未邀请过任何人到家里,这次居然带来一双,不过——
“这不是范狍子的吗?”
“是,”我把柳佳儿小心放在床上,尽量不牵引她的伤口,这小孩跑得这么勤快吗,居然连素少出门的娘也知道。
“你把她带回家干什么?”娘满腹狐疑打了盆水来。
“娘,我买了她。”念花在边上瞪我一眼。
“什么?”娘一愣,“你买她做什么?娘身子很好很健康,根本不用人伺候。”
“不,娘,我买她并不是让她做奴婢。”
因果相报,要报也是我报。
“那你买她回来做什么?”
买她回来做什么?做什么?我茫然。
“身子不好,模样耐看些,也不过是清秀些。”
买她回来做什么?做什么?我苦苦思索。
“唉,要找也找个粗壮些的。将来带孩子也好带些,不然样子可人些也行。”
不,不是这样的,我买她回来报恩,是为了——
“娘,我买她只是想—让她做媳妇。”
什么?
我们三个同时震惊地瞪大眼睛。
我发誓这话不是我本意,可看着娘和念花两双大眼,无比郁闷,我又试着说:
“我买她只是想让她—做媳妇。”
沉默……
“我想让她—做媳妇。”
果然,中了邪。
我头一歪,倒下去。
梦,又是那个梦。
红衣双髻的女孩却在笑。
长白山开满了鲜花,朵朵紧凑如云,女孩笑靥如花,蹦跳如羚,看得我的心也欢喜起来。她边揪鲜花边哼歌。
嗯,“西—夫—西—夫—”
噢,是了,我方下午说了要娶柳佳儿做妻子的事,她就如此高兴,若我真娶了柳佳儿,她会欢喜到什么程度?
悠悠转醒,月上中天。
虽是春三月,毕竟还是有些寒凉。柳佳儿用药已经三天了,却未见转醒,大夫只是说体虚需休养。娘这几日都陪着,每次见我小心翼翼却不知如何启开话头。
想想娘的神色,笑了。耳边传来“哗啦”的泼水声。我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却发现是念花,立在缸边,拿着一盆冷水闷头淋下。
三月的水,冷。
念花冻得哆嗦,却仍是一盆盆倒下,他背上青青紫紫,有些明显不是鞭子所至。
“别浇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话未说完,刀尖已微舔脖子。
真看不出这孩子从哪摸到的刀。
“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他疑惑地问,刀尖稍稍收回。
念花瘦小的脖子,胸前纹了一颗利目暴睁的狼头,甚是逼真,月光漫下,那狼头双眼竟渗出血来。
长白山,西与贺兰山接。贺兰山逾西,有广草千里,牧族甚多,是为祁国。祁国人甚喜贸,男子胸前纹狼,女子狼牙为饰。
“以后洗澡最好小心点。”我觑着他前胸。
念花一愣,收敛了表情,眉眼渗出寒意,“既然如此,杀光好了。”
刀倏地离开能上能下肤,在半空划出冷冷长弧。
我笑着看他。
刀险险停在颈边,冷冷地散着寒气,想来是把绝世名刃。
“为什么不躲?”
“若见一个祁国人,便要杀一次,我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你见过多少祁国人?”
“多少?”我打了人呵欠,“从小到大,每年都见,你说多少?长白山的人参天下人等着要。”
杨家村处于长白山脚下,每年都有肤色各异、步履匆匆的人带着希望上山。
念花脸色一整,刀不撤手。
“难道你爹娘不是来挖人参的?”
山下多了来来去去携儿带女的人,饥寒交迫,生下的附属物被卖出去也是常情。
念花脸色一整,偏头黯然了会,慢慢把刀收回去,冷声问:“你怎么会有杨哥哥的药?”
“啊,你说杨晓风,我十岁那年在牛背山下碰到他。”
仙人之姿,却落魄到令人心酸。
信步走到庭院,月如水银泼洒溅裂。
“他说我是无心之人,便给了我那药。”他也说若在二十岁之前找到心,我便如凡世俗人了。
“噢。”念花静了半晌。
“你却将那药给别人用了。”
“是啊。”
杨晓风也说过若心找不到,那三十岁后,我便会渐会行不自知,人言不由心,镇日里死人般活着。
我笑笑,那时日方长。
我俩无话,在青石阶上会到三更天。
念花收拢双膝,瞧着地上枯细嶙峋的影子发呆。
他问我:“你想念杨哥哥吗?”
杨晓风,不想念,把自己过得落魄将亡的人,从来不值得人关注。
我主要答话,却传来“扑哧”的刺啦声。
半空扑下一只海东青来,直直扇向我。
我狼狈后退,袖上被撕出几道裂口来。
念花抱膝坐在原地,半偏着头看我。
忽就觉得这少年无情而变态。
我又气又恼,冲他直喊:“杜某当阁下是君子,没想到是小人。”
念花“咯咯”大笑,唤了一声:“冥儿。”
那海东青矫健地落在他肩头。一双圆溜溜的兽眼,警惕地望着我。
“你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念花逗弄着海东青。
“别笑了,难看死了。”
他一愣,嘴角的笑慢慢收了,眼睛睁得黑大,半晌方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只知道你很有钱,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啊,你娘说了你是个吝啬鬼。”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将来当了官,可别学柳元宗。”
我点点头,自然,人不污贪,岂能为官。
“柳大人清名在外,连我祁国也人人交赞,只可惜,桃子是从内部慢慢腐烂的。”
我一惊,与他别有深意的眼对上:“你……”
“我要走了,这几天,多谢照顾。你怎么对柳三小姐?午时说的可当真?”
念花一双眼湛湛看我,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中午那句话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们祁人最重婚嫁誓言,妻便是妻,唯一的妻。你既然要娶柳姑娘为妻,便要发段誓,一生一世待她好,切莫负了她。”念花说着话,一手轻垂,一手紧按刀柄,双眼灼灼。
“你与柳家并无关系?”
“士为知己者死。我为柳先生做点事不可以吗?”他睨了我一眼,“君不辩忠奸也罢了,尚国子民的眼也是瞎的吗?”
“啊?”我却狂愁。
“你,跪下!”他的刀又架上来,寒寒生气,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对月发誓。”
我被迫跪下。
“我杜汜对天发誓,”
这小子,跟我娘才混了三天,居然连我的名字也知道了。
“娶柳元宗女儿为妻,相濡以生,不离不弃。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她是人是妖,既然相诺一生,就一辈子相守,不抛弃,不放弃。不任由她孤独一人,囚独余生。如违引誓,断子绝孙,不入轮回。”
念花语气疯狂,刀上寒气愈盛,竟是嗡鸣起来。
我心下大奇,这番铮铮誓言,竟是由九岁幼童口中说出。而且后面的“囚独余生”是什么意思。是何种变故,竟要发誓人做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可刀架在脖子上,念花必不回答我的问题,只得把把那奇怪的誓言说了一遍。
念花胸口不断起伏,我发完誓,他收了刀,脸上出现一抹疲色:“对不起,你行事,有阿爹的影子,我……”他转过头,恶狠狠望我。“但若你负了柳三小姐,我程轮渡决不轻饶。”
说完一跃起而起。
“喂,没事的话多来几次吧。”
他轻轻一笑,踏月色不知所踪。
程轮渡?祁国哪家大姓为程?
“祁儿,你刚刚发的誓,是真的?”
我回头,娘讶然地站在门口,脸上一片霞惊,不敢置疑。
娘垂下眼,眉头死夹:“儿啊,你怎么发这样重的誓?”
重又如何?老天何曾有眼。
我只道这誓发的极好,这些日子来被娘搞得心烦,柳三小姐刚好可以挡一挡。
却不曾想,七八岁的孩子,见了灭门惨案,哪里还会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