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丁出川》浩然点苍

6、第五章

　　第五章：贪婪的人性
　　夏日的午后，烈日炙烤着山林和田野，在茂密的树荫下，坐落着三间茅草屋，房子不宽，但院里摆放错落有致，地面干净整洁，在院里的一颗大桢楠树下，蒋志明的母亲正在用麻刀和扳指将麻从枝干中剥离出来。
　　母亲花白的头发，系着一张满是补丁的围裙，光着脚，端坐在一张旧木椅上，她左手将一根去了枝冠的新鲜麻杆拿着，右手用拇指上的扳指和麻刀夹住麻杆，左手一折，右手一夹，麻杆上的皮就被整体的拨了下来；在麻刀和麻杆皮的多次剐剥后，麻杆皮上的翠绿色被麻刀剥离，剩下的就是淡黄色的麻丝。
　　母亲将打出来的麻放进水桶中浸泡、清洗后，再挂在阳光下暴晒，晒干后，便可以统一储存起来做成布料或者麻绳。
　　在堆放麻叶的院外，两只母鸡正在用爪子不停的翻动着麻叶，寻找着可供食用的小虫子，母亲怕他们将麻叶掀的乱七八糟，急忙起身将鸡给赶走了。
　　母亲看了看院外晾晒的麻，心里盘算着：志明都已经长大了，可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次打出来的麻再加上以前自己储存的，应该足够给他做一件坎肩了。
　　小伙子穿的干净利索点，说不准呀就有哪家姑娘，就能看上我儿子了！然后，我就抱孙子。。。妈妈想着儿子未来能成的好事，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欣慰笑意（作为生活在新时代的我们来说，这个愿望是没有多大悬念便可以实现的）。
　　呜。。呜。。妈妈，，哥哥被抓走了，呜呜。。。妈妈，哥哥被抓走了！蒋志华一边哭，一边提着篮子往家里跑。
　　怎么了志华？你哭什么呀？妈妈急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事儿，起身走到蒋志华面前，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关切地问道。
　　妈妈，哥哥被抓走了。。呜呜。。。。，妹妹一边哭，一边打着气嗝说道。
　　妈妈看着志华哭的这么伤心，在加上她最近老听说有当兵的，四处抓壮丁从军，她顿时便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志华别哭，快给我说说，你哥哥怎么了？被那些人抓走的？母亲显得有些焦急了。
　　是。。。是。。几个穿的衣服都一样的人，他们。。。他们。。。还有枪，然后就把哥哥给捆起来带走了。。。。哥哥让我给你说，让你去找二叔去救他，他说他不想吃皇粮，妹妹哽咽着继续说道。
　　。。。完了。。，我的儿呀！母亲说完后，还没有哭出声来，便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妈妈。。你醒醒呀！呜呜。。。妈妈，你快醒醒呀！蒋志华不停的哭着，双手也在不停的摇晃着母亲。。。。
　　过来好一会，母亲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慢慢的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给女儿说点什么，她的眼泪便从眼眶中奔涌了出来。
　　母亲慢慢的起身坐在地上，然后将女儿抱在怀里，一边哽咽，一边安慰着女儿，说：孩子，没事，我们去找你二叔，让他救救你哥哥。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母亲急忙脱掉围裙，顺手用围裙擦了擦女儿和自己的眼泪，她抚摸着女儿的头，眼神坚毅地说：走，帮妈妈把鸡给捉了，我们去找你二叔。
　　二叔蒋家明（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按蒋家的字辈排序而得来的称呼），是村里的保长，家住在五亩田旁边（五亩田是一块全村最大的稻田，是二叔用两块大洋从衰败的刘家买来的；因刘家大儿子刘川抽烟炮（大烟）败光了家中的所有积蓄，不得已才将原价值10多个大洋的肥田，降价卖给了二叔）。
　　二叔的家是新盖不久的六间土木结构的小青瓦房（四川用小窑烧制的瓦，通体成土青色），垒墙请的是乡里最有名的打墙师，建房用的木料，是全村搜罗来的桢楠木，当初建房时，用于正梁的木材，二叔想用一升米来购买蒋志明家院中的那颗既大又直的大桢楠树，但蒋志明一直想的是，过几年把树砍了，给自己母亲打一副好寿材（毕竟，当初自己的父亲下葬，都没有一块棺材板），所以，婉拒了二叔要砍树做正正梁的要求。
　　蒋家明中午喝了点酒，此刻正在自己家中的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悠闲的哼着《川剧》，肥胖的手指跟着自己的节奏轻轻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汪。。。。汪。。，一阵狗叫声吵醒了陶醉着的二叔，二叔慢慢的睁开眼睛，嘴里念叨：花花狗，黄黄狗，这家没有哪家有？哈哈，我家有条大黄狗。。。。
　　二叔。。。二叔。。。在家吗？外面传来了蒋志明母亲焦急的声音。
　　唉！那个在外面喊哦？我在家呢。。。。，蒋家明说完，急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衫，因为肚子比较大，他躺下的时候衣服全皱到胸口上了。
　　蒋家明来到门口，看见自己的大黄狗正和俩人对峙着，他定眼一看，看见了大嫂手里拎着两只鸡，旁边的蒋志华被狗吓得躲在母亲的身后不敢出来。
　　蒋家明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心里暗想：这家穷鬼，她们怎么来了？还带了两只鸡，肯定是来找我有事儿的。当初我想要她家的一棵树，蒋志明都不给，现在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哟！是大嫂子和小侄女呀！来来来，快进来坐！蒋家明简单地在心里想好对策后，便急忙跑过去拉住大黄狗的铁链，将蒋志华和母亲两人让进了堂屋中。
　　孩子他妈，出来倒茶，大嫂子来串门了。。。刚坐下，蒋家明便大声招呼自己的老婆出来倒茶。。。
　　你自己不知道倒茶呀？老娘要睡觉。。。。没工夫理你们！蒋家明的话音刚落，隔壁房圈头（卧室）便传来了他老婆慵懒且不耐烦的声音。
　　蒋家明听完老婆的骂声后，尴尬的望着蒋志华的妈妈笑了笑，说：大嫂子，你这又是鸡又大中午的，有啥子事情找我嘛？
　　蒋家明的话刚问完，蒋志华就在妈妈的带领下，在堂屋里给蒋家明跪下。
　　蒋家明见母女俩在家中下跪，便急忙过来搀扶，说道：大嫂子，你有什么事，你说，不用搞这些没用的。。。。
　　妈妈一边站起身，一边抹泪说：二叔，我大儿子蒋志明被抓壮丁的给抓走了！我们知道，志明在家时得罪过二叔，但是，请你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帮我把志明给救回来吧！
　　看见蒋志华和母亲坐定后，蒋家明故作深沉的堂屋里来回走动着，他一边捋胡须，一边摇头，不时又用余光看看母女放在地上的两只大肥土鸡。
　　二叔，你要帮我们想想办法呀，要不然，我们一家子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家里没有了劳动力，我和志华就只有当叫花儿去了；再说了，谁都知道，这年月去当兵吃皇粮，就死路一条。。。。求求二叔了，请你一定要帮我们救志明回来呀。。母亲一边哭泣，一边又要下跪来哀求二叔。
　　二叔急忙走过来，扶起快要跪下了的母亲，说道：要说呀！大嫂子，当初我说要买你家的桢楠树，志明不卖给我，现这事情，我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不用管也不用问的。
　　蒋志明母亲听二叔这样说，急忙打断道：二叔呀！志明还小，他不怎么懂事，你就不要再跟一个小辈记仇了。对了，二叔想要那棵树，你随时都可以去砍。。。还有，这两只鸡，是我们专程抓来孝敬二叔你的。说完，母亲将两只鸡往身前提了提。
　　二叔看了看地上的两只鸡，又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说道：这办法我倒是好想，但这救人呀，他是需要大洋的。。。。对了，你是知道的，上次我救隔壁村的任宗山，那他家里，是出来五十个大洋的。
　　母亲见二叔要钱，便无助的瘫软了，无奈的说：二叔呀，你是知道的，至从我当家的病倒后，我们家就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现在我们家，除了几间茅草房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了。。。。。
　　哎呦。。。这是谁家死人了？大中午的，来我家哭哭啼啼的干什么？真是的，想我家也跟着倒霉吗？话音刚落，蒋家明的肥老婆穿着一件土布短袖和一条短裤便走进了堂屋。
　　蒋志华自从进门便被大黄狗给吓得躲在母亲身后不敢说话，见到二婶出来，母亲急忙让蒋志华叫人（向人问好），还没有缓过来的蒋志华仍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的叫了声：二婶。
　　二婶没有搭理蒋志华，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张口问道：孩子他爹，大中午的，你们吵吵啥子？还要人睡觉不？
　　母亲见二婶坐下，便急忙起身，说道：二婶（按孩子辈的叫法），我们是来求二叔办点事情的。。。母亲急忙解释。。。
　　行了，是这样的。。。二叔将母女俩的来意大致的给老婆讲了一遍。
　　在听说愿意送桢楠树和送鸡后，二婶板着的胖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二婶望着母女俩，笑着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能帮的肯定是要帮的，俗话说，一笔还写不出两个蒋字嘛！你说，大嫂子，你还搞这么客气呀！二婶嘴里说着，两只小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两只土鸡。
　　母亲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二叔、二婶，摇摇头说：二叔，我们家真的没钱了。能先给你打欠条吗？等救回了志明，我们一家就算当牛做马，也一定会还你的。
　　哎呦。。。。，大嫂子！我们家也才盖了房子，你也是知道的，花了不少钱了，我们都借了不少。。。。二婶急忙为二叔掩护道。
　　可我们家除了这两只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母亲有些绝望了。
　　你不是还有房子的地基，那也是一块土地呀！也能值点钱呀！要是卖。。。。嗯！嗯！闭嘴！二叔刻意提高了嗓音，打断了二婶的话。
　　他二叔、二婶，我们就那么一点落脚的土地了，如果把宅地都卖了，我们一家人，就只能住山洞里了。。。说完，母亲抚摸着蒋志华的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两眼无神地流着泪说：志华，我们走吧！我们没钱，就只能不麻烦二叔了。。。。
　　蒋志华瞪着愤怒的眼睛，看了一眼二叔和二婶，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提着鸡从堂屋中往外走。
　　汪。。汪。。大黄狗见人出来，又朝着母女俩不停的吼叫起来，二叔站在堂屋门口站着，喊到：大嫂子，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要救人，就要尽快呀！。。。
　　汪汪。。。汪汪，大黄狗咧着嘴，漏出尖长的犬牙，不停地向母女两扑过来。。。，愤怒的蒋志华挣脱母亲的手，拾起地上的一块小瓦片，啪的一下，便砸到了黄狗的鼻子上。。。大黄狗瞬间失去了刚才张牙舞爪的勇气，急忙跑到狗窝里不停的用舌头舔自己的鼻子，还从鼻子里吹出被打后，委屈可怜的声音。。。。
　　你这死孩子，你打我狗干啥？这都什么人呀？鸡拿来了，还给带回去了？二婶在门口不停地“小声”骂道。
　　行了，别骂了，二叔一边安慰二婶，一边坏笑着自信的说：我估计她们会回来找我们的，等她们再来，估计除了鸡，还有她们的宅基地的房契也会一起送来。
　　去！还不是老娘的帮帮锤打（配合）的好，二婶眯着眼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二叔的头，接着说：她们要再来，我就让她把女儿卖了，咱们隔村的老杨家还一直托我给他家买个童养媳呢，说好了，事成后，能给我两块大洋作为介绍费。。。二婶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用手揉了揉自己肥胖的脸颊。
　　潮湿闷热的下午，乌云笼罩着大地，蒋志华拉着母亲的手，慢慢的往家里走，母亲两脚发软，不停地在颤抖，蒋志华看了一眼妈妈，妈妈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快到家时，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对蒋志华说：女儿，我们先不回家了，我们去看看你爸爸。。。。
　　蒋志华顺从的说，妈妈，你先等我一会，我先去把我们的鸡给放了，让它们明天好下蛋。。。。。说完，蒋志华松开妈妈的手，提着鸡急忙往家里跑。。。
　　等蒋志华返回时，天上已经雷雨交加了，一道道闪电，撕开了遮天的乌云，倾盆的大雨不停地冲洗着山林；来到和母亲分别的地方，但母亲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她急忙往爸爸的坟地跑，还没跑到爸爸的坟地，蒋志华便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父亲的坟前。
　　母亲哭得很伤心，可能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和无能为力带来的痛。
　　他爹，我们该怎么办？你倒是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道一个人受苦呀。。。你这没良心的。。。你没良心呀！天呀！你都不睁眼呀！你这是要把我们一家往绝路上逼呀！。。。。母亲的哭吼声在风雨中不断传出，仿佛雷声都在为母亲鸣不平，附和着母亲一起痛骂这世道的不公。
　　看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诉，蒋志华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向自己的母亲飞奔过去。
　　。。。呜呜。。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们明天还要想办法救哥哥呀！妈妈。。。呜。。呜，我们回家吧。。。。蒋志华一边哭一边拉妈妈的手。
　　看着女儿全身湿透了，眼睛哭肿了，妈妈的情绪慢慢的平和了些，她将女儿抱在怀里，哽咽道：志华，你哥我们不救了，我们没有办法救他，如果我们的房子地基卖了，你哥以后战死了，魂就回不来！我们要好好的把房子守好，你爸爸和你哥他们都会回来的。
　　就算在梦里，他们也会回来看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