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要怎样才能康复 ...
-
（九）
去看房子那天，詹乐明一见到龙笑就愣了一愣。和很多男人一样，他对女性的穿着打扮并不是特别注意。但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也发现了龙笑的着装问题。她的衣服式样都相当简洁，但颜色堪称沉闷，灰色，黑色，深蓝色，最出彩一点的也就是驼色。当然可以算端庄大方，但是配合她的脸色和精神状态，只让她显得更加憔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可是这一天，她戴了一条嫩绿鹅黄交织的围巾，再仔细看，其实是两条单色围巾，被她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编在一起，异常别致。这是属于春天的颜色，在这秋冬季节里是却亮丽而跳动。龙笑的脸庞也因此而生动明快起来。
好像岁月寄来一张明信片，詹乐明看到多年前大学校园里神采飞扬的少女。
她的心情不错。大半是因为她妈妈要来，小半应该是为了自己吧，詹乐明这么揣测着，微笑着又看了她一眼。
“詹先生，詹太太，请跟我来。”公寓管理员殷勤地招呼他们。龙笑尴尬地连忙分辩：“这房子是我一个人租，我们还没有结婚。”公寓管理员马上改口：“小姐，你会喜欢这里的。你男朋友也会喜欢这里，他肯定要过来看你的对不对？”老头冲龙笑眨眨眼，又偷偷对龙笑竖了个拇指，“你男朋友很不错。”
那的确是间非常好的公寓。漂亮的木地板，厨房宽敞明亮，卧室里壁橱很大，厕所里洁具也是新换的，还带冰箱。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海面闪着金光。
“怎么样？”詹乐明跟她小声商量，“现在的市场，应该可以讲价，让他再降点房租。”
龙笑非常喜欢这里。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是她一直梦想的格局。自己一间，母亲一间，还有一间用来做书房。可是，那租金远远超过她的预算，所以她摇摇头：“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在路上龙笑对詹乐明数着自己的要求：“两个卧室就可以了。社区环境要好，我妈妈才可以出来散步。要安静，嗯，一定要离超市近。最好能让我只签半年的约，这样妈妈要是回去了我还可以换地方。”她这段时间以来从没有这么叽叽喳喳地跟人说话。詹乐明揉揉她的头发，一把拉住她的手。阳光从叶片当中落下来，在他们的脚步间闪动。
最后他们选中了一间公寓，离龙笑的公司不远，所以，离詹乐明那里也不远。楼下还有家很别致的咖啡店，他们签了合同就去那里喝东西。
詹乐明问她：“公司里还好吗？”
龙笑点头：“还算好吧。他们肯定都知道了，但是也没有谁敢主动问我什么。毕竟那是办公的地方。”她咬了咬嘴唇，又笑起来，“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娇弱。”詹乐明咳嗽一声：“我从来没说过你娇弱，你可不能冤枉我。”
没想到机票都给母亲订好了，外婆又生病，只好一切计划取消。而龙笑心情也低落了下去。詹乐明来看她，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中国城的紫米捞海底椰。”又边吃边问，“去不去看电影？最近颇有几个好片子。”龙笑摇头：“算了，我想在家看会书。电影院太吵了。”
冬天下午阳光正盛，倒也暖和。詹乐明坐在阳台上抽着烟上网，其间起身去卫生间，却听见龙笑在卧室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仍从虚掩的房门里传出来。他隐约听到：“嗯，我现在每个月都存这么一笔钱，表姐你别担心，还没穷到那份上。那些钱我不会用，留给外婆和妈妈养老。唉，是我考虑太不周全。我想过了，租一间房出去好了。”
詹乐明轻轻地退了出去，心里吃惊极了。现在回想那些蛛丝马迹才知道龙笑生活拮据，而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工作，龙笑自己不愿意提，他也因为取消订单的事情不太方便再去打听消息。他当然猜到她的薪水下降了不少，却没想到会这么窘迫。
其实最让他震惊的，是租房和存钱两件事情。记得刚到美国不久同学聚会，龙笑一出现就有女生大吃一惊：“你这个包是Prada的吧？”龙笑笑着说：“是啊。昨天去逛街买的，好不好看？我还买了丝巾，送你们一人一条。”区区一两千美金的奖学金怎么够龙笑这样花，她也老实地自嘲：“这么大了，还花家里的钱。”
据他所知，到了美国以后龙笑就没有跟人合租过。她生活太随性，最怕有个室友彼此影响。而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她对于陌生人的恐惧感詹乐明也看在眼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让她成长得这么快？
龙笑走出来，看到詹乐明发愣发得烟灰都要落到键盘上，忍不住笑了，拉开玻璃门把烟灰缸递过去：“阿乐，你是不是想看电影？不如我们出去租碟好不好？”
“什么？哦，好。我去拿车钥匙。”
他们在租碟的商店逛的时候，龙笑一面挑着一面说：“阿乐，两室一厅的房子我一个人住太浪费了。我想还是找个女孩合住比较好。”
“这样多不方便。”
她笑了笑：“那也没办法，谁叫计划不如变化快？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他们租了一个精彩的动作片看。龙笑看得很投入，这短短一两个小时对她而言是难得可以放松的时候。其它时间，哪怕在梦里，她都有太多的心事压在胸口。倒是詹乐明心不在焉。当结尾字幕出现的时候，他转头对龙笑说：“笑笑，要不我搬过来给你做室友吧。”
“我。。。还是没有准备好同居。”龙笑一怔，随即否决。
“我只是觉得，这个办法是个最优解。”他又郑重强调，“我做你的室友，也不是同居。”
“那离你公司不是比以前远？”
“换条高速，时间应该差不多。”
“呃，这边没有游泳池，对你也不方便吧。”
“我可以跑步骑自行车。”
“你的租约到期了吗？”
“那么贵的公寓，本来就是按月付房租。我搬过来，也省不少钱。”
龙笑终于词穷了。她看看詹乐明，又转头看着阳台。她绞尽脑汁给的这些借口都太烂了，烂得连她自己都难堪。
詹乐明起身把碟片从机器里取出来放好，样子很轻松地笑了笑：“你就爱瞎紧张。现在男女合租其实也正常，没人会多想什么。”
龙笑深觉羞惭。门铃却响了，她下意识地一惊，对詹乐明说：“阿乐，你帮我去开门吧。”他早就准备好立刻站起来的样子让龙笑的心一紧。
她太不争气，她没有瞒过他。
她还是不想见别的人，还是想一个人静静地躲起来慢慢疗伤。
还有，她总在不断地后怕，如果方晔没有离开她，那么将来有一天，躺在血泊里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
她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失却了很多很多。
下班回去的路上，龙笑坐在地铁里发呆。有选择是件很麻烦的事。要是詹乐明没有提出来就好了。她也承认，对她的现状来说，詹乐明搬过来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她不想这么快，更不想进一步地依赖这个人。她虽然懒，虽然颓废，也没有失去自尊。
她想，詹乐明应该是知道了她经济情况的困境吧。交了违约金，房租和押金，对她确实是不小的负担。她突然开始恨自己，如果她不是那么失败，感情或者事业只要有一样成功了，一切就不会演变成这样，更不需要接受詹乐明的施舍。
她猛地一惊，惊异自己居然会想到“施舍”这样可怕的字眼。从心底里她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绝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可是她仍然不能克制的觉得活在阴影里。
她心里对自己的愤怒情绪延续到回家。詹乐明过来找她，不经意地用手在跑步机上一擦：“这么多灰，你有多久没跑步了？”
“我不喜欢跑步。”她硬邦邦地顶回去。
“那周末去爬爬山，呼吸新鲜空气。你闷在家里太久了。”
“你能不能别管我？”
他愣了一下：“呃，我只是提议。”
她不喜欢他的好脾气，这样愈发显得她喜怒无常。所以她克制了一下，到厨房去洗碗。
“龙笑，还是用用跑步机，运动对人的精神状态很有帮助。”他以为她气消了，又想说服她。
“我就知道那玩意儿是个麻烦。早知道就退回去了。”她刷地把筷子插到筷筒里，语调虽然没有扬高，动作却暴露了一切。
“你是不是在公司里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又裁人了？”
“没有。我们公司好着呢。没有你们的订单我们也活得下去！”
这都哪儿跟哪儿？
詹乐明沉默了一会，站到她身边：“我来洗吧。你看，泡沫还没冲干净。”
“我本来就很懒，你不知道吗？你要是不来，我就隔几天洗碗，再用洗碗机了。你干嘛总来挑剔我？还是你觉得我生活一团糟你就有资格教育我？”
“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哈。”她冷笑一声，劈手把他手里的碗夺过去在水龙头下面拼命地冲着，“龙笑，你该这样了，龙笑，你该那样了。詹乐明，你有没有发现你有太强的控制欲？”
詹乐明住了手，站在那里盯了她半天，然后问：“龙笑，如果你什么都不打算做，一点点微小的努力和改变都不愿意，你觉得你会好吗？”
法庭上突如其来的血气之勇不足以支撑她度过漫长的日子。行动上消极，也许还是因为心理上并没有准备好。他一针见血到残酷的地步。
龙笑愣在那里，看着他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拿了外套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要怎样才能康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