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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介意与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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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龙笑前所未有地后悔。
在詹乐明整整两天没有和她联系后,她坐车到詹乐明的公司去。她总觉得自己得表现得隆重点,才算是真正的道歉。她下车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看看表已经到下班时间,便直接朝詹乐明办公室那栋楼走去。老远她就看见詹乐明走下来,拧着个眉,严肃得跟什么似的。他一手扯松领带,一手开始拨电话。龙笑想,糟糕,他不会晚饭有安排了吧。然后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用一首中文歌做铃声,调得又响,很引人侧目。可是手机躲藏在大包的某个角落里,她越是着急越找不到。
“算了,算了,别找了。”他远远地走过来,忍着笑意冲她喊。
她发窘地抬头。
“打算去哪儿吃饭啊?”他在她跟前站定,若无其事地问。
“呃,随便。”
他咳嗽了一声:“看你!”伸手来拉她。她才看见自己的包大敞着口,一边带子也耷拉下来,里面的东西快滑出来,“你啊。。。。”他叹口气,立刻又补救,“我可不是批评你啊。”
“欲盖弥彰。”她笑着反击了一句。
一下又找不到话说了,坐上车她才讷讷地说:“阿乐,那天我很过分,我道歉。”
他正要打火,又停了下来,有点吃惊地看着她,又笑了:“你跟我道歉做什么?的确是我不好。我还是太急躁了,逼你逼得太狠,对不起。还有,我这两天忙,没跟你联系,你也别放在心上。”
吃饭的时候他又检讨了两句:“我可能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笑笑,你可别嫌弃我。”
龙笑差点一口汤喷出来,白了他一眼。
然后两个人正二八经地商量起事情。詹乐明说:“我记得合约上写不能转租,对吧?那不如这样,我住进去,你重新找个小公寓。反正那个管理员见过我,他不以前就认为我会搬进来跟你一起住吗?你也经常过来,应该没事。”
“你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
“跟我现在租金也差不多啊。”他漫不经心。
龙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你搬进来吧。我也不用搬出去,这样挺好的。”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思考着什么,一边喝着汤。在龙笑以为他就打算自此沉默下去之后他突然抬起头,笑意几乎要从浓黑的眉睫间涌出来:“你真的想好了?”
他第一次像个大孩子那样让喜悦一览无余。龙笑有点手足无措,心里又酸又甜,于是偏过头去不和他对视,含糊地嗯了一声。
吃过饭他们在她家楼下院子里散步。院子并不大,种满了草和树,当中有个小喷泉,水珠叮叮咚咚地落到池塘里。月亮不知道被哪栋楼给遮住了,只看见楼与楼之间小小一片澄净的夜空。
詹乐明紧紧攥着她的手,又回头看她:“你冷不冷?”她摇摇头,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既然急着搬进来,为什么我们不去你那里收拾东西?”他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她。
那是那个夜晚之后他们再一次有亲密接触。这样放松和坦诚,所以过程温暖而不疾不徐,好像月夜下开满莲花的湖面上荡漾开的一波波水纹。
他们挤在被窝里,龙笑的声音有点哑:“趁着冬天我们烧壁炉吧。”
詹乐明不相信:“你确定那个壁炉不是摆设?”
“我仔细看过的。不是摆设,是真的壁炉。我看见他们把柴放在里面。”
他光着脚跳下床去,又飞速跑回来,假装牙齿冻得格格响,又敲敲她的额头:“傻瓜,人家放个柴你就以为是烧的?我看了,那是假的柴。这炉子用电,可以打出火。”
龙笑遗憾地叹气:“我还想着,家里烧松木会有种特别的清香。”她自己也羞赧,她操心生活细节操心得太少了。但是又解释,“我记得小时候看广告,木屋里烧着壁炉,一家人围在前面喝咖啡。那个时候就想,长大了以后我也要住这样暖和的房子。”
他嗨了一声:“这还不容易?我给你买个电炉,我们围着电炉喝咖啡,一样很暖和啊,也是红通通的。”因为她用胳膊肘顶他,他一面拉她的手又嚷嚷,“不过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不打算开暖气似的。不至于吧。”
他铁了心要破坏意境,她瞪他一眼。他呵呵地笑起来,把她搂得紧紧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以后吧,以后我们住个有真正壁炉的房子。”
她迟疑了一阵,慢吞吞地问:“阿乐,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人太没有原则?总是稀里糊涂地就妥协了。”
她一定又想起很多从前的事,他这样揣测着,吻了吻她的头发:“我不这么觉得。你还是觉得太快吗?”
“嗯。”
“那么我们慢慢来好了,我一定做你的室友,我保证让他们把床搬到那个卧室去。”
她轻声笑了。
他又说:“龙笑,你不是没有原则,不过,你是个很随和的人,我一直这么觉得。”
“啊?一直?”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出去玩,玩得晚了,最后只找到一户农家住,大家挤在一起睡,七八号男男女女睡一个通铺。”
“我记得我记得。”她像个小孩儿似的嚷嚷,却又懊恼地低声说,“可是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特别的事儿了。”
“几张木板拼起来的通铺,女生睡一边,男生睡一边。那几个女孩一会嫌脏一会嫌硬,又不喜欢睡拼缝的位置。我看见你乐呵呵地抱着被子跑过去,说我来睡这里。”
“是吗?”龙笑怪不好意思的,“我应该不是什么活雷锋,就是觉得好玩儿吧。我这辈子还没睡过通铺呢。不对,其实那之前,我还没跟同学出去过夜过呢。我太兴奋了,所以。。。。”
詹乐明笑起来,又说:“那次舒恬有事没去。我真好奇,她要是去了,会不会也这么高兴。”
龙笑微笑,他心里真的一直惦记着舒恬。
“还有别的事儿吗?你再说说,多表扬表扬我。”她央求。
詹乐明把她搂结实了盖好被子:“不说了。不记得了,睡觉!”
“怎么能不记得呢?”她抱怨。
他紧了紧胳膊:“小样儿,不能让你太得意了。”
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眼,过了一会又睁开眼:“阿乐,如果我做噩梦了,你要记得叫醒我。”
“好。”
知道詹乐明搬家的消息以后,舒恬打电话过来,可以听得出,她是由衷地高兴,连连说:“这下我放心了。”
不知怎地,龙笑被勾起了很浓的怀旧情绪。她回到5460上看以前的班级合影,看着年轻的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
连她自己都羡慕那个时候的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拥有了一份爱情。这一切太快太好,她心里反而模模糊糊地有种抗拒感。只是跟詹乐明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她也就可以假装自己是一直快乐的。而在回到自己房间捧着本书发呆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她是个病人,她胸口的大洞还血肉模糊,并未痊愈。
她躲在詹乐明的身后,也许是暂时安全的防空洞。她却不敢出去看看警报是否已经解除。
她晚上做梦的时候还是会梦到方晔,心里未免会觉得惊恐:难道我还在爱着这个人吗?要不为什么在梦里我们分开我会如此悲痛欲绝?现实和梦境,真的和假的,她好像还没有能力去分清。她是个软弱而无能的人。
她在詹乐明的东西里找到了那本相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企图用少年时光的回忆来麻醉自己。
她吃惊地发现,詹乐明真的给她和舒恬拍了不少照片。尤其是舒恬,她笑着,懊恼着,思索着,发呆着的时候的样子都有。舒恬在他的镜头里是那么生动明媚。
无端就想起一个细节。她从图书馆走出来,刚好看见詹乐明和舒恬站在玉兰树下,舒恬漆黑的头发上落了一片叶子,他随手帮她摘下来。舒恬抬起头,笑声如银铃似的。龙笑记得自己当时捂着嘴,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一样,偷偷笑着跑开了。
而那个摄影展,是故事的最高潮。
詹乐明当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理科生。毕业的时候大家写着论文,为分别感伤着,他突然自己订了一个教室,请学生会帮忙,自费办了一个摄影展。多年以后大家都还津津乐道,他以多么特别的方式,见证了自己的青春。
龙笑和舒恬都被蒙在鼓里。后来知道了,詹乐明也没打算请她们帮手。两个女孩当时还颇为气愤了一阵。但是摄影展开始那天,她们还是去捧场了。
那些照片也许现在看来技巧青涩而稚嫩。但是当时她们慢慢走着,一副一副地看着,跟所有人一样充满了赞叹。那是他们生活了四年的校园,他的镜头捕捉了冬天食堂门口堆积如山的白菜,教室熄灯前教学楼下面那稀稀拉拉的自行车,图书馆后面不知道谁堆的雪人。。。。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那样不同。
而所有人走到最后,都会在那张照片前驻足许久。
那是清晨的湖边,天色将明未明,湖面上还有薄薄地雾气。因为是最蓬勃的春天,湖边绿色盎然,在晨曦里更像一幅油画。而在那绿色的当中,有一抹红色,好像是一个女孩在对岸骑着车子。那红色虽然模糊而微小,却点亮了整个画面,在清晨的静谧中如同一朵小小的火花。
而在这张照片的最下方,是詹乐明自己龙飞凤舞写的四个大字:献给七七。
谁是七七?难道是这个照片里的女孩?可是实在太模糊了,而且穿红衣服的女孩又太多,无从分辨。
每个人心里都带着疑问和惊叹,记住了这个摄影展。
而那个暗自猜测的答案,龙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知道,这个摄影展是献给舒恬的。正因为是给她的,所以他拒绝她们的参与。
这本来是少年时美好的记忆。龙笑把它当做珍贵的纪念封存,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早已遗忘这些。但是现在,它又如水洗过一样清晰鲜明的浮现,而且,在龙笑心里引起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她有女性的直觉。詹乐明很长情,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七七。他只是很努力地压制住了那份憧憬,开始脚踏实地的生活,选择可以得到的,不去随便破坏记忆。
但是,龙笑会忍不住想,所有对她的好,会不会只是他对从前那份美好的渴望的折射?
其实最糟的部分是,龙笑开始介意,开始纠结,开始有些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