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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山雪(四) ...

  •   沈愈在房中查看纪辰阳的伤势,林绪风在房外跟颜恪和林秋和讲了从前的事。

      那段往事和段念之还有颜恪推断得差不错,林绪风和纪辰阳相识于仁安五年,那年林绪风和纪辰阳都被自己家的长辈送上了衡宁的南山书院。

      在大齐,无论是朝廷上有权有势的人家,还是江湖中有名望的家族都喜欢把孩子往书院送,也不一定非得是要走科考得路子,希望读书明理的人家也大有。林绪风和纪辰阳就是为着这个原因在各自十五岁那年遇到了对方。

      “那时候我体弱,经常被不懂事的同龄人欺负,但是他不会,他武功好,他会护着我。因为这个原因,我老是粘着他,他也从不嫌我烦。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渐渐的就生出了别的心思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他。”

      是在不想听夫子唠叨自己一个人跑回去却发现他已经在等他的时候吗?是在短暂的假期中仍然会收到他的信的时候吗?是在他送给自己亲手做的扇子的时候吗?还是在那四年的时光中一点点爱上了那个人的吗?

      这些话林绪风只能悄悄在心底问自己。

      “那两把折扇,是他先亲手做了一把风过竹林的扇子当作生辰礼物送给我的,后来我也做了一把日出江水的折扇赠与他。仁安九年夏,他带我去见段老爷子的时候,我的那把不小心遗落在了段家,他的那把不知为何又落在了流觞阁的床底。

      “不久后他写信给我,只跟我说对不起,他要成亲了,那之后我憋着气便再也没找过他。这些年我家里人也一直催我成亲,是我拿着刀威胁他们再给我说亲我就自杀,他们才慢慢消停下来了的。

      “一个月前,我收到了济云山庄送来的帖子,上面写着他过寿,请我到山庄叙旧。其实这么多年,我都一直想问问他,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所以我挑了一封他从前写给我的信,夹在了那堆寿礼里面,想看看他看见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林绪风以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然而他的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

      颜恪看着他,三十岁的林叔一点也不老,看起来和那个十多年前带着他一起玩的少年郎相差不大。

      “舅舅没有看见,信被我在路边捡到了。上面还有一句诗词被裁下来,粘在纸鸢上,舅母拿着那只纸鸢从楼上放了下来。

      “这些年来,舅舅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说是打理济云山庄的产业,只有节日里才回山庄小住。

      “其实舅舅这些年来,过得也不好。”

      颜恪说完,又是一片寂静。

      不一会,纪岚清走了过来,说:“沈姑娘可空了,我想请她给绍宁看看,绍宁还晕着。”

      林秋和看了眼关着的房门,道:“还没呢,按纪庄主的伤势,她应该还要处理一会,夫人不如坐下来等一会。”

      烛火下,纪岚清的神色不明,却也坐了下来。

      林绪风看着纪岚清,突然出声,说:“岚清姐,他……纪庄主,成亲前后的事,可否说给我听听?”

      纪岚清正色瞧着林绪风,缓缓开口:“你……真想知道?”

      “嗯。”林绪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点点头。

      “当年我父母一直要给他说亲,他死活不同意,从十八岁拖到二十岁。然后有一天我母亲突然想亲自给他打扫一下房间,结果翻出了你和他的那些书信。二老气疯了,原来他一直不肯成亲的原因竟是因为和一个男人搞上了。

      “那时候他和你在蜀地,等到九月里他回来了,我爹直接把他绑起来打了个半死,然后关在了流觞阁里面。我爹好言好语劝他成亲,他不听,还是闹着要出来,有换来一顿打。我娘哭着求他,让他好好娶妻生子,不要再惦记你了。

      “他都不听,还是闹着要走,说自己不当纪家人了。笑话,没了纪家,他纪辰阳算个什么。最后我爹跟他说,不成亲就杀了他,再杀了你,让你们地府里相守。他怕了,不知道是怕自己死,还是怕你死。
      “这么一闹,就闹到了十月,他同意了。那时候,我刚从原家和离回来。这些事情,绍宁都看在眼里,我爹娘向她保证,他们都会对她好的,济云山庄里的人永远都向着她。那时候我问绍宁,真的要嫁吗,她说她想了想,还是要嫁。她从小在济云山庄长大,她不知道济云山庄外面的世界,也不敢想象离开济云山庄的日子。

      “后来他们成亲了,日子总要过,一年后有了一对双身子。打知道你们这些破事以后我爹娘身体就不好,有了孙子孙女后没多久就去了。他见此,没人管得了他了,就开始常年不着家,绍宁跟守活寡没什么区别。我和她就在山庄看着嘉月阿衡阿芷三个孩子,九年的时间一瞬而过。

      “他今年三十,也算是大寿,我说不能像往年一样敷衍了,他就给段老爷子和潋阁递了帖子,我想着,这么将就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给你也递了帖子。

      “你夹在寿礼里的信被绍宁拿去了,她裁了一句诗词下来,粘在了纸鸢上,那只纸鸢是小时候辰阳去外面玩给她带回了的,她很喜欢,一直留着。放下那只纸鸢,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想放就放了,谁看见都无所谓。

      “我讲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绪风对上纪岚清的目光,久久说不上话来。

      这时,沈愈走了出来,看见外面坐了一排人,说:“捅的挺深的,但没捅到关键位置,现在纪庄主没什么大事了,但是要修养卧床几个月,我的包裹里装了些关键药材,但还差些常见的,不知这里可备的有?”

      纪岚清听完,说:“备了些常见的药材,我带姑娘去找。”

      沈愈点点头,又吩咐道:“麻烦林阁主再去厨房烧点热水,林老爷守着纪庄主一点,有什么不对赶紧叫我,公子跟我走,煎药还需要人看着。”

      路上纪岚清又更沈愈说了一遍想让她去看看徐绍宁,沈愈配好药后,让颜恪去厨房煎药,自己跟着纪岚清去东暖阁看徐绍宁了。

      沈愈摸了摸徐夫人的脉,又仔细瞧了徐夫人的脸色,心下有些奇怪,但面上仍保持正常,说“徐夫人没什么问题,是近日来心神不宁,今日又情绪大动的缘故,好好休息着,我去给她煎点安神药。”

      纪岚清神色变得玩味起来,说:“哦?沈姑娘说的可当真?”

      沈愈面色不改,道:“自然是真,夫人要是觉得在下医术不精,大可明白天请别的大夫来瞧瞧。”

      纪岚清还想说什么,段念之就在外面敲了下门,然后一边打开门一边说,“对不住打扰了。”

      段念之手上提着灯笼,进来就看见徐绍宁躺在床上,纪岚清坐在床边,沈愈则站在一旁。

      段念之看向纪岚清,说:“嘉月在西暖阁里被我哄睡着了,不过睡之前不太舒服,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接着又对沈愈说,“颜恪好像不太会煎药,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纪岚清听了,只得往西暖阁去,沈愈也跟着段念之出去了。

      段念之把沈愈带到主楼无人的一间房里,关上门,仔细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后问道:“徐夫人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沈愈面色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她脉象是有一点点奇怪,但平常的大夫可能真看不出来。”

      “今天他们在主楼后面烧信的时候,嘉月也偷偷跑出来了。我看见她小脸煞白,那时你们都在关注纪庄主的伤势,我就把她待会了西暖阁,安慰她不要怕。我今天看纪夫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然后我就问嘉月,她娘和舅母有没有关系不好的时候,嘉月跟我说,大部分时候都很好,但是她娘有一次看见她娘往徐夫人的茶里放东西,她不敢说也不敢问,一直藏在心底。她说,她还看到,是她娘把匕首递给了徐夫人。”

      “我想应该就是一些会让徐夫人心神不宁的药,用量不大的话,不至于伤身。”沈愈道。

      “还有阿衡阿芷的病,我现在怀疑是纪夫人动了点手脚。我想,找她谈一下。”段念之对沈愈说。

      “刚才,纪夫人向我确定,徐夫人的身体有没有问题,我坚持说没看出来。我感觉,要是我说有问题,她可能会破罐子破摔杀了我。反正你小心一点,我记得,她有些功夫在身上。我去让颜恪守在西暖阁外,一有动静就进去。”

      “嗯,好的。”

      西暖阁内,纪岚清守着原嘉月,昏黄的烛火突然摇动,她知道,有人要进来了。

      随即段念之推门而入。

      “段姑娘来了,我还没谢谢你这么照顾嘉月呢。”纪岚清开口道。

      “谢倒不必,我有件事情,想问纪夫人您。”段念之回答。

      “哦?什么事情啊?”

      “纪夫人您,是不是对徐夫人抱有其他感情?您知道的,我说的不是姐妹之情,也不是普通亲情。”

      “没想到啊,竟然被你看出来了,”纪岚清轻笑一声,接着说,“其他人都只当我们姐妹情深呢。”

      段念之又说:“阿衡阿芷卧病在床,也是因为您的缘故吧。

      纪岚清先是一惊,然后把食指放在唇前,“嘘——太聪明可不太好。”

      段念之不说话了,但仍然站在原地。
      纪岚清知道她想听什么,便说:“绍宁是我看着长大的,最了解她的人是我,最爱她的人也是我。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提醒我。我对她的情谊我自会在时机得当的时候告诉她,反正她现在也只有我了,不是吗?”

      半晌,段念之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当年您为什么不阻止她嫁给纪庄主呢?”

      “段姑娘,你可听过这世间上是有两个女子不嫁人然后厮守的?就是我,也得遵从父母之命嫁人。不过我嫁了人还是没死心,和离了又嫁了一回,我父母也只当是想着留我在家几年,还是在找机会想把我嫁出去的。结果没两年,他们就去了,我一直留在山庄也没人说什么。至于绍宁,她嫁给别人也是嫁,还不如嫁给辰阳,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知道他俩的性子,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绝不可能的,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的。”

      “这么算计徐夫人您可考虑过她的感受?您爱她就是把她囚禁在这山庄里,您可问过她爱您吗?”

      “段姑娘,你不是我,你不了解她。她爱我的,我知道的,即使她从未告诉我。她现在已经离不开我了,而我会一直陪着她,我知道怎样做才是对她最好的,这不是你一个外人能置喙的了的。”
      “就不能……带她离开吗?”

      纪岚清听了不可置信的笑了两声,说:“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天真?就像我说的,纪辰阳离开济云山庄什么都不是,我和绍宁也一样。我既想要现在体面的生活,也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我只能这样做。”

      段念之有些无力,想起奶奶跟她说过,不要随意评价别人的故事,开口轻轻说说道:“对不起。”然后转身出去了。

      纪岚清没有看她,低头给熟睡的原嘉月掖了掖被子,满意地笑了。

      段念之出门后,看见颜恪站在门口,神色复杂。

      她悄悄问:“你都听到了啊?”

      颜恪点点头,低声道:“嗯,都听到了。”

      段念之见他很是消沉,就拿起自己刚在放在门口的灯笼,然后把他拉到了厨房,翻出来两坛子酒,让他抱着。

      “干嘛啊?”颜恪问。

      段念之又把他拉到了院落里,指着主楼的楼顶问:“飞的上去吗?”

      颜恪瘪了嘴说:“别小瞧人。”说完就抬脚飞上去了

      段念之也跟上,放下手中的灯笼,两个人在楼顶坐了下来。

      满月渐渐移到正空中,雪也变得小了一些,但还是飘着。

      段念之从颜恪手中拿过来一坛子酒,揭开封口喝了一口,然后说:“其实我从生下来,我父母就不怎么喜欢我。因为我生在冬月间,我母亲遭了很多罪。后来我又有了弟弟妹妹,他们一个出生在日暖春深时,一个出声在秋高气爽时,我父母都很喜欢他们。后来我三岁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奶奶去了蜀地,就再也没见过我父母了。所以,其实没必要太在意父母,感念他们的生育之恩是一回事,不在乎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是另一回事。一个人有爱自己的父母是一件很值得感恩的事,没有也不是一件值得怨恨的事。”

      良久,颜恪才开口说:“还是你比较惨,虽然我父母没什么感情,但是我感觉他们都挺爱我的。”
      段念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没事,我爷爷奶奶还有我哥都很爱我。”

      颜恪也揭开酒坛子喝了起来,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游历啊?一个女孩子,你爷爷奶奶真的放心啊?”

      段念之听了很不爽,说:“我爷爷奶奶放心得很,女孩子又怎么了,我哥也一个人在外游历啊。”

      段念之停了停,又说:“至于为什么,我娘想拿捏我的婚事,要我回秣陵去,然后我就自己跑出来了,他们的人找不到我也就奈何不了我。不过——两年了,我也该回去把这事解决了。”

      “祝你好运。”良久,颜恪回道。

      段念之和颜恪对着满月喝酒,酒喝完了,这雪也停了。

      时清阁的雪景,终究没有被辜负。

      两人从楼顶上下来,脑袋都有些晕,各自回到先前安排好的房间睡下了。

      林秋和提着水,沈愈端着药来到纪辰阳房中,拜托林绪风给他擦擦身子后喂药。接着沈愈与林秋和都回去歇下了,林绪风则是继续照顾着纪辰阳。

      纪岚清回了东暖阁,拿了个小凳坐在徐绍宁床边,不一会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半夜,徐绍宁醒了,见纪岚清趴在床边,怕她着凉,连忙把她唤醒,叫她一道上床来睡。纪岚清半梦半醒中上了床,身旁满是她熟悉的味道。

      第二日,纪岚清就带着徐绍宁和原嘉月下了山,然后派了些人来时清阁使唤,林绪风则是留下来照顾纪辰阳。

      沈愈和林秋和也收拾好东西出发回了潋阁,段念之则是带好行礼往秣陵去,颜恪多留了两日便回了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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