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赵之茶

3、开始

　　沈慕走近认出那是陈义平的轿子，陈义平躺在雪地里像是死人动也不动，好几个穿着单薄的姑娘呼天抢地伏在他身上嚎。

　　沈慕生得高，越过那些暗里使劲挤攘的脑袋，看见陈义平面色虽白，胸口起伏却稳，便知晓他无事，心下松了口气。

　　裴思数着那些姑娘，足足有七八个，不禁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这么多人真亏小侯爷能塞进去。”

　　一旁的马车夫终于瞧见沈慕，那目光活似看见了观音菩萨，忙不迭地滚过来央求道：“王爷，王爷，救救我家侯爷！”

　　沈慕“啧”了一声，不甚在意问：“你主子怎么了？”

　　“就是这老皮子把车赶得跟飞一样！”人堆里有个姑娘反应过来，从挤攘的队伍里挣出，顺势把肩上的袖子往下一拉，泫然欲泣指向车夫尖细着嗓子叫道：“侯爷本就吃了酒，被这死奴才一晃，就，就成这样了！”

　　车夫一听垮了脸，甩手就要跪下喊冤枉，沈慕飞快把住他肩膀往自己身前一挡，那姑娘白花花的皮肤着实晃得他眼晕。，

　　沈慕无奈问：“叫大夫了没？”

　　街上瞬间静了，姑娘们抬头面面相觑。

　　方才哭得投入，谁也没想起去喊大夫。

　　“我去！”

　　“我也去！别和我抢！”

　　“……”

　　裴思瞧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陈义平，觉着他真可怜，想去拉他，未料还没走近，陈义平一个鲤鱼打挺便坐起了身，与裴思正正四目相对。

　　“……”

　　“行了！看个没完没了了还！小爷我俊死了！”陈义平不耐极了，一把将裴思拨过去，见了亲爹似的抱住沈慕大腿，“子泽啊！还是你聪明！这些姐儿活脱脱想扒了我！”

　　沈慕不动声色扶起裴思拉到身后，拿扇柄子挡住张开怀抱的陈义平，笑眯眯道：“我瞧着你也想扒了我。”

　　“我可不好这一口，”陈义平嘿嘿笑了两声，“不过这次多亏了你，真真烦死本侯爷了！”

　　沈慕与陈义平进了轿子，裴思方才被福子激起的气还没洒尽，又被陈义平还了一句，现下越想越气，死活不愿进去，跨坐车舆上狠狠盯着神武街方向，吓得陈家车夫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缩在角落揣着胳膊发抖。

　　轿里燃着小火炉，沈慕稀奇道：“你这轿子真行啊，坐了七八个姑娘还能再塞个炉子，改天给我也整一个呗。”

　　“得了你！少幸灾乐祸！”陈义平郁闷道，“我哪想载她们！”

　　“我本想来找你去我府里接着喝的，谁知一转弯就来了个小姑娘，不，不！姑奶奶！那姑奶奶往轿子前一拦，说什么自己太冷了，能不能捎一段，我寻思一个人也无妨就喊她进来了，谁想！”陈义平气得双手直拍大腿，骂骂咧咧说，“这姑奶奶小手一挥，好家伙，一下上来七八个。”

　　陈义平拿手比划，哭丧道：“七八个啊！上来就直勾勾地盯着你，嗲着嗓子问——”

　　“咳咳！”陈义平尖着嗓子翘起小指，有样学样说，“爷啊，您怎么不赶路呀？奴家害怕得紧！”

　　陈义平脸一垮，绘声绘色手脚并用，“就拿那些小手往你这腰上、胸上摸，还有……”

　　“裴思！”沈慕哗啦开了扇子对准陈义平，大喊道：“裴思，扔下去！”

　　“别别别啊！”陈义平嬉笑着去挡，“说着——”

　　“别说话！”沈慕倏然变了脸色，陈义平吓得捂嘴噤声。

　　方才裴思没有答声，连那车夫的抖牙声也听不见了，说话的功夫四周竟没了声响，只有落的乌鸦飞离枝头，簌簌两声响在天上。

　　陈义平慌了神，“人、人呢？”

　　沈慕不语，眉头紧皱。

　　外头传来了海东青破风而飞的声，鹰雄赳赳地叫了一嗓子。

　　陈义平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你家阿青啊，吓死人！这鸟怎么天天夜里不睡觉！”

　　“不对。”

　　沈慕抬手要掀帘子，猝不及防听见了沉闷的跌落声。

　　很快，四周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裴思的声音从外传来：“王爷，阿青没了！”

　　沈慕爱鹰，最爱的就是阿青，那是先皇亲赐给他的海东青，更是父亲送给儿子的生辰礼。

　　陈义平艰难转着眼珠子，沈慕神色渐沉，他不敢再留。

　　***

　　沈慕送走陈义平，捧着尚有余温的阿青站在长街上。

　　裴思解释道：“阿青常不归家，我方才瞧见就想带它回去，才令了那车夫和我一同去追，可还没追到，就瞧见……”

　　沈慕细细梳理着阿青沾雪的羽，问：“方才那些姑娘呢？”

　　“跑、跑了啊，”裴思说，“怎么了吗？”

　　“有人故意拖延我不让走，喊宗宗去查。”阿青的爪上还带着泥，沈慕细细将它擦尽。“走吧。”

　　裴思闻言脸色难看，涩声说：“有人拖延？那阿青它——”

　　“年纪大了，无事。”沈慕道，“回府，待会儿领旨的时候高兴些……阿青，埋进咱家院子吧……”

　　裴思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

　　天地间落雪浩荡，长街昏暗。

　　沈慕的马车逐渐融进夜色消失不见，陆桃桃才牵着陆知之从拐角处走出来，风把手中破了皮的灯笼吹得摇晃不定。

　　陆知之只到陆桃桃腰际，手上的木头裂开了道缝，甩着手问：“阿姐，干什么要喊阿若姐姐她们上那个哥哥的马车？”

　　陆桃桃弯腰将弟弟手中的木头接过去，弯了眼看远去的车辙延伸，说：“阿若姐姐太冷，上去取暖呢。”

　　枯木堆满白雪。

　　姐弟俩拐进了另一条街，身后的巷子里有男人暗咽。

　　陆知之牵紧姐姐的手，懵懂问：“阿姐，马车上还能放炉子么？”

　　“能啊。”

　　陆知之神情向往，“那知之也想上马车！知之也想烤炉子！”

　　陆桃桃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眯眯地指着巷子里昏迷的男人说：“等明日那个叔叔被另一个哥哥捡走，我们知之与爹爹往后就会日日有炉子烤，还有肉吃。”

　　“这般好！”陆知之又懵懂问：“可阿姐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陆桃桃摇头说：“再过些日子，阿姐就要出远门了。知之，阿姐走后你要照顾好爹爹，晓得吗？”

　　陆知之猛点头，“阿姐教了很多遍，知之记得了。”

　　姐弟俩走得快，横过神武街就是陆家所在的巷子，陆桃桃推开在风里打晃的门，家中徒四壁，陆父陆腾的呼噜声震天响。

　　陆知之裹紧被子低声问：“阿姐，你为何突然要出远门啊，还不告知爹爹。”

　　纸糊的窗子挡不住寒意，风在一墙之隔咆哮。

　　陆桃桃掐熄灯烛说：“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