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追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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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张与字迹，属下不会认错。”
药店内堂中，上首悠然安坐的人闻言点了点头，心中明白，那般气度和武学修为，也不会只是个拿着药方按图索骥的下属。
“他适才买的是什么？”刘鸿隐不经意推了推茶盏，自然而然向某个忙了一上午的人手边推去。
零七默默接过茶盏，却并未立刻饮用：“云公子买的，均是价值不菲的高档药材，且以外用为主。”
明显与大笔订单的主人走的不是一个路数。刘鸿隐闭目沉默，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秋尚未至，事却已多了起来。
适才零七包装药材之时，云水墨主动与店主攀谈，打听的是一味极其难得的外用药材“澹云根”的生长之处。刘鸿隐对药物虽非精通，但“澹云根”一物，在千山藏书阁中数本密书里都曾记载。因说法甚是传奇，他也不由多看过几眼。
澹云根是去腐生肌的古属秘方里一味主药，相传只生长于淮南郡东南白际山脉。十年深埋地底，一旦出土只有数十日寿命。若不能立时采下，脱水风干妥善保存，很快便会枯死。而枯死过澹云根的土地，方圆五里内数年间不会再生第二株。
千山药堂年年夏末派人去白际山脉搜寻，多年来却也只采得一株，当真极其难得。
由此看来，云水墨此次来到淮南郡，为的应是罕见精良的外伤之药，和那大笔订单，并无太大关系。
郡王睁开眼，正见零七单手端着茶盏向嘴边送。修长有力，握人生死的手，正稳稳扣着托盘。虽是一张陌生的面皮，浑身却仍是蓄满力量。便是这一端一送的动作，也透着矫捷干脆。
对面的人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放下茶盏。然而，带着暧昧意味的目光却不肯就此收回，追着来来回回的手，扫过藏在平凡衣饰下的腰腹，最后竟落在修长的颈脖，那突起的部分上。
零七迎着那目光，不知怎的便觉口干舌燥，不自主地咽了一口，连带着目光所在的突起蓦地滚动了一下。
这番举动，可真正算得上挑逗。刘鸿隐眉一挑，笑意更浓：“天还亮着。”
“呃……”面上一红，尴尬之感冲上头脑，零七急着寻找话题自救，“主人是否需要属下追踪云公子？”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情急之下竟找了这么个拙劣的话题。
“对云公子感兴趣？”果然，有些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没有……”零七低着头后悔。
“那为什么放着订单的事不查，要去追踪盟友？”
“……”并非质问，却让人更加难以回答，零七只好反复磨着下唇一小块嫩肉，默不作声。
忽听外堂传来一声响亮的询问：“掌柜的，六日前我们订的药材，可都准备好了？”
“您放心叻，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店主回身掀了帘子，对着内堂里的两人使了个眼色，吆喝一声，“快把客人订的药材搬出来”。
内堂中的二人神色都是一敛。零七应了一声，与刘鸿隐迅速交换了眼神，便帮着将打好包的药材搬出店外装车。因对方所购数目不小，即便妥善打了包，仍是装了整整十六箱，高高累了四车，一一清点销账也花了不少功夫。
这会儿功夫，早时温暖的日光已消，一片浓云缓缓挪至穹顶。
提货一行的大约七八人，为首的看了看天：“怎么突然便要落雨？大伙儿动作快些，药材可不宜受潮。”
店主听了，脸上展开生意人惯有的笑容，颇为关切地道：“公子是外地人吧？这淮南郡每到临近夏末，便时常变天，暴雨连连。公子在何处歇脚？若是住在城中客栈，我们可以帮忙把药材送过去。”他将零七拉到众人面前：“我们店里小伙计手脚勤快，定能赶在落雨前……”
“不必了，谢谢掌柜的。”提货之人客气地打断他，“我们脚程快，小兄弟未必跟得上。”
他随即付足了银票，喝了一声“走”，八人四车安安静静向南离开。
淮南城的南门外是一条数丈宽的护城河，过了护城河便是官道。东往滁州，西往怀宁，向南则过庐州，往黟山宣州。
八人四车一队，便挑了向南的官道，未行多久又转入了林间小路。便如同那领头之人所说，他们脚程迅速，步履轻盈，带着四车药材也未在路上留下太多痕迹，足见训练有素。
小路一边的林子里，掠过两条人影，追着车队而去。足尖于草尖上点过，草尚轻摇，人已不见。
“轰隆隆——”
追至八里外一座小小的废弃庄园时，正传来一声轰雷。天色暗得压抑，狂风四起，落雨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来不及了，先在这里停。”领头之人一声命令，车队便迅速没入庄园。
庄外一棵高树上，隐着两个人影。
刘鸿隐皱眉看着适才被草丛间浆果染色的衣摆，不着痕迹地掸了掸。
认着盯着下方的零七立时回头，轻轻摇首提醒对方不要动作，尽量隐藏气息。
刘鸿隐一怔，小暗卫已回过头去，认认真真盯着庄内的举动。
他顺着零七的视线望下去，这座外表看上去废弃的庄子，内里竟别有洞天。屋子大多四墙封死，无窗无囱。屋外一队队守卫来回巡逻，个个身手不凡。
隐王暗忖，倒像是个仓库。
“连车推进去，择日再向南。”车队领头人朗朗下令，想是暂时存放，不日还要启程，竟连箱子也未卸下来。
一行人沉默而迅速。片刻之间，四车全部入库，八人鱼贯而出，库门关闭落锁。
“休息。”简短的命令后，八人各自散于庄内，不见踪影。
而暴雨，也终于在此时落了下来。先是几滴试探性地砸在地上，顷刻间便滂沱如泻。
雨声嘈嘈切切，倒是掩去了不少动静。两人自树上一跃而下，周身竟不沾一丝雨点。
“那间仓库有问题”，隐王伸手再掸了掸衣摆上的浆果液。
车队到来之前便有众多人手看守，必是已经放了重要物品。而车队之物，又偏偏要和这重要物品堆在一起……
“属下去探探？”零七向前跨了半步，拉进与主人的距离，压低声音问道。
刘鸿隐思虑片刻。眼前之人的武功、反应和隐藏能力如何，他清楚。但即便避开了重重守卫和巡逻，要在白日打开仓库落锁，进入查探，仍是容易打草惊蛇。
“等天黑。”沉声下令，刘鸿隐足下一点，倏忽疾退而去。
“是”。身后之人并未多言，稍稍颔首，亦随着他瞬间消失在林中。
***
是夜，暴雨如注。
震耳的雷鸣追着撕裂夜空的闪电，倾盆暴雨浇熄了黑暗中最后一盏灯火。檐角高高低低的影子如魍魉爪牙。
雷声能掩盖惨叫，雨水会冲刷鲜血。月黑落雨杀人夜，说来确实有些令人恐惧。但所谓恐惧，说的也是那些被动之人，而绝非是眼下这两个。
“巡逻十人一队，响动太大，绝不能硬碰。两次经过仓门前的间隔，是大约半炷香时间。仓库左右两侧各有四个守卫。巡逻离开后，本王从左，你从右，攻击四个守卫，切忌出声。”
“是”。
“仓库正门上的锁，确信能够打开而不破坏？”
“是，修罗殿中学过。”
满意地点点头，刘鸿隐接着道：“锁打开后虚挂上，出仓库后再次锁紧。到时本王向南引一路追兵，你伺机向北行出半里等着，本王自会找你汇合。
零七明白，此举意在造成“攻击守卫者被及时发现，并无进入仓库”的假象，却还是习惯性开口请求：“属下习惯在夜里行动，请让属下引开追兵，再与主人汇合。”
沉默。
等了一刻，终究不想让对方误解，零七讪讪开口解释：“属下并非怀疑主人武功，只是主人身份不宜暴……”
“一起去”。不愿让小暗卫继续乱想，刘鸿隐适时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小心”。
小小的惊愕和感激，而后心间一暖。无需更多解释和安抚，零七低低“嗯”了一声。
……
夏夜的暴雨里泛起阵阵寒意，两道人影无声无息潜入庄园之中。
尽职的守卫刚听到响动，便觉后脑一痛，眼前一黑，软倒下去。四个守卫彼此不过数步之遥，近乎同时被人制服打晕，连警示也未能留给同伴。
二人同时到达仓库正面，互相对视点头。零七自腰间摸出一根极细的铁丝，正要开锁，却见刘鸿隐眉心一蹙，抢先扣住挂锁一拧。
仓库大门应声而开。这锁竟已经被人打开，虚挂在门上。
竟然有人捷足先登！而且这人此时，应当就在仓库之内。
门已打开，黑洞洞的仓库如怪物大张的口，藏着无限危险。
零七凌厉的目光一扫仓内，略略适应了光线，无声开口：“属下先进”。
便在此时，一道墨色人影自仓内掠出，如风拂过，几步踏上庄园墙头，瞬间消失在茫茫雨帘中。零七眉心越蹙越紧，仅看速度与轻功，此人便是极难缠的对手。
不论对方是敌是友，现在都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刘鸿隐已把挂锁虚挂好，抬额示意零七进入仓库。
仓库并不小，并排放置了四辆货车，仍有大量空间。而那些空间里，也堆着格式各异的大箱子。零七手脚利落地挑开一个，里面竟是重新打包的药材。凑上去略闻，便知和那四辆货车上的差不了八/九。
应是别处买来的药材，先堆放在这里。听那领头之人的意思，不日还要再运走。
零七在箱中翻翻拣拣，试图找到线索。而适应了光线的刘鸿隐，低头便看见那箱壁上有个烫金图案。
这个图案，零七认不出，他却熟悉的很。
那是皇家征订之物才会打上的记号。这一仓库的药，竟然是小皇帝所购。
来不及细细思索原因，半柱香时间即到。二人出库落锁，便见院角转过一队巡逻。
“什么人？追！”刀剑出鞘之声立响。
二人再不犹豫，足下点地，飞身向南而去。却不想这一走，便向南走了近二十里。
原以为最多数里便能甩开追兵，不料对方异常执着，人手众多，竟分了几路围剿。
瓢泼大雨中难以点起火把，追兵却不肯因此放弃。将长时间疾奔的二人逼入树林，封了出路，又引了猎犬一寸寸搜索。不过多时便搜至林子深处，犬吠渐起，人声渐盛。
林中二人一前一后站立，皆着内力挡开落珠般的雨点，狂风暴雨竟不能近身半分。
“主人？”零七看了一眼身前兀自深思的人。潜入庄园时，尚不知对方身份，因此不好随意取人性命。而此时追兵不肯罢手回头，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鸿隐闭目良久，终是缓缓点头：“杀了。”
一言刚落，便觉刚才还毫无存在感的暗卫，全身陡然绽开冰冷的杀意，跃空而起，于对手无知无觉间落入人群中。长剑在半空出鞘，锵然如阎罗手中之笔，挥洒间断人生死。如修罗或鬼魅，令人颤栗，恐惧。
惨呼和剑入□□的声音，被雷雨声掩去。刘鸿隐隔着雨帘，看着那混战中的身影，挑了挑眉。他差点忘了，这个低眉順目，永远在身后一步沉默恭敬相随之人，一直都是只嗜血的野兽。那些对着他谨慎小心的神色，从不会对第二个人流露半分。
一人一剑，倏忽间便留下满地的尸体。那个一身戾气的人还剑入鞘，在看到主人的一瞬低头垂目行礼，却又抬起头来，自信的双眸在这漆黑夜里亮如明星。
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郡王前行几步，问道：“化尸粉可还有？”
点点头，零七会意地从怀里摸出小瓶，处理了地上的尸体。
刘鸿隐满意地笑笑，在他尚沾着血的手上一握：“走吧”。
零七一愣。明明是个衣摆沾了浆果液也忍不了的人，这会儿竟就这么握着自己粘稠带血的手。
嗜血的凶兽，此时呆呆任人牵着滴血的手，亦步亦趋向林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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