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药铺 ...
-
清晨的院中极静，几只早起的鸟雀零零散散落在檐上，卧房里也没有人的气息。零七愣了一愣，心里便有些空。深吸了一口气，将昨日清晨负手相候之人和一桌热腾腾的早餐从脑海中晃了出去。
主人不在屋内，他只是这院里的一个借住者。在院中徘徊了半刻，零七颇有自知之明地退了出去。想了想，偌大的王府他也只有一处可去。
刘鸿隐找过来的时候，零七已经不止不歇练了一上午剑。额上一层密密的细汗，虎口缠着的黑布条也变了深色。
“就这么心急，等不得本王一刻？”锦衣之人负手倾身，“责问”道。
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也听出对方并未生气，零七收了剑，在郡王面前站定，淡然低头认错：“主人见谅，属下不知主人何时回转，方擅自来此。”
责问的不带怒气，认错的便也没有战战兢兢。
知道对方吃准了自己不至为这点事动气，刘鸿隐也不恼。私送图谱一事，自己虽未严加惩处，零七却甚为自责，一言一行皆愈发恭敬疏离。此时见他胆子又大回来几分，心下安慰，更不舍得追究他言行不合规矩之处。
“昨夜如何？”
“前来接应的一共两人，属下已按计划将消息传出。被控之人灭口后，两名暗卫假意不敌对方而撤离。属下全程不曾现身。”按照规矩，将每个环节汇报清楚，零七想了想，略过了自省错误的阶段。
这里不是千山，眼前的人不会苛责他回报来迟，无需浪费时间在这些虚事上。
刘鸿隐点点头，随意问道：“那两人没有追？”
“没有。其中一人病得不轻，剩下一人应是怕调虎离山，未曾追出。”
“病？”刘鸿隐移开了目光，抬起一手，缓缓弯曲，像是欲将什么握于掌中。
零七点头：“属下潜伏时从他们对话中得知，此人应是不久前受了伤，不慎染上风寒。不仅未愈，反而在恶化。”
隐王皱了皱眉。练武之人受伤颇为常见，普通风寒不至大碍。即便受伤导致体虚，也可就医问药。淮南城里医馆药铺林立，遍布全城。
挑眉看向零七，对方便好似读懂了他眼中意思，低头道：“属下斗胆，回府的路上，已顺道去一家医馆、两家药材铺子查探过。因此早间回报来迟，主人勿怪。”
啧啧，竟已经想到了……
刘鸿隐止了话音，细细眯着眼看过去。眼前之人一身黯淡的黑衣，恭恭敬敬低头而立，却丝毫掩不住眼中星辰之光。敏锐主动，又谦恭安顺。若说零七是一把剑，则确实十分好用；若说是身边相伴之人，则令自己……无法不喜欢。
低着头的人好似并未看见自家主上眼中的温柔嘉许，仍用冷静的声音回报结果：“这三家的常见药材，大约在几日前便被人全部订走了。”
刘鸿隐“嗯”了一声，毫不吝惜赞许的目光。自然地伸过手，替对方将练剑时弄乱的领口理了理：“很好。千山里对任务出色者，是怎么赏的？”
太为自然和亲密的动作，让零七愣了一下，目光一动，眼底好似涌起了薄雾，低声道：“主人信任，属下不敢辜负。”
“无妨。想要什么，说说看。”刘鸿隐却来了兴趣，干脆一把将人揽到怀里，不依不饶问道。见自己的暗卫仍是低着头不言不语，又补上一句，“若不合适，最多不答允，本王绝不生气。”
不得不承认，这最后一句太吸引人。零七在他怀中安静地抬头，抿了抿嘴，下定决心般道：“属下想要……归元诀。”
一语说罢，两人同时噤了声。气氛渐渐冷了下来，刘鸿隐挑眉，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人。
归元诀记载的内功心法柔和包容，不仅于平缓内伤发作有益，亦会增进本身修为。零七深知自己内里空缺，若是不能将内功补起来，即便剑法招式再灵活，也难以在强敌手下讨到好处。
然，归元诀是刘鸿隐修习的基础内功。数次为零七引导调息，用的便是归元诀。练武之人，最忌被人知根摸底。何况是居于上位之人？归元诀束于千山藏书阁，除隐王外再无人通晓。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个威胁。
零七等了片刻，不闻回答，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侍功讨赏，明明白白犯了上位者大忌。心中一阵苦笑，那“绝不生气”的话，大约只是应着气氛说说而已，他却当了真，失了抬举。
刘鸿隐脸上看不出表情，怀抱却松了：“你倒是会选，和本王选得一样。”
凝固的空气中，一声因内伤反复，而难以抑制的轻咳。
揽着自己的手松开了，零七顾不得心里苦涩，不敢再犹豫，直直跪了下去：“属下……”
话音未落，却被对方在额上敲了一下：“做什么紧张成这样？起来，跟本王去医馆和药铺看看。”
***
淮南城内和医馆和药铺虽多，却并非都是独立进货。只有规模较大的药铺，才会直接与药材商人联系买药。一些零零落落的小药铺和医馆，则多是店主自己采药，若是不够便从那两家拿货。
二人走了几家大药铺，均被告知不久前，曾有人大批量下单，将店里大半药材全部买下。一路上刘鸿隐沉默思索，细心计较，零七便默默地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从济世堂出来的时候，正迎上了城北最出名的酒楼聚仙阁。恰是午间用饭时刻，形形色/色的人三三两两向楼里走，大厅里菜肴的香味也毫不吝啬地飘了出来。
刘鸿隐稍稍侧脸，便看见自家暗卫向楼上牌匾望了一眼。
“饿了？”前面的人停下来，转身，笑问。
“主人可要用饭？”跟在后面的，眼都不眨地转移重点。
“进去。”
带着人进了酒楼，在二楼隔间坐下，便让小二介绍菜品。
记着上回茶楼里那出，零七这次便学了乖。查看好隔间周遭情形后，便低着头坐在刘鸿隐身侧，看也不看小二一眼。
刘鸿隐竟然也善心大发，没有刻意作恶为难他的暗卫。点了几样招牌菜，要了一壶酒，便让小二出去了。
“药铺之事确实怪异，仍需彻查……”
“主人。”蓦地一声低唤。
“怎么？”话音未落便被对方打断，刘鸿隐有些不耐。以往零七胆子再大，也从未有过打断自己说话的情况。
他的暗卫皱眉望着窗外。顺着视线看过去，两个打扮普通的年轻人，正从对面的济世堂药店出来。一人看上去有病在身，步履虚浮。
“昨夜接头之人。”
一句话让刘鸿隐和零七同时皱了眉。那两人出了药店，看了看天色，便也走进了聚仙阁。不偏不差，正好坐在二楼大厅角落，与隔间只有一面竹墙之隔。
隔间外的谈话，隔间里那两个身负内功的人，倒能听个八/九分。大多是有关昨夜得到的情报，要立刻启程回京，报告给赢非绝。
隐王听得满意，不急不慌给自己倒了杯酒，顺手夹了块排骨给零七。
零七惊得霍然起身，却见对方扬首点了点隔间外，示意自己坐下安心吃。
坐是坐下了，却如何能安心吃。零七想了想，也为面前之人夹了一块排骨。又怕不够，顿了半天，又夹了一块。
刘鸿隐便端着酒杯，挑眉看着小暗卫忙活，暗暗勾起嘴角，一脸似笑非笑。忽而觉得某个人的嘴唇，应该比这酒更醉人。
含半杯酒在口中，刘鸿隐目光命令着对方不许动，倾身过去，贴上零七薄唇，迫使对方窘迫地张开嘴。而后，温暖醇香的液体便缓缓渡了过去。
零七闭上眼，双手有些无措地抠抓着木椅扶手，却乖顺地将对方渡来的酒咽下。喉间清洌酒香，被那不肯离去的温软之物堵住，轻轻吮吸舔舐，细致温存，不慌不忙领着他一点一点向微醺进发。
他从未发觉，唇齿间的温柔相待，竟是这样美好而心安。
虽然极为不舍，双唇分开的时候零七也未敢做任何挽留。红着脸睁开眼，为主人将酒杯斟满。
然而尚未斟满，他动作一滞，几滴酒便抛在桌面上。零七只觉胸中气息不顺，想是内伤又要反复。捂着胸口强忍了一刻，还是溢出几声轻咳。
便在此时，隔间外交谈的两人忽然噤了声。良久，其中一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昨夜那两个黑衣人离开后，我也听到过这样的咳嗽声。”
另一人接道：“尚未确定他和那两人是同伙，不要动手。”
“如何确定？”
“等人从隔间里出来，淮南王的暗卫好认得很。”
……
刘鸿隐蹙着眉，缓缓放下酒杯。转头去看时，便见对方瞬间惨白下去的脸色。
零七咬着牙，僵直的身体微微发抖。
算来算去，未算到自己抗不过内伤气涌。一个暗卫，竟然在黑夜的掩护下，暴露了自己。
该死！
平日的宽容相待，皆是些琐碎小事。他明白，重要任务出了差错，是主人无法容忍的底线。若是赢非绝顺着线索查到了木偶蛊，便是坏了主人策划多年的大事……适才被亲吻的欢喜满足，瞬间被自责淹没。
抬起头看见刘鸿隐询问的目光，零七勉强稳住了发抖的身体，自椅上站起，走到主人身边，低头跪了下去。
刘鸿隐看着失了血色的人跪在身侧，忍不住有些心疼。
零七一直低着头，此时却抬起头来，无声开口。两人相聚不过咫尺，他缓慢变化的口型，刘鸿隐看得清清楚楚——
“属下该死，回去再向主人请罪。”
他的暗卫向窗外看了一眼，似乎仍在设法补救。果然，零七低头想了想，又无声地开口——
“属下斗胆……主人可否随属下从窗户撤离？”
刘鸿隐气笑。青天白日，他淮南郡王要与个暗卫从酒楼中跳窗而逃？更何况，跳窗便不会被外面那两人发现了？
扣上零七腕间脉门，手上使力，一小股气劲警告性地打出。又不舍得真让人疼成什么样，最终只狠狠瞪了一眼。
零七默默将头低回去，闭上眼，咬住嘴唇。两人一个坐着沉思，一个跪着内疚，皆是默默不语。
良久之后，斟酒之声打破沉寂。刘鸿隐端着酒杯，送至跪着的人眼前。
主人？零七惊慌而不解。这是……做什么？
“喝。”简单的口型，无声下着命令。
虽不理解，零七仍是按照命令将酒饮下。
然后，便是第二杯，第三杯……直至第六杯下了肚，零七才伸手挡住再次送来的酒杯。
刘鸿隐皱眉，冷着脸无声道：“千山的规矩，忘记了？”
暗卫不许饮酒。一杯，便是半个时辰的刑堂。
零七一怔，默默点头。
刘鸿隐脸上一片冷漠：“敢抗刑？”
黯然，摇头，张口，顺从饮下。
一桌好菜几乎未动。酒却一杯杯斟满，一杯杯被跪着的人喝下。
零七忍不住看了一眼刘鸿隐身前的碗，那两块排骨还静静躺在碗中。想起先前那些温存，眼中一阵酸涩。酒喝的多了，眼前有些恍惚。他努力跪好身子，却不见酒杯再递过来。
抬头去看，刘鸿隐仍是冷着脸，默默宣布着：“二十四杯。”
二十四杯，十二个时辰，整整一天。连续一整天无间断受刑，没有分毫休息时间。昏迷了便换上更痛苦的方法，让人再痛醒过来。
刘鸿隐不知道他的暗卫在思考什么，起身开门喊小二，要了一套寻常下人穿的衣服，回头扔给零七，看着他默默换上，才无声命令：“出门，自己回府。”顿了顿，又道，“慢些，在书房等我。”
零七咬牙行礼告退，带着醉意晃出了隔间。刘鸿隐才默默在桌边坐下，疲倦起揉了揉眼角。
估摸着零七已经下楼了，隔间外才传来低低地交谈声。
“醉成这样……暗卫绝不可能如此饮酒。”
“看来是猜错了。”
刘鸿隐闭目，长叹一口气。
***
推开书房门，果然看见零七站在案前，眼中还有些醉意。
“醒了？”刘鸿隐关了门，随意问着。还未回头便听见双膝落地的声音。
“是，多谢主人。”垂了头，目光盯着膝前那一块。
灌酒的原因，在看见那二人的反应时他便明白了。隐王那样冷着脸以刑责为借口，也不过是当时没有足够时间一一说明，干脆半命令半胁迫着，把事情做完罢了。
是谢，而非请罪。刘鸿隐知道零七通透，已经想明白了。抬手将人扶起来，笑道，“二十四杯酒，为何不去刑堂，却来本王这里躲着？是想色/诱本王，免去你的责罚？”
零七脸一红，张了张嘴，却哑了声音。得其如此相护，任他戏弄两句又如何。
刘鸿隐也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本秘籍，不在意般递过去。
零七双手接过，扫了一眼秘籍上的字，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归元诀》。
而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这份惊讶便被另一种情绪淹没。
二人自上午起便一直未曾分开，回府也不过前后脚的时间。眼前之人，绝无时间回千山取书。
……那便是，上午开口讨赏之前，他已经决定以《归元诀》相送。
清早回府时，那人不在屋中……竟是连夜去千山取书了。
那句“你倒是会选”，竟是这般意思……
零七捧着秘籍，一阵不明的情绪涌上肋间，眼底便起了一层薄雾。
“暗卫所习的内功太过阴狠，千山藏书阁里唯此一本适合你现在修习。待融会贯通之后，便可再学其他上乘内功心法。”刘鸿隐顿了顿，将零七拉入怀中，“千机内伤……终究是本王不慎，你不必独自背负。”
零七张了张嘴，却觉得一声“多谢”太过单薄，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低“嗯”了一声，在对方臂弯中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药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