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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补考 ...

  •   是不明朗的午后。

      暴雨持续了一整天。

      窗户紧闭着,雨水紧贴着玻璃曲折淌下,窗帘被拉开,透进来的光线灰蒙蒙,映亮了靠窗的一方大理石桌,桌面上摆放的一副棋盘。

      棋盘是黑白相间交错并列的六十四格,棋子是黑白分明两阵对垒的三十二枚。

      左侧陷于阴影的沙发伸出一只手,青筋微凸的手腕戴着根束发用的细皮筋,拈起一枚白棋小兵前进两格;掌控黑棋的右侧,阴影里也伸出一只手,腕上戴的束发圈是黑色,有一朵精致的小粉花,提着黑棋小兵往前移动一格。

      三十回合了,这盘棋下了三十个回合了,看似才刚刚开始的战局,实际已经持续了快十五分钟了,一个棋子都没被赶下场。

      在第三十一个回合里,先一步跳出的白马终于抓到机会吃掉了一枚黑兵,可另一边斜进的黑兵紧随其后,也迅速吃掉了一格相邻的白兵,双方再次显露出持平迹象。

      午睡前定好的闹钟没有成功叫醒床上酣睡的白蓁蓁。

      刚才半梦半醒之时,她朦朦胧胧是有听见那道名为《第二套全国中学生电音广播体操》的蹦迪闹铃声(它实在是太吵了)。当时她大脑的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拒绝醒来三个字,摸到床头的闹钟以后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扔,扔到哪里不清楚,反正是把闹铃声给扔没了。她如愿以偿地睡得更死,醒来后,则事与愿违地发现——她的闹钟:我裂开了。

      她在墙角找回旧闹钟的尸体,从抽屉里又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新闹钟摆回床头柜,口中念念有词地向菩萨娘娘虔诚祈祷这个新闹钟能坚持到下个星期——她每换一个新闹钟都会这么祈祷。而那个惨遭祈祷的倒霉神仙可能是耶稣,也可能是耶稣他爸上帝,可能是西天佛祖,也可能是去西天取经的唐僧,有一段时间。她还非常迷信太上老君和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悟空。

      他们每一个听起来都很牛批,但是每一个到头来都没什么卵用。

      外面还下着大雨,屋里闷得要死,窗帘拉开透不进多少光,房间是一片不明亮的幽暗。她想开灯,摸着墙好半天才寻到开关,可房间的灯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亮起。摆在面前的事实向她证明,不信神仙不得行,信了太多神仙,也不得行。抠门的神仙可能会因为你是个又花心又不忠心的异教徒就剥夺你看见光的权利。

      她只能靠着手机的闪光灯摸黑下楼,下到一楼,一楼也是一片黑暗,大雨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更大了一些。靠窗的那块地方,有屋子里唯一的应急灯源,一左一右两个沙发,坐着两个下棋的男人。

      桌面上的棋局挺有意思的,黑白双方,各剩一个光岗司令王,是明显和棋的局面,可对弈的双方不喜欢按死板的规矩来,在残局中一步一步地挪动自家的king朝对方靠近,试图杀死对方的king。

      国际象棋中的king,可以直走,横走,斜走,每一次行动的步数都被限制在一步。为了避免对方的king先一步将杀自己,执棋的两人都需要靠预判对手的步数来决定自己接下来是前进还是后退。

      白蓁蓁上前后,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白king在B4,黑king在G5,两王相隔一行。

      “你们这样下多久了?”

      弗朗茨想了想,“好像是从停电以后开始……”话音未落就意识到了错误,沃尔纳是在停电前就摆好了棋盘的,“不对,我不记得了。”

      “那你总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电的吧?”

      “你睡着以后十分钟。”

      从两点到五点,她已经睡了三个小时了,也就是说,这盘棋他们下了三个多小时,下到棋盘上没剩其他棋子,王可以随心所欲地出行,还是没分出最后胜负。

      失去保护随心所欲的王,对阵到明天都不会得出胜负的。

      “你们打算下到什么时候?”

      “下到晚餐前。”应她是沃尔纳,“你饿了吗?饿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门。”

      白蓁蓁摇摇头,抓起B4的白king,斟酌来斟酌去,一举摆到棋盘中间,“我刚才给我妈打过电话了,晚上要回家吃。”

      沃尔纳:“那我送你?”

      弗朗茨:“我也可以送你。”

      “好。”她随口应了一声,不知是在应谁,又抓起G5上安分守己的黑king,不带犹豫地也摆到了棋盘中间。

      光杆司令们绕了一大圈,终于见上了面,胜负只一线之隔。

      现在的棋局就更有意思了。

      黑king在D4;
      白King在E4;
      两王之间一步之遥,正面交缨了。

      同时执掌黑白两方的人则心如止水地望着棋盘悠悠宣布,“我妈刚才说,要我把你们俩也一块儿带回去。”

      黑方将杀;

      白方将杀;

      结果出来,却是黑白两方共同被外力将杀。

      *

      是一座独栋别墅,位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僻静幽雅的环境得益于小区完善的隔音系统,在闹市中完美地隔绝了浮世尘嚣。

      停好车以后雨还没停,滴滴答答地争先恐后落进路面积起的小水洼,满地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打在两人心上。

      看见门口三个小台阶的时候紧张,跨上门口三个小台阶的时候也紧张,抬头对上大门上喜庆的红色倒福贴纸的时候,更紧张。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白蓁蓁家,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父母全程面色铁青地听完了自家宝贝女儿的遭遇,听到最后差点就报警了,当时是白蓁蓁拦下来的。

      如果当时她没拦着,他们俩被扭送警局的可能性真的挺大的。不一定会立案,但肯定会拘留,这毕竟是中国的土地。至于当时她为什么会拦下她的父母,他们两个到现在都想不通——总不可能是因为对他们的感情死灰复燃了。

      当时的她只是让他们先离开,她说她之后会去找他们的。结果这之后完全没有期限,她拉黑了他们十多个号码。

      在门口,白蓁蓁掏出钥匙,沃尔纳一把拖住她,语带犹豫地问,“你真的觉得我买瓶酱油来看你父母不失礼吗?”

      “这跟失礼有什么关系?”白蓁蓁准备开门,“是我妈要我回来时带瓶酱油的。”

      “你妈要你买酱油我还能理解,你让我买奶茶是怎么回事?”弗朗茨的声音透着纳闷,“难道你妈还喝芝士桃桃?”

      “芝士桃桃那是——”白蓁蓁话音未落,家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是手里端着个空杯子的她爸。

      弗朗茨看了看她爸爸手里的空杯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奶茶,眉头稍皱,略加思索,举起了奶茶,试探的声音也跟着响起,“难道是叔叔您要喝芝士桃桃?奶盖双倍加多肉?”

      白蓁蓁的爸爸:?

      *

      晚餐是阿姨负责准备的,大概是知道今晚有客人,准备的很丰盛,有鱼有肉也有虾。

      白蓁蓁既想吃虾,又想吃鱼,就习惯性地把没剥壳的虾夹到弗朗茨碗里让他剥壳,把带刺的鱼肉夹到沃尔纳的碗里让他挑刺。

      跟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很经常这么干,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落在父母眼里,意义却很不寻常。

      是班主任抓小抄的审视。

      是博士生导师抓论文的检阅。

      这是弗朗茨和沃尔纳对白蓁蓁父母眼神的双重解读。

      弗朗茨提供给好友的小抄从没被班主任发现,沃尔纳的论文也从来没有被打上不通过的标签。

      这两个前半生都活在学神光环下的学神本尊,此刻谨慎地就像两个期末考试全科亮红重考N次还没通过的学渣,而此刻真正的学渣,正坐在旁边等着投喂。

      弗朗茨想的是,这虾,我是剥还是不剥?
      沃尔纳想的是,这刺,我是挑还是不挑?

      饭桌上的气氛已然凝固。

      来自白蓁蓁父亲的一声咳嗽打破了寂静,他语带威严地训斥起饭桌那头的女儿,“自己要吃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动手?夹回来自己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白蓁蓁被训的鼓起了腮帮子,不情不愿地把虾和鱼肉夹回自己碗里,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处理起来。

      虾壳还没剥完,静观其变的弗朗茨已经把另一个剥完壳的虾仁送到她碗里了;鱼刺才挑到一半,心领神会的沃尔纳也夹来了新一块刚处理好的嫩滑鱼肉。

      一幕两幕都被她的父母收入眼底,奇怪的是,这一回,没人再出声训斥白蓁蓁了。

      中国人的饭局文化,重点不在饭,重点是在局。结婚有饭局,升学有饭局,赔礼有饭局,办事有饭局……桩桩件件目的不同,格局也不同。

      唯独有一点,是不论场合不论缘由不论对象都必须要遵守的,那就是先失礼的绝对不能是自己人。这一点在白蓁蓁父母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换个脑子不灵光的,对中国的人情往来社会了解得不太深的,还真不一定能看的出来。这张看似普通四四方方的饭桌,是一次暗流涌动的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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