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江湖那个人》山外野客

3、第三章 池畔醉鬼

　　南晋王城，听雪楼。
　　此处修建的巨大琼楼浑身上下染着朝阳的辉光，金色圣洁，只一眼便足够让人震撼，在外的行人偶尔会驻足观看，房檐上角落雕刻兽面牙尖逗留的一抹阳光，便是这座城里面最让人心悸的风景之一。
　　听雪楼是一座酒楼，王城最豪华的酒楼。
　　很多稀奇古怪的菜品即便是王公贵族也要提前预定才能够吃到，即便这里的一些菜品被炒到了极其荒唐的价格，但仍然有数不清的贵人不要命地往里面砸钱。
　　一串孜然味的羊肉串，苏寒山要卖他们五十两银子。
　　饶是许多有钱的行商也只能稍微过一把嘴瘾，着实不敢在酒楼里面放肆。
　　曾经便有某个贵族家里的二少爷仗着自己有钱，在听雪楼胡吃海喝，一个晚上便吃掉了祖上十八代留下的半个家业，被自己的老子打了个半死。
　　……
　　时间过早，听雪楼尚未开张，樊清雪却已经和另外一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座楼后花园一角，吃着最贵的羊肉，喝着王城最贵的酒。
　　酒中同样弥漫着一股子海棠与其他说不出来的花香气，一入鼻便能够将人熏醉。
　　“回头莫烦我要银子，我实在给不起。”
　　樊清雪浅浅抿了一口酒，动作谨慎极了。
　　天晓得刚才那一小口多少钱？
　　苏寒山大笑，兀自举杯与樊清雪相碰，说道：
　　“这些东西值钱……也不值钱。”
　　“你要买，它们便重若真金。”
　　“若我请，它们便一文不值。”
　　一旁服侍的女人身姿凸翘，媚骨天成，不施粉黛也唇红面润，纱裙贴身，风一吹便有淡淡幽香掠鼻，她年纪轻轻，却也渲染出几分情场老手才有的妩媚。
　　她端着酒壶，用细腻掌间温度为苏寒山温酒。
　　“红豆，去后院儿让食观仙拿三坛美酒，今日我与樊兄不醉不罢休！”
　　玉面狐微微颔首，转身端着酒壶，轻移莲步，如清风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樊清雪抬头，瞟了一眼玉面狐的诱人的背影，赞道：
　　“一个服侍的侍女，竟然有这么高的武功……你从哪儿找来的？”
　　苏寒山头也不回地说道：
　　“千机榜。”
　　“玉面狐。”
　　樊清雪瞳孔骤缩，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她有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你保得住她？”
　　苏寒山笑道：
　　“樊兄认为我保不住她？”
　　樊清雪沉默了片刻，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面回答，只说道：
　　“不值。”
　　“能看得出来，你对她没有感情。”
　　苏寒山不置可否，继续与樊清雪喝酒。
　　不多时，玉面狐抱着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三坛酒。
　　那酒坛子有半个她那么高，很难想象一个女人会有这样的力气抱着它们走这段路，也很难想象一个如此娇柔妖媚的女人，会做这种粗活。
　　二人对酌，樊清雪注目到了苏寒山腰间的玉佩，一些往事涌上心头，忍不住就着醉意道：
　　“有人花了很多钱在我这儿买你的命，我在考虑要不要接。”
　　苏寒山又为樊清雪倒上了一碗酒，笑道：
　　“多少钱？”
　　樊清雪认真道：
　　“一万两黄金。”
　　苏寒山皱眉，手一挥。
　　“不接。”
　　“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一万两黄金就想要我的人头，当年封不劫揭榜都是十万两黄金，如今过去五年，怎么悬赏的价格还下降了？”
　　“不准接！”
　　樊清雪闻言大笑数声，而后笑容逐渐收敛。
　　“我的确没有接，却不是因为钱。”
　　苏寒山端着酒碗的手颤抖，仰头又饮下一碗烈酒。
　　“不为钱，为何？”
　　樊清雪不再饮酒，低头注目手中的剑。
　　那是天下最厉害的一柄剑。
　　“因为没有把握。”
　　顿了顿，他又问道：
　　“封不劫真的是你杀的？”
　　苏寒山听到了这三个字，陷入了一阵遥远的回忆之中，一些染血的片段如同烈火在燃烧，慢慢就沉入杯中的酒里。
　　“其实他是自杀。”
　　樊清雪一惊。
　　“自杀？”
　　“为何自杀？”
　　苏寒山轻轻叹息一声。
　　那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因为他倦了。”
　　“世人只知道封不劫每年杀一人，却不知道他杀这一人，能够救无数人。”
　　“几乎所有人都怕他。”
　　“但却无人知道那个江湖里最恐怖的杀手……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樊清雪莫名感觉到了一阵恍惚，似乎被苏寒山嘴里面的话震撼到了。
　　然后……他悟了。
　　“是封不劫想要救四公子？”
　　苏寒山晃荡着酒碗，迟迟不饮。
　　“四公子求学于北麓山点苍门，而封不劫与他师出同门，四公子刚入山求学那会儿，封不劫正好出山。”
　　“只不过四公子学文，而封不劫学武。”
　　点苍门是江湖里最神秘，底蕴最深厚的门派之一，传闻每年只收十名弟子，出师之后无一不是天下赫赫有名之人。
　　点苍门山主名为蔡千机，乃是千机榜的制作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能够捕捉云雨变换，龙脉潜行，就连南晋皇宫之中的相国李修文都曾经放下身段，向他请教治国的学问，足以见其真才实学。
　　“封不劫一生没什么朋友，我感念故人，夏衔枝身为南晋的四公子，本身名声极好，救便救了，也不过举手之劳。”
　　苏寒山饮下烈酒，刀子一样划过喉咙，深邃的眼中浮现了一些难言的感慨。
　　“就算你救了他一次，还会有第二次。”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强……但你对手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想清楚了？”
　　樊清雪有意提醒。
　　这是苏寒山第二次请他喝酒，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苏寒山这样谈完生意之后还会白请他喝酒。
　　所以他们是朋友了。
　　苏寒山偏头一笑，嘴角的温柔如春风拂过柳絮留下的朦胧。
　　“你要帮我？”
　　樊清雪握住手中的剑，起身离去，踩过鹅卵石铺就的池畔，消失在拱门那头。
　　“我谁也不帮。”
　　“我会离开王城。”
　　“行走四方，悟我手中的剑。”
　　等他的声音如同身影那样一同消失不见，玉面狐才嘲讽道：
　　“什么南晋剑圣？”
　　“分明就是一个胆小鬼。”
　　苏寒山目光错落在小木几上，那里已经被酒水沾满，就连木头缝隙之间也弥漫着酒香。
　　那个地方曾有过杀意。
　　“方才他有多少次想向我出剑？”
　　玉面狐怔住，细而匀称的柳叶眉向中间皱着，仔细回想方才的场景。
　　许久后，她说道：
　　“十六次。”
　　苏寒山一笑。
　　玉面狐不解，问道：
　　“先生何故发笑？”
　　苏寒山淡淡道：
　　“我笑你不长进。”
　　“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却越来越笨了，是不是我把你养的太好了？”
　　玉面狐闻言俏颜一红，心头浮现一丝羞恼，但无论她如何排查，的确只有十六次。
　　“红豆愚昧，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苏寒山伸出手，竖起了食指，隔着迷离的眼神放在了二人之间。
　　玉面狐美目倏然一瞪。
　　“只有一次。” 他如是说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