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64、落红

　　不大的四方桌子中央摆着小型电磁炉，炉上的鸳鸯锅正呼呼冒着白烟，浮在汤层上的火红红的辣油渐渐被煮开，泛起黄色的泡花，包裹着肉丸子、牛肉片、羊肉卷……
　　另一边浓郁的骨汤混着番茄被煮烂后的鲜汁，透出阵阵诱人清香，土豆片、冬瓜片、木耳被大火煮的晶莹透碧。
　　顾清玚小心翼翼叨起一片土豆，堪堪触及碗沿，土豆终于像是承受不住筷子的夹力，瞬间断成几小块，掉进混着芝麻酱、花生碎和香菜末的蘸料里。
　　他无奈的挑起一边眉梢，左手懒懒支着下巴，没什么兴趣的用筷子尖戳着碎的不能再碎的土豆。
　　“给，再补你一块。”周暮璟换了双筷子，又拿起漏勺，配合着捞了片完整的放在顾清玚碗里，黑色的眼眸里尽是戏谑。“幼稚鬼。”
　　平时都是顾清玚半带无奈半含嫌弃的说他幼稚，今天可让他还回去了，顿时有种扬眉吐气、农民翻身把家当、一曲惊遍长安街的喜悦感。
　　顾清玚极为冷淡地瞥了身旁人一眼，不置可否，接着手指轻抬，慢条斯理地吃起土豆。
　　“嘿嘿嘿，你俩……注意点。”被冷落的程峰囫囵塞了一口肉，满脸不爽的用筷子连续敲了数下碗沿，一边辣的猛吸气，一边还要身残志坚的喘道：“好歹，一个大活人呢，你们该给他应有的尊严吧？”
　　这俩人明明没做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可那眼角眉梢却都不自觉流淌着情意。
　　程峰嫌弃的拉着嘴，他就觉得自己现在不仅胃胀，心也被堵的实实的。
　　“就这喘大气的频率，我还以为对面一只狗呢。”周暮璟吃了块毛肚，夸张的揉了揉眼睛，故作惊讶，“哦~~原来是个人啊。”
　　“真不好意思，你俩长太像了，一时间人畜不分。”他指指电磁炉，手掌轻轻扇了几下，“都怪这火锅，热气太重，太重。”
　　“……”
　　妈的，你……
　　一口裹满辣椒油的牛肉暮地卡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程峰扭曲地瞪着眼睛，腮帮子紧了紧。
　　正要费力还击，一杯核桃奶递在了他眼前。
　　顺着握在玻璃杯的瓷白手指上移，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清清爽爽的样子，可那微微弯曲的眼尾和嘴角小幅度的抽动，无不昭示着主人在----
　　憋笑。
　　偏偏那人还一脸真诚，不紧不慢一本正经说着：“解辣。”
　　周暮璟肩头耸动，笑的不能自己。
　　程峰咬咬牙。
　　“放……咳咳咳咳……”嘴巴普一张开，气流便涌进口腔，合着还未咽下肚的辣椒直接呛的程峰脸红脖子粗的。
　　他伸手抢过杯子，直接一口灌了下去。
　　“你急什么？吃不了辣就少吃点，你看你那料碗里红的。”
　　“你管我。”终于缓过劲的程峰愤愤不平，嘴唇蠕动了几下，半天才吭哧句：“夫唱夫随。”
　　“就这？”周暮璟颇有点不可思议，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你要笑死我，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憋出个什么大招呢。”
　　“我们接受我们承认我们改进好吧，谢谢您。”
　　他怼怼顾清玚，然后举起杯子自顾自的和程峰的奶杯子碰了一下。
　　程峰都懒得理这人，看在顾清玚的面子上他没往难听的骂，结果这人立马跟着瞪脸上西天。
　　他嘴一抹，筷子一撂，眼皮一翻，默默把桌上空了的保温桶整了整，慢慢站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视线偷偷下垂，顾清玚低头吃东西，周暮璟正在挑鱼刺，他眼珠一转，直接拎起保温桶溜人。
　　“清玚啊，抽空去看看你干岳母岳父哈。”
　　话音还未落下，啪的一声合上了门。
　　顾清玚看着抖了三抖的门板，一脸纳闷。“他跑什么？”
　　“哼，老招数了。”周暮璟一脸云淡风轻习以为常，“怕待会要收拾桌子洗碗，懒死他。”
　　顾清玚筷子一顿，抬眼扫了圈桌子，七八个脏盘子随意摞成一叠，蘸料碗干巴巴的黏着黄黄的油，电磁炉和桌子上贱着大大小小红色的汤汁，用过的卫生纸和筷子就那么大咧咧的丢在上面。
　　脏、乱、油。
　　嗯……
　　他喉结滚了滚，抽了张纸擦干净嘴角，斟酌了会，说：“那个，我也有事，我先……”
　　还没站起来就被周暮璟捏住了后脖颈，他斜瞄着顾清玚，冷冷质问：“你去哪？”
　　“我……”顾清玚脑子一卡，接着一抽，脱口道：“去看看我干岳母岳父。”
　　“？ ？ ？”
　　周暮璟蹙着眉梢，俊朗的脸上一片空白，几经变化后，他磨牙又磨牙，最终炸成一只野公鸡。
　　“那是你公公婆婆好吧，哪来的岳父岳母？”
　　“好的不学，净学些程峰的闲聊子。”
　　他紧抿着唇线，脸部线条显得越发瘦削，咬牙，“顾清玚，你长出息了。”
　　“嗯，出息了。”
　　一双清亮的桃花眼眨了眨，顾清玚无辜的摸着鼻头，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不再搭腔。
　　“……”
　　用得着这么记仇吗？
　　捏在脖子上的手改成按在肩膀上，他重新拾起筷子，认命的在尚有余温的辣锅里夹了快虾滑。
　　浅色眼眸微动，顾清玚用余光扫着终于落入碗中的虾滑，动了动手指。
　　“不就不让你吃辣嘛，惦记这么久。”周暮璟无奈的撇撇嘴。“你这别扭的样子，房东大妈看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
　　“我就想尝个味，又不多吃。”
　　软软嫩嫩的虾滑裹满地道的辣油顺着空气滑入口腔，进口那一瞬重重的辣味便冲了上来，顾清玚有些措手不及，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一吸----那叫一个精彩。
　　五颜六色的彩，美妙绝伦的精。
　　空旷的房子里一时间只听得见顾清玚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一阵更比一阵高。
　　周暮璟赶紧倒了杯热水，边拍着后背边给人喂水。
　　“喝热水喝热水，多吸溜两下就没事了。”
　　“我说什么来着？你还年轻得好好听你男朋友的箴言。”
　　说着说着还显摆了起来。
　　“我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重庆老火锅料。”
　　语气细听之下，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嘚瑟。
　　顾清玚大口大口呼着气，平时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染上艳红，清浅的眼眸泛起细细血丝，眼尾挂着点点红印，眼角还因为辣气咳出一两零星眼泪，濡湿了弯曲绻长的上睫毛，一扫一扫打在眼睑处。
　　他没好气的瞪了眼幸灾乐祸的某人，抚着脖子，不客气的挥开周暮璟捏着杯子的手。
　　被瞪的人泰然自若放下杯子，眯着眼打量眼前人，他左手横在胸前，掌心向上拖着另一手手肘，右手指尖不断摩挲着下巴，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一边眉头高高挑起，嘴角勾了勾，他忽然俯身凑近顾清玚，低低道：“阿玚，你知道你这副被辣哭的样子像什么吗？”
　　我什么时候被辣哭了？？那分明是呛出的生理性盐水！！！
　　顾清玚微微皱着眉，顺着他话说：“什么？”
　　周暮璟眨眨眼，嘴角的笑容就没放下来过，黑色的眼睛里亮闪闪的，那偷着乐的模样估计九尾狐现世都得认他当祖宗。
　　身体弯的更低了些，嘴唇贴近耳廓，上下张合间，缓缓吐出一句话。
　　原本还镇定听着的人脸腾一下红了个遍，猛地站起身，桌上的水杯受到冲击力向前倒去，咕噜噜打着转，未喝完的水顺着杯口倾在桌面，慢慢向前淌过桌沿，滴答滴答溅在地上，炸成一朵朵小水花。
　　“桌子碗自己收拾。”
　　说完人就步履匆匆的回了卧室，那背影怎么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不帮我啊？”周暮璟拖着长长的调子，“顾清玚~小~男~朋~友~”
　　回答他的是关的严严实实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