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1、 开端

　　七月的S市，即使是在傍晚，那股热劲也毫不松懈，空气粘腻的贴和着每一寸肌肤，叫人难受。
　　一名少年从二楼火锅店推门而出，迎面而来的热气扑起他额前的碎发，现出秀美的轮廓，他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像谁也惊不起他丝毫波澜般，就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商业街夜晚繁华绚丽的灯光打在顾清玚的侧脸，更透出他与这闹市的格格不入。他像也知道这份多余，一直低着头疾步赶往车站。
　　五路车照旧拥挤不堪，真是秉持着“人山人海，人来人往，人人人人”的原则。经过了七八站的交替，顾清玚终于从车头挤到了车尾。
　　他扶着的位子上坐着一名年轻母亲，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蓬蓬裙，更衬着她的肤色雪白。露在外面的胳膊小腿就像一节节鲜嫩的莲藕，指着玻璃窗外晃动的景色，嘴里也咿咿呀呀的叫着什么，说不出的可爱。
　　那个小女孩仿佛吸引了顾清玚所有的注意力，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裤兜里传来手机的震动，他的睫毛才像不堪重负般轻轻抖动了下，从那种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慢吞吞的摸出手机，点开□□，看见是谷子珩发的消息。谷子珩是他整个初中的同桌，也是他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了。
　　【谷子珩：“小玚子，下班了没？”】
　　【谷子珩：“成绩出来了，快去看啊啊啊啊啊！”】
　　【谷子珩：“呜呜...我只上了第二志愿，怕是不能和你一个学校了。jpg”】
　　【顾清玚：“这就看。”】
　　回复完，顾清玚点进官网，输入准考证号，页面旋转中，他紧紧攥着手机。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进市一中的，可还是会怕期许落空。直到看到录取学校一栏是市一中，一颗心才算实打实落在胸腔中。
　　这一会功夫，谷子珩又发来了一推消息。
　　【谷子珩：“怎么样啊？我天，我好紧张啊啊啊！”】
　　【谷子珩：“为什么比我自己查还紧张”】
　　【谷子珩：“唔，小玚子，快告诉我结果啊啊啊啊！”】
　　【谷子珩：“不然我会一直土拨鼠尖叫下去的。jpg”】
　　看到这里，顾清玚嘴角微微上扬了点，回复到【“那你叫下去吧。”】
　　【谷子珩：“你不爱我了是吧？小玚子。生气中，哼！”】
　　顾清玚总算是轻笑出声了，他面庞本就柔和，这一笑，一双狭长的眸子略弯了弯，更添了几分柔情。他发了个求饶的表情过去，又发了录取结果。
　　不出意料的，谷子珩又开始轰炸他的手机，隔着屏幕，顾清玚都能感觉到他的鬼哭狼嚎。
　　他无奈笑了笑，安抚道【“一中和二中就条街的事。”】发完便把手机装进兜里，也没在管手机的震动。
　　下了公交，顾清玚顺着街道朝家走。爬上六楼，他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眼自家的窗台，便知道家里没人，复又低下头去，稍长的碎发遮住了他低沉的眉眼。
　　一进门，他便放任自己摊在沙发上，放空般盯着天花板。肚子咕噜叫着，他也没有起身做饭的打算。
　　过了会，他站起来进了卧室。卧室布置得很简单，就一张床、书桌和衣柜。但整个色调却以浅蓝为主，有种忧郁的落寞。
　　他打开柜子拿了一套换洗衣服就又走出了卧室。没一会，卫生间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水声停了，随即顾清玚走了出来。头发还是湿着，水珠顺着发梢划过下巴落入锁骨中，脖子上搭着条毛巾，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更显得他的挺拔和劲瘦。
　　他坐在床边，抓起毛巾随意的擦了几下便停了动作，盯着床头柜上的照片。
　　照片中是一对年轻夫妻并排坐在椅子上，女主人怀里抱着个三岁多的粉□□娃，男主人一手揽着女主人的肩，一手从背部拖着小女孩，在三人背后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张开双臂搭在父母肩上。一家四口对着镜头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有种岁月安稳的美好感。
　　顾清玚的心隐隐抽痛着，他喃喃道：“妈，阿雪，我考上一中了，爸和我都挺好的，嗯，都挺好的，只是不常回家。”
　　伴随着几声低语，他翻身躺在床上。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照在床脚，像是这世间唯一可以在深夜陪着他的东西。
　　日子来了又走，一晃，两个月的暑假带着兼职就这样结束了。
　　其实顾父每月都会打钱来，生活并不算艰辛，可如果不忙碌些，顾清玚怕自己会抗不下去。并且他下意识诱导自己相信父亲是因为赚钱养家才很少回家，只要自己独立了，父亲就会回来了。
　　八月的最后一天，顾清玚结完两个月的工资就早早地回到了家。
　　他坐在书桌前，认真的将明天要用的东西装进书包里，又定好闹钟，就拿着本杂书懒懒倚着床头打发时间。
　　同一时刻，一中外围的巷道里，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手转着篮球，一手接着电话。半明半暗的街灯使他看起来很漫不经心，配着他那懒散的调子更让人觉得不羁。
　　“房子都弄好了，东西也都搬过来了，你就别担心了。”
　　电话那头又问了什么，周暮璟不耐的说到：“我这不刚打完球回来吗，这半大小子的，有谁会惦记？你当你儿子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女啊！”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顾好你那丈夫和小儿子就行了，我不用你操心。”说完，周暮璟也不管那边的说话声就挂断了电话。
　　这一片大部分都是一中的学生租的房子，有些是父母陪读，希望孩子学得好的同时吃的营养；有些是自己独住，不像住宿约束多，晚上也可以自由学习，不用顾及熄灯。
　　周暮璟虽是独住，但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他只是不想在放假时，还要忍受寄人篱下的感觉，也想让他那可怜的母亲好过些，不必为儿子受多余的委屈。再者那也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那个冬天就随着那个死去的男人而消散了。
　　掏出钥匙打开门，周暮璟随手把篮球搁在鞋架上，又去洗了个澡，才走到厨房。他打开冰箱看了看，拿了一把小青菜和一个鸡蛋。
　　不一会就端了一碗面条坐在个四方小桌子上吃了起来。吃完他四仰八叉的摊在椅子上，揉着肚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拿起手机看见死党发的消息，他才猛然记起明天该去报道了，美好的时光总是这样快，他还没野够呢，他想。
　　随意装了点东西塞进书包，就算完事了。周暮璟又倒在床上，玩起了消消乐。
　　明明一个不需要智商的小游戏，可周暮璟认真的神情，紧皱的眉头，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再与数理化卷子做殊死抗争呢。
　　正在尽兴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周暮璟嘟囔了句，就接起了。
　　“啧，这么久，你又在玩你那弱智游戏是吧，肥猪。”
　　听着这话，周暮璟毛炸了起来：“你个狗，说了多少次，别叫这名字，哪配得上你爸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啊。”
　　那头轻笑了下，“孙子就是孙子，还老喜欢干些篡位的不孝事。再说是谁小时候肥成了树桩子？这会不让人说了？”
　　一跟这孙子说话，周暮璟就肝疼，可谁叫他小时候眼瞎，交了个这么嘴贱的玩意儿当死党呢。
　　要是有时光机回到过去，周暮璟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往人家脸上戳的手给剁了，让自己清醒些，别被这孙子柔弱的外表给欺骗了。唉，那么个软糯糯的小娃子咋长成了这样，岁月还真是一把刀，一把杀狗的刀。
　　“你又在肚子里骂我是不是？周孙子？”
　　被说中的周暮璟噎了一下，又立马外强中干起来。
　　“程峰，你还没完了，有事说事。”
　　程峰哟了声，“抛蹄子了？哈哈，爷爷不逗你了。东西收拾好了没？明早在出租屋等你还是校门口？我妈做了包子，豇豆馅，要我给你带点。”
　　“乖孙子，真孝顺。早弄好了，在校门口吧，方便。”
　　又瞎掰了几句，周暮璟就挂了电话。被这疯子一闹，也没了玩游戏的兴致，看了眼手机。啧，十二点了，乖宝宝都该睡觉了。
　　于是，周暮璟定好了闹钟，果断的翻身上床准备进入睡眠。谁也无法阻止他成为一个乖宝宝。一声低喃顺着空气的流转飘向四面八方，又消散在上空。
　　深夜的城市，零星的灯光坠落在街道，使这繁华街市有种宁静的柔和。
　　一个中年男人走在楼道里，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在这里安歇的人。
　　打开门，顾勇明并未在客厅徘徊，就去了儿子卧室。
　　顾清玚倚在床头，头微微歪着，手里拿的书顺着手臂斜在床上，就这样睡着了。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轻轻皱着。
　　顾勇明把一个狭小的墨色盒子放在书桌上，又摸出一沓人民币放在上面。才坐在床边，叹了口气，伸手慢慢抚平了儿子的眉心。又轻手轻脚的调整好顾清玚的睡姿，把一条薄毛毯搭在他身上。又静静的看了会儿子，这才离开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