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目标今天犯病了吗？》临墟里烟

63、城市之光（24）

　　下镜城燃起了一把火。

　　最初只是小范围掀起的一场暴乱，没有人当成一回事儿，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唯一翻得上台面的一场所谓“起义”，也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暴力镇压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或许是因为多年的安定，让上镜城的人们低估了这群下等人的力量。像是一个火种，在遇到了合适的助燃物之后，瞬间掀起了泼天的大火。

　　然而混乱不止存在于废都，上镜城的居民们也同样陷入了恐慌之中，甚至是更大的恐慌。

　　“陆老师。”身穿军装的男人对他敬礼，拉开一道白色的大门，“为了您的安全，只能委屈您先在此处居住一段时间。”陆岐没有回应，只是微垂着眼皮，缓步走了进去。门上传来咔哒一声，电子机械锁落下。

　　陆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在沙发上落座，微长的发尾搭在他削瘦的肩膀上。

　　感应到人之后自动打开的电子显示屏在播放新闻。在充斥着炮火的背景声中，记者嗓音沙哑且颤抖：“今日凌晨三时，城际列车遭受不明攻击，巡逻者迅速赶至现场，目前已锁定攻击者，正在全力实施抓捕。请广大群众保持镇静，勿要产生不必要的恐……”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记者的声音，镜头突然开始剧烈晃动，伴随着尖叫声和爆炸掀起的尘土，画面瞬间转黑。几秒后，显示器自动切换为某代XR头盔的广告，炫彩的画面半分钟后再次消失，电子显示屏沉寂下来。

　　应该是信号被切断了，不过或许更坏的是，整座城市信号传输线路都被毁坏了。

　　陆岐仰头靠在沙发上，浅色的眸子盯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愣了会神，慢慢闭上了眼。

　　-------------------------------------

　　“蒋星，怎么样？”刑策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焦急。

　　“不行，还是不行。所有信号都被切断了，无法获得任何上镜城的消息。”蒋星讷讷地答道。

　　刑策拧眉，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要回到上镜城去。

　　他大步走向房间，迅速将在下镜城这段时间收集的武器设备收齐背好，在即将迈出房门的前一刻，被蒋星叫住：“你要去哪儿？”

　　刑策头也不回:“上镜城。”

　　身后是蒋星控制不住的大吼：“刑策！你疯了？！！！！”

　　他没有理会，径直冲向地下黑市的方向。

　　如愿随着一批小型武装队伍踏入上镜城的时候，刑策的包里已经空空荡荡了。他穿着一身破旧的机械制服，肩上的便携射击筒已经瘪了一大半，再往里面填弹药，只会把自己给炸死。他的腰腹和肩背都受了些伤，不过不算严重，至少没有缺胳膊短腿。

　　这只小型队伍在入城之后，变得更加散乱，毕竟本来就是临时组队，大家只有进入上镜城这一个共同的目的。

　　刑策盯着被乌云遮了大半的月亮，城市的中心，那一座钢铁巨塔依旧在黑暗之中蛰伏，军部大楼和城市管理中心相对而立，然而原本这两株仿佛相辅相成纠缠不清的植物，中间连接的长廊却被炸毁，此时的军部似乎已经经受过了多次的袭击，残破不堪苟延残喘。

　　上镜城的情况还是远比他设想的要坏的多，离开之前的上镜城有多么繁华，现在的夜晚便有多么寂静，到处是枪炮肆虐后的惨状，被不知名武器轰得只剩下一半的巨大光屏时不时闪出几道火花。

　　他潜行在城市之中，沿着熟悉的街道找到那栋二层别墅。然而别墅里一片黑暗，院子里的杂草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之下张牙舞爪。刑策翻进院子，却没有任何警报声，旋即便看到被打破的窗户，他脸色一变，迅速钻进屋内，发现这里早已被洗劫一空。他迅速将屋里搜寻一番，幸好，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刑策面色缓了一些，心道，陆岐是军部的人员，大概在动乱刚开始的时候就搬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了。

　　他坐到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沙发上，想着该去哪里寻找陆岐，正要闭目，却被脑海里一阵极其尖锐的声音刺痛，好像有一把尖刀在疯狂搅弄他的脑浆。

　　“警告！警告！No.10852世界受到不知名外部攻击，能量受损！”

　　“警告！能量泄露31％！”

　　“能量泄露47％即将开启后备能源！”

　　刑策控制不住地捂住脑袋，他痛到在地上翻滚，激起一地尘灰。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刺耳的警报声停止，系统无机质的冷漠声音响起：

　　“后备能源开启成功。”

　　刑策浑身是汗，他缓缓坐起，靠在沙发上，他身上的伤口又撕裂开了，血，汗水以及灰尘混为一体，使他的衣服看起来更加肮脏。

　　他有些无力地敲了敲系统：“怎么回事儿？”

　　“后备能源已开启。由于No.10852世界受到外部攻击，损毁程度较高，后备能源支撑不足，请宿主迅速找到任务目标，查明最终凶手。否则世界将会坍塌，届时任务失败，宿主将被抹杀，请宿主把握时间，迅速采取行动。”

　　什么？！世界将要坍塌？！！刑策猛地睁大眼睛。“系统！坍塌是什么意思？这个世界直接被摧毁吗？！”

　　“请宿主把握时间，找到任务目标，完成最终任务。”还是是固定的回复。刑策狠狠地往地上锤了一拳。他长出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陆岐。

　　如果这个世界即将崩塌，那这里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但是既然是外部攻击导致世界损毁，那就跟上下镜城的冲突没有关系，那就意味着这次的动乱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运行。

　　他要找到陆岐，不管怎么样，陆岐一定要活着！

　　他再次调出系统发布的任务详情。

　　是火光，大片大片的火光绵延成片，将整个世界都熏染成了橙红色，浓重的烟雾好似幻化出了实体，将眼前的一切都包裹住。他看见一处狭小的空间，陆岐身处其中，他蜷缩着身体，没有一丝挣扎，即使烟味呛到令人窒息，灼热的火舌即将舔舐到他的身躯，他仍旧安静地蜷缩着，像是回归了母体。忽地，吱嘎一声，是建筑物的骨架承受不住烈火的弑杀即将坍塌的声音，有重物从天花板上砸落，刑策控制不住地想要扑过去，却动弹不得，他看到蜷缩着的陆岐突然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那即将吞噬掉他的死亡。

　　任务提示结束，刑策狠狠抓住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场景远比他刚进入这个任务世界看到的要真实且清晰，也增加了更多的压迫着他的无力和痛苦。

　　不过，陆岐现在所处的地方，他大概能够猜出来了。

　　陆岐的住处离城市中心不算远，不过对于如今交通系统全部毁坏的上镜城来说，还是有些距离的。刑策马不停蹄地往那边赶去，系统时不时发出一声异常的警报。这个世界本身高新科技发展较为蓬勃，因此构造世界所需要的能源怕是远比那些比较普通的小世界要高，而后备能源储存不足的话，估计无法完全支撑这个庞大的世界，上镜城目前算是世界中心，所以勉强还可以维持秩序，不过远离这里的地方，恐怕正在面临坍塌了。但他现在无法顾忌太多，他得抓紧时间找到陆岐。

　　然而变故在一瞬间发生了，军部大楼所在之处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像一头巨大怪物的怒吼，冲破了整个寂静的黑夜，紧接着是枪炮的轰鸣和暄杂的人声。

　　刑策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加快脚步向那边狂奔。可是灾难已经被唤醒了，四处潜藏在上镜城的废都人士，遭受了洗劫之后的普通民众，还有不成队的巡逻者……人流开始向城市中心汇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靠近那座钢铁巨塔。

　　火蹭一下燃起来了，映亮了半边天空。尖叫声，怒吼声，炮火声……刑策听到耳边系统尖锐的警报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的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儿。在无数穿着白大褂和军装的人从军部大楼那扇被轰烂了一半的门冲出来的同时，他一头扎了进去。

　　快点儿，再快点儿，他一层层地往上爬。

　　烟雾从上而下蔓延，刑策的眼睛通红，即使捂住了口鼻，呛人的烟味儿仍旧往他的四肢百骸里钻。

　　躲过几个掉落的石块，系统发出正在接近任务目标的提醒。他踹开那扇白色的大门，终于看到了蜷缩着身体，陷入昏迷中的陆岐。

　　幸好，幸好，刑策的手在颤抖，卡在喉咙里的血气终于咽了下去，他甚至来不及细看，只将他甩到自己的背上，迅速向外奔去。

　　火势发展的极快，他们此时身处军部大楼的中层实验室，刑策曾经透过陆岐得知他的办公室在顶楼，原本怀疑他会在顶层，担心陆岐凶多吉少，现在找到了他，原本快要沸腾掉的脑子终于平静了一些。

　　他背着陆岐沿着逃生通道向下奔跑。他没来得及想太多，只觉得陆岐又瘦了，像一张雪白的纸片搭在他的身上。跑到23层时，楼梯被坍塌下来的钢铁石块整个严严实实地堵死，他只能另寻道路。可是幸运似乎在他找到陆岐的那一刻用光了，23层大部分是全封闭的房间，他找不到任何能够离开的出口。

　　他有一瞬间的脱力，在感受到了背上身体正在下滑的陆岐，又将他往身上托了托。他踹开一扇合的没那么严实的房间，将陆岐小心地放在厚实的地毯上。他将衣物脱下，细细地塞住了门缝。这里没有水，挡住门缝对于即将侵袭而来的火焰只是杯水车薪。刑策回到陆岐身边，将他的头挪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将他覆盖住眼睛的头发撩到耳后。就这样吧，刑策想，他们好像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按照火势的蔓延速度，即使楼梯还能够走，这座早就已经在苟延残喘的大楼也是坚持不下去的。更遑论外面虎视眈眈的攻击者。军部与城市管理中心的长廊早已被斩断，如果军部的惨状，或许还有一部分的可能来自城市管理中心的推波助澜。

　　这样也好，他捏了捏陆岐雪白的耳垂，脸上带了点儿笑，心里是许久没有的平静，仿佛现在才是他最终要做的选择。

　　陆岐猛地剧烈咳嗽了几声，他单薄的胸膛起伏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准备将他扶起来一点儿的刑策。陆岐呆呆地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嗓子里又是一阵痒，他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翻身伏在地上。

　　刑策轻柔地拍打他的背部，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笑意：“这是呛着了，还是被我吓到了？”

　　陆岐浑身一抖，似是不敢相信地回头，愣怔几秒后，雏鸟归巢一般，他一头扎进刑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紧到刑策甚至觉得有些疼痛。他的脸深深地埋着，嗓子里明明好像糅了一把沙砾，却还是发出痛苦至极的低吼：“谁让你来的！！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我明明都放你走了……”到最后却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刑策环着他又纤细了很多的腰身，一只手从上至下缓缓地抚摸他的背脊：“我自己要来的，我想来陪着你。”胸膛前有一些湿意，刑策的手停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岐抬起头，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双手仍旧紧紧抓着刑策。他咬着牙，恨恨地盯着刑策的眼睛：“是你说的，你要陪着我，死也不准离开。”

　　“嗯，我说的。”刑策抽出手擦擦他的脸：“陪着你。”

　　可是这种久违的安宁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火势的发展实在太快，头顶的天花板已经开始碎裂，有大块大块的墙皮掉落下来，刑策护着陆岐躲过多次，烟雾也顺利地突破了并不算牢固的防线，向他们两个冲了过来。庞大的火舌舔舐着这栋大楼，他们两个人像是最后的猎物，在等待着死神的挥镰。然而就在此刻，从刚才就一直陷入沉默的系统出声：“世界即将崩塌，请宿主指出最终凶手，回答正确将触发任务补偿，回答错误即抹杀。”刑策抱着陆岐正滚进一个桌子底下，闻言楞了一下，他低头看看陆岐，陆岐的手始终护在刑策的头部。陆岐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对他笑了笑，笑容极为灿烂，没有一丝恐惧和慌张，像是夏日盛放的花。

　　“任务补偿可以自己选择吗？”

　　“不超出世界法则即可。”

　　刑策低头吻住了陆岐干燥的双唇，调出任务界面敲下了两个字，即将摁下确定时，只犹豫了一瞬，便果断按下。系统冷漠的声音响起：“任务完成，即将抽离本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更多的声音他听不到了，他只是狠狠地亲吻陆岐，唇舌交缠中，不知是谁的唇破了，有血腥味儿蔓延至整个口腔，但刑策依旧撕咬着他的嘴唇，吞咽着他的气息，似乎要将这最后的一个吻，永久地刻入灵魂。

　　-------------------------------------

　　刑策被一团白光包裹着，这是个不知名的空间，系统从另一团白光中发出声音：“开启额外任务补偿，请宿主提出合理要求。”

　　刑策望着自己的双手，那里的伤痕已经消失，仿佛还残留着拥抱的人的体温：“我请求NO.10852世界恢复原本的秩序，任务目标陆岐活下来。”

　　“NO.10852世界已剥除外界攻击影响，秩序正常，无法满足宿主要求。”

　　“那就让陆岐活下来。”

　　“宿主请求：任务目标陆岐存活。

　　正在检测中……

　　符合世界运行规则，准予补偿。”

　　刑策握紧双手，开启下一个世界。

　　“世界开启中……”

　　系统所在的那团白光却闪了闪，原本无机质的声音突然卡顿了一下，发问：“可是……也许他并不想活着。”

　　刑策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摇了摇头：“活着总比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