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目标今天犯病了吗？》临墟里烟

60、城市之光（21）

　　陆岐脸上的笑早已经凝固住。

　　他有些愣怔地看着刑策起身走向餐桌，继而抬眼看他，表情有一丝疑惑，像是在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吃饭？

　　陆岐适当弯了下僵硬但我嘴角，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来摸摸口袋里的东西，但又停下了动作。

　　两个人相对而坐。

　　其实是和以往差不多的清粥小菜，菜色大多清淡爽口，每一个都是陆岐喜欢的口味。白粥也熬得很是粘稠细腻，入口滑顺，一路从喉咙暖到胃里。

　　可是陆岐却食不下咽，他觉得胃部连着心口一直在隐隐作痛。

　　可是他又不想停下，一口口慢慢地吃着，一碗吃完后又去续了一碗。

　　他像是在不自觉地拒绝这餐饭的结束。似乎只要他一直吃下去，就可以阻挡了结束之后接踵而来的或许会让他很难接受的消息。

　　已经是第三碗了。

　　刑策盯着他。

　　陆岐私有所感，却不愿意抬头，只是闷不吭声地吃。

　　他平时只差不多吃一碗粥，最多也不过是再加上半碗，美曰其名控制饮食。

　　刑策在他要起身去盛第四碗的时候叫住了他：“陆岐，够了。”

　　陆岐垂着眼皮，像是没有听见，他继续端着碗要往厨房走去。

　　刑策提高了声音：“陆岐，不要再吃了，已经很多了。”

　　陆岐不看他，刑策猛地起身拉住了他的胳膊。

　　刑策感觉到陆岐的身子瞬间僵硬起来，他的眼神从他拉着的手臂处一点点移上来，最后停到刑策的嘴唇处。

　　他轻轻回答：“可是我想吃。”

　　刑策握着他胳膊的手不自觉地一抖，他觉得自己嘴里发苦：“别吃了，已经够多了。”

　　“可是……”陆岐轻轻抬眼看他：“明天还有吗？”

　　刑策没有吭声。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个人实在不太喜欢拖泥带水，尤其是对于感情这一方面。

　　可是在遇到陆岐之后，却总是不自觉地拖着。

　　一开始的兴趣，到后来明明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却并不愿意拒绝他。

　　他好像总是不想拒绝陆岐，像是命里觉得亏欠他什么东西，总是想要补偿他。

　　对于实验体的事情，他原本想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陆岐或许是被逼的。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如果军部真的拿什么要挟他或者强行要求他去做这些违背人道违背法律违背道德的事情，陆岐怎么都无法拒绝，甚至还可能丢掉性命。

　　然而在摄像头里，他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说服自己的证据。

　　陆岐在做实验时眼里的狂热、谈论起实验体年龄的冷漠……

　　摄像头实在是太清晰了。

　　蒋星唯一一个极其高端的高科技产品，就这样将所有的证据摆在他的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陆岐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实验体的生命，也并不在意自己做的事情时多么残忍，他的神情甚至告诉刑策：

　　我喜欢这件事儿，我心甘情愿去做这件事儿。

　　他像是变了个人，与刑策印象中那个会因为他晚回家生气，会因为粥太热而轻轻抱怨的人完全不一样。

　　蒋星告诉他，不要将这件事儿说出去，他答应了。

　　可是现在，他差点儿就要忍不住质问他：

　　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军部在逼迫你吗？

　　……

　　但是他不能。

　　这种极其机密的事情，固然陆岐不会追究，可一旦泄露出来，威胁到的不止是他和蒋星。

　　可是他又不能再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然后和以往一样继续与陆岐相处。

　　他很久没有说话。

　　陆岐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深潭，一点点儿地沉下去，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水从四肢百骸，从筋脉骨髓里灌进去，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他突然软了身子，手顺着刑策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攀附上刑策的肩头。

　　他抱住了刑策，头轻轻地放在他但我肩膀上，手里的碗“咔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家政机器人反应极快，迅速抄起家伙什儿将碎掉的瓷片清扫得一干二净。地面又是一片整洁，没有一丝痕迹。

　　刑策感觉到陆岐但我呼吸轻轻喷在他的颈侧，有些痒。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像是想再短暂地享受这段宁静。

　　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刑策动了动肩膀，陆岐似有所察，他迅速收紧了臂膀。

　　可是刑策却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陆岐。

　　陆岐微微皱着眉头，他嘴唇抿着，看起来像是特别生气的样子，可是声音却是软软的：“怎么了……你今天不对劲，有什么事情你跟我——”

　　刑策打断了他的话：“陆岐。”

　　他直直看向陆岐的眼底，那里藏着一些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慌乱：“我们分手吧。”

　　陆岐像是没有听到，他继续把话说完：“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啊，我可以帮你。”

　　刑策又一次叫他：“陆岐，我是认真的。”

　　陆岐顿了一下，他猛地推了一下刑策：“你怎么回事儿？不就是拿了你的礼物吗？本来就是要送给我的，我看你藏着掖着不给我，就自己去拿了。”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得尖利了起来，最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又放软了声音：“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又俏皮地一挑眉，勾着唇角说：“难道这个东西不是送给我的？”

　　刑策的手在轻轻发颤，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拎起了陆岐口袋里露出的怀表链子，将整个怀表从那里拿了出来。

　　陆岐突然抬手夺走了那个怀表，他的脸一瞬间极为扭曲，眼睛里充满了戾气，但是很快就被他再次压下去：“不是给我的是给谁的？上镜城除了我你还认识谁？”

　　他白皙的手指狠狠地绞着怀表的链条，那链条是细长的，将他地手指磊出重重的红痕。

　　刑策觉得自己的心同样被链条纠缠住了，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被链条捆绑得没有一点儿空隙，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开一样。

　　他用了力气将东西从他手里拿出，陆岐仍旧别着力气和他对抗，刑策怕勒伤了他的手指，一点点将他的手指掰开。

　　东西成功地落入刑策手中。

　　陆岐低着头看自己仍在蜷缩着的手指：“是蒋星吗？”

　　刑策刚想否认，却听见陆岐继续道：“你忘了吗？是我把你带进上镜城的。如果我想，你一旦离开这里，就立刻会被城市管理处发现。”

　　他还是低着头，刑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只是轻轻地将话说完：“至于蒋星，如果城市管理处想查，一定可以查出些什么东西来。”

　　话说完，他抬起头，却并没有看向刑策，他盯着桌子上剩下的饭菜，眼神飘飘忽忽，像是不再注意刑策的回答，可肢体上却又很是僵硬。

　　刑策有些错愕，他不自觉蹙起眉头，放低了声音，缓缓道：“我和蒋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两个……只是不太适合继续在一起。”

　　陆岐的眼神猛地射向他：“你在撒谎。”

　　他突然拽过刑策手里的怀表，往地上狠狠一摔，怀表的构造很是坚硬，即使他用了很大力气，那东西却只是在光滑的地面上弹了几下，看起来没有一点儿损伤。

　　刑策屏住呼吸去看怀表，发现东西没有碎之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而心里却又不自觉地爬上来了一层失望。

　　他甚至有一瞬间是希望东西被摔碎的。

　　刑策想要抬手碰一碰陆岐的头发，却在动作之前停下来了。

　　“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话说出口时，刑策突然愣了一下，陆岐眼睛里一瞬间也像是闪过了什么东西。

　　又是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连带着心里越来越剧烈却又一点儿也不陌生的疼痛。

　　陆岐在短暂但我茫然之后，继续狠狠地瞪着刑策。

　　两人相顾无言。

　　夜已深了，月亮还在亮着。

　　刑策拂开了垂在面前的纱帘，他内心极为焦灼，这一层层轻薄却又繁多的纱帘密密麻麻地遮挡在他的眼前，让他看不清楚来路，也找不到一个东西。

　　他在寻找一个东西。

　　最后一道帘子被他挥开，眼前豁然开朗。

　　尽管面前的景象并不是美好的，但却让他更为着急。

　　他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一条条蜿蜒'纠缠的小巷子，被泥泞盖住了原来面貌的地面，还有各种各样废弃的酒瓶和散发着腐臭味儿的歪倒的垃圾桶。

　　灰黑的墙面上喷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杂乱的电线杆和电缆将灰色的天空割裂成一块块。

　　有雨在下，凉丝丝的。还有一层层的迷雾，即使是冷雨，也冲不走这种迷惘。

　　他丝毫不顾及溅在脚上和衣服上的泥点字，只是一味儿地向前寻找。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明明他一点儿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刑策的直接告诉他，没错，就是那个人。

　　他大步向前奔去'，那个人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跟着脚步声转到一个死巷子里，尽头是脏乱翻倒的杂物，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只死去的老猫，身体'早已僵硬，毛发被雨水打湿，和泥泞纠缠在一起，散发着腐坏的气味儿。

　　那个人在尽头仰首看天。

　　他很瘦，头发是鸦黑色的。发尾略长，轻轻搭在消瘦的肩膀上。

　　从刑策的角度，他能够看见那个人削尖的下巴，苍白失血的嘴唇，还有略微凹陷的双颊。

　　他的脖颈细长而白皙，仰着'头看天时，肩膀有些颤抖。

　　刑策看着他那极其纤瘦的身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啃咬着他的腹脏，血液里也有什么东西在爬，在大口大口地吮吸他的血液，让他疼痛到眼前发黑。

　　他张口，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是白白地张开了。

　　那个人却像是听到了。

　　他回过头来，刑策呼吸急促地向前奔了几步，可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藏在迷雾中的脸。

　　那人身后的空间突然裂开一个黑色的大缝，张口将他吞噬了进去。

　　刑策目眦欲裂。

　　他猛地惊醒。

　　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脸上的汗水已经将头发打湿，衣服也同样被汗水弄湿，被冷气一吹，凉凉地黏在背上。

　　刑策有些茫然地环顾一周，发现自己还是在陆岐的房子里。

　　他脱力似的靠在床头缓了好久，迫切汲取空气的肺部还有一丝疼痛，像是在提醒他刚才那个逼真而可怕的梦境。

　　不，不是逼真。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的。

　　而梦里的地方，看起来很是眼熟。

　　他想了很久，脑子都有些隐隐作痛，最后才猛然反应过来。

　　那是下镜城——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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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一声轻响。

　　“清理者”转变成一块薄且尖利的刀刃，刑策将东西撬向窗户的一角。

　　东西很快被他弄开一道小缝，院子里的报警器与某种监控仪已经被蒋星破坏掉，只要他撬开这扇狭小而又封闭的窗户便可以离开这里。

　　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感谢陆岐对高端科技的不推崇。

　　总是院子里那些被他换了一遭的东西，仍旧是很轻易就被蒋星摧毁，而这扇窗户，也很是轻松。

　　他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撬开出大约一半的距离，然后将当初他带来上镜城的食品补给袋背在了肩上。

　　双脚一蹬，身子轻盈地凑不够里头跃了出去，他背着东西步伐极为轻微地在屋顶上移动。

　　经过陆岐的房间时，他顿了一下，继而头也不回不回地离开了。

　　一处极为隐蔽但我拐角处，他小心地避开了天网摄像头的朝向，黑暗中有一个人在等他。

　　“来了。”蒋星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有一层他快要控制不住溢出来的激动。

　　刑策“嗯”了一声，他低声道：“走吧”

　　从拐角处走过，两个人脸上都涂了足以改变外貌的东西，如果不是极亲密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出他们到底是谁。

　　走出社区时，刑策回头看了一眼。

　　陆岐的房子在尽头伫立，月光给那座房屋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冷光，看起来清冷而又孤独。

　　他知道，这次的任务被他自己放弃了。

　　他放弃了自己的任务目标，也同样放弃了……

　　自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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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胧的月色中，陆岐睁开了双眼。

　　放在枕边的微型光屏一直在闪着红光。

　　他没有打开看。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那儿是透明的，从里面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样子。

　　不仅仅是月光，还有人离去时的背影。

　　陆岐翻了个身，他再一次闭上双眼。

　　胃部在疼痛中慢慢绞紧，像是有人在挤压着他的脏腑。

　　他蜷缩起身子，姿势使他像是母胎里的婴儿，背上的脊骨将衣服撑起来，肩胛骨直直地支愣着，像是两只展翅欲飞的枯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