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罪恶》西雨仞

2、寻一个故人

　　“桓雨，你说什么？”
　　话虽然是对着江桓雨说，但刘荷素还是转头看了一眼江利禄。
　　话音一落，屋子顿时陷入了寂静，一种难言的气氛围绕在他们之间。
　　江桓雨看了一眼他爸妈的脸色。
　　刘荷素嘴角还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只是笑意未达到脸上，表情看起来像是画上去的，没有活气——这副表情他已经看了20多年，像面具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而江利禄也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严。商人的身份让他的气质里有着圆滑的世故，但早年的从军经历却又让他有些强硬的铁血气质，这两种矛盾的感觉突兀的汇合在他身上，现在只剩下强势。
　　江桓雨顶着两重压力，低声说:“爸妈，我是认真的，我想去中国。”
　　“桓雨，你想去中国，为什么？咱们家早就移民了，现在在美国好好的，去什么中国？”刘菏素即使在说质问的话时，嘴角仍然是微笑的，向上扬的弧度，只是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赞成。
　　江利禄也说:“这件事情太过于草率，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江桓雨皱着眉头，不吭声。
　　自从那天在毕业典礼说出那句话时，想回中国的念头就越来越深，这几天时不时的就会冒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冲动，还是一直想这么做，有些事情开了头，再继续下去，就像迸进油锅里的一滴水，一发不可收拾。
　　江桓雨也知道这件事情太过于草率，没有任何预兆就向他们提起去想去中国发展，但是他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那件事的联系牵扯得太深，而他只能够向陌生人提起一二。
　　这本该是埋在地底下的腌臜的过往，无人知晓，就让它腐烂在泥土里。
　　可他自己却始终忘不了，像一个在悬崖边试探的胆小鬼，想要看一看深渊，却害怕坠落。
　　每次想着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时间久了就好了，但一边这么想一边想回中国的念头就越来越深……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刘菏素接着说:“桓雨啊，你清醒清醒，你才刚刚拿到JD学位，多少人拼破头皮都拿不到，你知道这在美国意味着什么吗？况且等到你事业有成你就会发现，中国的事业和美国的事业有什么区别？”
　　江桓雨听着她苦口婆心的话，不知怎的，一想到那个场景，他胃里就一阵恶心——当他衣冠楚楚，站在法庭，满口道德正义的运用法律的权限，维护别人的尊严，而他骨子里却干着肮脏龌龊的事情。
　　一个本来就污浊的人，又怎能运用光明的法律在法庭上大放厥词？
　　“就算你不知道它在美国的含金量，那你当初选JD学位攻读的时候，为什么要选这个硕士专业？”刘菏素语速飞快，“你当初在S大本科读计算机专业，毕业之后本就该从事IT行业，是你又说要多硕士学位，好啊，结果就去读了JD，我和你爸虽然都不赞同你改专业，但是你能读下来，我们也为你自豪。这些年的辛苦不是白费的，你起早贪黑，一天睡几个小时的努力，到了中国全都不值了。”
　　刘菏素还想说什么，但一旁的江利禄抬手打断了她:“荷素你先听听桓雨怎么说？他这么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也该有点分寸。”
　　江利禄的话看似充满了民主，给足了理由，但江桓雨知道这是他惯用的套路，民主的背后是和她妈如出一辙的强势。
　　他忽然就有点累。
　　意识里出现了三年前选读JD专业时，和他们闹的矛盾。
　　那是他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过程却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那时候他还心里一阵窃喜，后来才知道，她妈是赞同他继续读硕士的，至于读什么专业，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那一次看似是他在他们的对峙中赢了，其实和他们给他做的选择并无二致。
　　现在呢？
　　还要像以前一样接受他们的选择吗？
　　江桓雨忽然想起自己这20多年来从来没有没有对他们说“不”。
　　以前也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他所受到的教育和受母亲的影响在这些小事上，一直呈现大度的姿态，从来不多去争执。
　　可能在他们眼里慢慢的就成了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
　　多么讽刺。
　　江桓雨定了定神，看着江利禄，认真的说:“爸，我已经决定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我当初选读JD学位时，也是出于这个念头。”
　　“胡闹！”江利禄呵斥了一声，又沉声说:“江桓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回中国到底为了什么？”
　　看着江利禄情绪险些失控，江桓雨心情颇为复杂，他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也不知道怎样安抚别人。
　　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他都像极了他的母亲。
　　温柔，内敛，沉静，包容。
　　不得不承认，就连他的表情和神态都和他母亲相差无几，包括那假兮兮的微笑。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刘菏素，漂亮的脸上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只是看他的眼神透露着谴责的意味。
　　江桓雨心里轻叹，沉默了一会说:“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看。”
　　刘菏素和江利禄俱是一愣，片刻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解。
　　他们这一代，费尽心思想要在美国立足，不管是生意方面还是生活方面都是偏向于成为美国华裔，并不是说中国有多么不好，他们努力奋斗了一生，竭力为子女提供了一个更高质的教育环境和生活环境，这已经成为他们赖以生存的信念。
　　可他们却不敢相信，一直在美国长大的孩子，按理来说祖国的归属感已经很淡薄了，为什么还想回中国看一看。美国的生活质量和教育环境自然是中国比不上的。
　　所有“荒唐”的现象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们思来想去只有那年带江桓雨去了一次中国。
　　“桓雨，你想去中国看一看不要紧，但是我和你爸都不赞成你在中国发展。”刘菏素顿了顿，温声说:“中国现在的经济不景气，什么海龟基本都有名无实，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很优秀，你不能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埋没掉你的才华。”
　　见儿子没反应，刘菏素又继续说:“况且中美两国的法律体系不一样，你在美国学到的东西中国未必能用的到。”
　　江桓雨沉闷的点了下头，刘菏素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他说:“是不一样，但是基本上都大同小异。”
　　刘菏素:“……”
　　这孩子脑子秀逗了？就听进去这一句话？
　　她气的看了一眼江利禄，示意他说话。
　　“这样吧。”江利禄下了决定，“我们不反对你去中国看一看，去哪发展的事先不提，你去散散心旅游也好。”
　　江桓雨“唔”了声。这件事暂且算是达到目的。
　　过犹不及，慢慢来。
　　订了机票，又过了两日，学院的学位证书一下来，江桓雨就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只给家里留下了一通电话。
　　直到脚踩在中国的土地上，看着机场来来往往的中国面孔时，江桓雨的心才放进肚子里。
　　一路上迷幻的眩晕感终于落了实处。
　　江桓雨拉着行李箱走在机场大厅，周围是人山人海的接机和说话声，他忽然想不起来田霖家在哪里？
　　脑海里翻来覆去，没有一点印象。嘈杂的喧嚣声，吵得他有些头晕。
　　江桓雨只能先找个酒店落脚。洗漱了之后，他坐在床上仔细回想，可能是记忆太漫长，被时间筛选过后一些细枝末节隐藏在灰尘中，不被察觉。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田霖家在哪。
　　来之前只是想看他一眼，但是七年的时间，太久了，曾经的少年现在已变成青年，曾经的住址现在还在不在也尚未可知。
　　这个城市变化太快了，日新月异的速度，想要抓住点什么都措手不及。更别提寻一个故人。
　　江桓雨呆坐了一会，倏地想起网络的存在。他打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面输了“田霖”两个字。
　　按下确定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好笑，就算网络再便捷，他又不是名人，怎么能搜的到呢？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真的搜出来了一些。
　　手机页面上写着:
　　还有人不知道M大学田霖是谁吗?M大校草M大可爱的都是他……一定要看到最后……按［爱心］会有后续采访哦！
　　真男神M大校草田霖用球技圈粉_企鹅视频……
　　喜大普奔↖(^ω^)↗田霖M大模拟法庭竞赛一等奖……
　　……
　　江桓雨大致看了下，有不少他的照片和视频，还有他的百度百科和百度贴吧。
　　他随便点了一个视频，里面田霖早看不出少年时的青涩，身高腿长，穿着一身运动服在体育馆打篮球。视频的最后，田霖接过从篮筐里落下的球，扭头对这边笑了一下。画面有些模糊，但看到眉眼依稀能辨认出，只是有几分陌生。
　　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江桓雨又点开一个五分钟的视频，是田霖参加完比赛的获奖感言。
　　无非就是那些官话，然而江桓雨在看到的那一刻，拿手机的手倏地抖了一下，手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不是哑巴吗？
　　怎么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