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冥》柳爬虫

2、2、危机

　　天高云淡满目翠色，地广海深无边碧浪。
　　高天青白之下，有隼鸟翱翔，“吟吟”而鸣。瓷海碧浪之中，有海兽翻滚，“昂昂”而歌。
　　有了思维的泥胎石塑，还是泥胎石塑吗？
　　纵使他听而闻之，视而见之，纵使他百色入目，百声入耳，百味入喉，百皂着身，但呼吸饮食行走坐卧，悲悯欢喜哀愁欣愉，一概没有，他依旧是泥胎石塑。
　　猫蛋破壳，他静默观之。母猫哺乳舐犊情深，他静默观之。幼猫筋骨渐壮，憨态可掬，在巢穴中扑击玩乐，整日弄出“叮叮当当”悦耳脆响，他静默观之。
　　这般长久下去，泥塑中黑袍身影机缘巧合活跃起来的思维灵光，必然会在岁月中再次沉寂。
　　海风吹得，灰尘落得，飞叶落得，海鸟落不得。敢在这种海边山巅的至高点筑巢，母猫也是一只顶级的掠食者。海鸟敢落下来，就是送餐上门，见过几次同伴被母猫扑杀，海鸟们已经知道远远避开。
　　但，再怎么说，母猫也是一只带仔的母兽罢了。
　　又是和往常一样的一天，和过去一个月一样。整个白天，母猫都在巢穴中看护幼崽，打盹休憩恢复精力。
　　金乌瓷盘西沉，整个白天都在闹腾的猫仔，疲了乏了累了，摩挲着母猫的肚皮“沙沙”作响，寻找散发香味的湿润突起。等猫仔吃饱喝足，在母猫的舔舐下沉沉睡去。金乌已经没入瓷海群山大半。
　　清理粪便，更换巢草，尽可能减少其他掠食者被猫仔气味引来的可能性，母猫才沿着陡峭山崖潜入夜色，前去捕猎。
　　天幕亘古不变，日落后是月升，这般规律从天地形成的那一刻就没在变化过，正如瓷器烧铸出窖后也不再变化。
　　一尊莹白色的瓷质盘胎高悬海面之上，瓷盘上光痕流转，青金色冰纹铺陈飘荡，描摹出青白色殿堂，殿堂中一尊三足蟾蜍盘踞高台之上。蟾蜍并着青白色宫殿、冰纹、莹白色的瓷质盘胎，尽情的挥洒着无尽的凉意与光辉，和各色星辰一起，点缀照亮深蓝色的瓷海海面和天幕。
　　蟾蜍瓷盘月色正明，将夜色照耀的和清晨时分的光景一样明亮。
　　精力大有长进的猫仔提前醒了过来，但是母猫还没有归巢。迷蒙中猫仔独自在巢穴中翻滚几下，感觉到巢穴中的冰冷空荡。
　　寻不到母猫的猫仔先是诧异，然后是惊慌。一开始还能遵循着母猫教导，在泥塑怀里静静蛰伏，但那股焦躁恐惧的情绪依旧慢慢散发出来，弥漫泥塑怀里小小的空间。
　　泥塑感知到这股不同寻常的情绪，平静回味开天之音的思绪，产生了不同的波动，唤起他一段模糊久远的记忆：“好像……很久远，很漫长的时间里，我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弱小，恐惧，蛰伏，哭嚎，灾难将临。灾难？哭嚎？”
　　也许是为了印证泥塑的想法，忍耐压抑半夜的猫仔，在黎明时刻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发出颤巍巍的哀嚎声，呼唤母猫归来，寻求母猫庇护。
　　“喵~喵~~”
　　清脆尖锐的幼兽叫声，在残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第一声猫叫响起，泥塑心中一突，长久寂静的身躯再一次出现活性，长久寂静的心脏再一次产生跳动：“危险！会暴露，会引来敌人，会带来灾难！鲜血！残肢！死亡！毁灭！”
　　泥塑满心焦急和无奈，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他不停的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在危机之下保护它？”
　　猫仔无助、恐惧的声音被远处撕咬吞吃猎物的母猫听到，顾不得继续进食，也顾不得平息和猎物搏杀后的疲惫，折身向巢穴奔去。
　　星月已落，金乌未升，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母猫奔跑在熟悉的山崖上，残夜、残影，只有呼呼吹过的海风带来猫仔愈发惊恐的叫声，母猫再次加速。
　　“快些安静下来，快些安静下来。”泥塑感知到不远处慢慢靠近的，隐蔽的掠食者气息，也是满心焦急。但身体沉寂太久，却是有口难言，有手足也是不能做出丝毫举动。
　　潜藏在残夜中的掠食者，终于靠近了巢穴，一双比头还大的耳朵灵活抖动，探听声息。尖长的黑色鼻头在下风口快速抽动，分辨海风里带来的信息。
　　很快，大耳的主人便判断出不远处的巢穴中只有一只小兽，成兽离开了很久，味道已经被海风吹散了许多。真是一道送上嘴边的美餐。
　　想到幼崽入口鲜嫩的爽口的感觉，大耳的主人再也忍受不住进食的欲望，从矮树后边快步扑向泥塑怀里的巢穴。
　　这一只掠食者体毛多为棕褐色，喉咙和腹部为灰白色，耳外沿戴着棕熊样的“面罩”，小腿、爪、尾尖呈黑色，再加上一双标志性的大耳朵和粗长蓬松的尾巴，分明是一只大耳狐。
　　这只大耳狐和母猫、猫仔不同。如果说母猫猫仔是精美的黑陶，黑如漆，亮如镜，润如瓷。那这只大耳狐就是低调的土陶，棕褐色，毛发粗糙，暗沉低调。
　　猫仔听到大耳狐跑动时的“嚓嚓”声，敏锐的察觉出和母猫轻盈的脚步声不同。惊恐之下，本能的息声，向巢穴伸出使劲钻去、潜藏。
　　大耳狐扑到巢穴前，就算伸直了爪子，也只能堪堪从猫仔光滑的皮毛上划过。只能在进食欲望的支配下四下里使劲，从巢穴的各个角度试探着伸头、伸爪子。徒劳的刨着泥塑身上淤积的土壳子。
　　泥塑感受着怀里猫仔颤抖的身体，内心更加焦急、无助、惶恐、悲伤。
　　“不要，不要继续了，快滚！快离开啊！”
　　“母猫呢？快回来啊！家被袭击了！猫仔有危险！”
　　母猫全力奔驰，已经离巢穴很近，很近，只差最后一块崖石，跃上去就能看到精心选择的筑巢地，就能看到她孕育的第一只小猫崽。
　　突然，再也听不见猫仔叫声，母猫清灵的碧色眸子蒙上一层血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奋力一跃，来到崖石之上，大耳狐刨掘她巢穴的一幕映入眼帘，让母猫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