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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意料之外 ...

  •   每一个来到日球最大科技馆的人都想要一探真相。
      而真相,就藏在顶楼最深最里那个只有馆长有权开启的特殊橱窗之中。
      郝秀就是为这个而来。
      他冒着被记大过、开除学籍的风险,翘掉高三的课跑来这里,只为撕开迷雾,把一切都真真实实地暴露出来。
      一路向前,他迎上了一个两米高的黑色大盒子,深深地嵌在橱窗中,玻璃一尘不染,诱惑着他赶紧破开。
      郝秀深吸了一口气。他暗淡了十年的眼中慢慢燃起光亮,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每一个心跳都在欢呼,催促他快些走近半生梦想。
      那盒子是多边偏菱形的外壳设计,由黄金分割点向上下两端逐渐修长,又在边缘处用金色线条勾勒出复杂图案,心脏部分则刻下一行字:“文明起源模拟器”。这是馆长郝仁与其身为考古学家的妻子,他的父母,耗费几乎所有心血的巅峰之作。
      然而此时此刻,却被封印在了橱窗中,只用作展览,不能发挥它原本的价值,带领人全方位身临其境地体会文明起源之盛况。
      但是,他来了。藏得再深,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嘴角勾起志在必得的笑,郝秀抄起灭火器砸向橱窗玻璃。
      “嘭!嘭!嘭!”
      声大如雷,在顶层经过反射后愈发震耳,整个橱窗都被砸得晃动。模拟器也像感受到了外界情况,颤抖着就要奔向自由曙光。
      可玻璃就是不碎。
      郝秀的心湖上“唰”得沸腾起一片火,烧得心肺狂躁,手上生了千斤力气,一次次地奋力砸下,就连汗水流进眼睛里也浑然不觉。
      真tm砸不开。
      “啊!”郝秀大喝一声,泄愤一般,转过身把灭火器扔在了旁边橱窗上。
      玻璃辐射般炸开裂纹,碎片四溅,他来不及躲闪,颧骨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摸了把伤口,看着破开大洞的展品橱窗,两根眉毛打成死结。
      这回是捅大篓子了。本来他只想搞模拟器来着。
      不过整个科技馆都被他搅得一团乱,也不怕账单上再添一笔。
      这么想着,郝秀舒出一口气,靠在了模拟器的“特殊”橱窗上。
      刚松的眉头又皱起,他总不能就这么伏法吧?着实丢人。他可是郝秀啊,不达目的岂能罢休!
      既然非正常手段不行,那他就走一般套路。
      脑子里有了大概计划,郝秀低低地笑出了声,老郝啊老郝,你可得快点来啊。
      ……
      等了许久,才终于听到那声气急败坏地叫喊。
      “郝秀,孽障!逆子!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狗东西!”
      这声音太久没听过,都近乎陌生了。他颇有些贪婪地闭着眼睛回味,心里期待着和他爹的久别重逢。
      掀起眼皮扫过一眼,馆长单枪匹马,颇有直捣黄龙的破竹之势。只不过那眼镜都气歪了,横眉倒竖时还气喘吁吁,果然是上了年纪,和他俩上次见面时的模样相去甚远。
      又笑一声,郝秀应答着他爹的话,“我是狗东西,那您是什么?狗爹?”
      馆长气得整张脸在发绿。
      “秀秀,别闹了。咱回家吧。”
      笑容僵在了脸上,熟悉的字眼刀子似的插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几次张口,郝秀都没能吐出话语。哪怕他极力克制,被捅的伤口还是撕裂着,越伤越大,汹涌地流淌出刺目鲜血。
      扯着嘴角,他按照剧本的发展要求,向他父亲伸开双臂,“爸……”
      馆长看向他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感受到眼前人越靠越近,陌生的男士香水味骚扰着鼻腔,郝秀沉下眼神,压住跳动的心脏和加快的呼吸。
      一个僵硬的拥抱。
      父子之间停留下恰到好处的缝隙,不至于弄皱馆长的笔挺西装。郝秀环着的手摸向微鼓的口袋,触碰到一小块冰冷的金属。
      他嘴角弯下笑意,贴着馆长的耳朵,缓缓说道:“郝仁先生,您还记得吗,十年前在停尸房外,您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回家?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吗?李阿姨从我住校就不干了。”
      “你,我,早就没有家了。”
      这个怀抱,再多停留一秒,他都觉得恶心。
      馆长趔趄着步子倒退不止,跌倒在地,仰着头正对上郝秀的眼睛,漆黑眸子中没有一丝波澜。眼前的少年,神色静默如水,眉目间流转着显而易见的不屑一顾。可他启唇之间,又变换成聊家常的亲近,三言两语,把混着沙子的盐揉搓进伤口里。
      “嘛,里头这个呢,是我妈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现在我来启动它,也算是告慰我妈在天之灵。我的孝心,我相信,您睿智明达,肯定是懂的。只不过,我愚钝啊,您把它藏在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等着我妈死透了、没人记着了,再霸为己有吗?”
      郝秀逆着光,投洒下一片阴影。他说得语调十分平缓,面色也分毫不变,浅浅的笑很平静,平静到汹涌的悲伤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往事铺展在眼前,挑挑拣拣之间,他忆起了妈妈倒在模拟器前的场景。
      ……
      如墨长发铺散了一地,纠缠着大盒子,就要和黑色融为一体。不知名液体被打翻在地,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荧光,映照出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几分钟前其上还曾绽放起温柔的笑,好似能抵挡这世间所有风雨。
      无忧无虑的他,还兴冲冲地晃着妈妈,嘴里念叨着:“今晚我想吃妈妈包的饺子。”
      那注定是个心愿落空的日子。
      他就这么失去了妈妈,日球就这么失去了一位前无古人的优秀考古学家。
      仅仅是因为一场有关所谓文明起源的莫名其妙的研究。
      郝秀回过头,凝望着深藏在玻璃后的模拟器。“文明起源”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一直对这四个字感到熟悉,心中油然而生的亲近感,令他抓周时握紧了石器文物不撒手,令他住校时挑灯夜读考古资料,令他第一眼看到模拟器就甚是眼熟,恨不得钻进去好好感受。哪怕就此长眠,也绝不会有一丝后悔。
      这所谓的“文明起源模拟器”,就像一口为他量身打造的棺材。
      既然是给他准备的,钥匙都在手了,此时不开更待何时。郝秀摸索着锁孔,把钥匙插了进去。
      明明先进技术数不胜数,馆长倒是执拗地选择了最古老的法子,还时刻把钥匙带在身上,简直像设计好了一样等着他去偷。
      在他得手之后,馆长也并无挫败之情,满脸都只是对郝秀心寒的痛苦控诉。
      “秀秀,你妈她……”
      “我妈已经死了,我知道。”郝秀打断馆长的话。手腕转动,清脆的“咔哒”时提醒着他战利品已经唾手可得。他转过身,最后看着馆长,他的父亲,陈述着一句埋藏心里多年的事实:“知道真相是我的权利,至于原不原谅你,看我心意。”
      “呵呵呵,是吗?”馆长坐在地上,也没了站起来的想法,他索性抱着一边膝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边笑,一边说:“你不愧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说什么假惺惺的p话,这十年里对你不管不问,确实是我算计好了的。讲句实话,还真算是为你好,真的。”
      “信不信呢,也随你。不过我该做的、不该做的,是做遍了。等百年之后下到黄泉路上,你妈也不至于打我去。”
      “哼。”郝秀钻进模拟器,任黑色器门将那个自说自话的男人关在外面。
      他们之间有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也许最初只是一句话就可填满的小缝,但随着风沙肆虐雨雪交加,小缝变得坑坑洼洼,满是泥泞,一经流水冲刷,便显出原形扒掉了不堪一击的面具,将冒着泡翻滚的泥巴洗净,徒留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当询问、呐喊、咆哮统统被峭壁泯灭时,所有的努力都显得徒劳。感情,尤其是亲情,不可否认确实为世间无价之宝,但一旦迟到,是真的会贬值。
      郝秀的心上很疼,只不过疼得次数多了,就可以忍受了。再多疼个几次,连眉头都不必皱了。
      模拟器的内部同其外表并无差别,漆黑一片中明亮的金色条纹好似下一秒就跳起,绕着他开始欢快雀跃的舞蹈。一圈一圈,从发梢到脚尖,从胸前到脊椎,跳得他目不暇接。
      而当他击中注意力去看时,则被戏耍一通,连残影都捕捉不到,郁闷伴着快意交织而来,让他更加享受追逐光亮的游戏。
      直到头脑一阵阵地发昏,两张眼皮装上磁铁一般互相吸引,他还是不能清醒过来。
      以至于多挺了一秒的意识,明确地感受着身体靠着后壁滑下,瘫倒在狭窄的空间里。
      ……
      而橱窗外,馆长站起身,轻轻拍打着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迈开步子,踏碎一地的碎阳,皮鞋声清晰地回荡在顶楼。
      “咔哒”一声,橱窗门再次关上,馆长用力把钥匙反向掰去。
      片刻后,钥匙头被扔进了碎玻璃中。
      块块不规则的玻璃片充作三棱镜将光线分解,登时橱窗前七彩缤纷成就出绚烂无比。一派朦胧之中,馆长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橱窗玻璃,眸中如视珍宝的神色柔和了他嘴角的微笑。
      “你妈她,还有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
      郝秀完全醒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的傍晚了。他睁开眼呆望着头顶,意识始终留在回忆里出不来。
      也不算是回忆,毕竟连同一时刻科技馆里的状况也看清楚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自以为忤逆他爸偷到钥匙开启模拟器就达到了目的,却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这根本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了的。
      心口压了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仅仅是他那失踪十年不尽责任的爸,也许还不会如此心寒。让他想不开解不了满心眼里痛不欲生的,是他的妈妈。
      最疼爱他的妈妈,在将他捧在手心上呵护时,铺设下了一场精打细算的局。
      郝秀越想越气,越气越想,鼻头止不住地发酸,意识里混沌一片却依旧清晰地告诉着他被背叛的痛。
      他十年里被不闻不问的孤独,他醒来时被哄骗威胁的卑微,他拖着伤腿做任务还差点丢掉性命的惊险,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笑话。
      在他努力挣扎、奋力一搏的时候,落在旁观者、策划者的眼中,是否只是简单地一个符号就可以完全概括。
      就像系统对他的身份所下的定义:?
      只是一个问号而已。怅然若失,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世间愁苦悲痛数不胜数,唯有自身价值被否定这点,他郝秀根本接受不来。
      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苦涩停留在心尖儿上久久不肯散去。
      “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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