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疏狂老鬼二号

3、第三章

　　灿烂的秋阳升起，城市的一天又开始了，昨晚空空如也的餐厅里现在又都是行色匆匆的人。苏娟从嗡嗡鸣响的城市之音里醒了过来，她从桌子上爬起来，用力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身体，听见自己的脊柱都咔咔响。
　　她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把头发散开重新紧紧扎成马尾，镜子里的她看上去挺精神，不像自己感受到的那么疲惫，她想自己果然还年轻。一个穿麦当劳制服的员工进来洗手，她从镜子里偷偷瞟了苏娟一眼，苏娟低下头赶紧出去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现在饿得有些心发慌，她去前台买了个汉堡包带走，一边吃一边注意着沿街有没有招工信息，但并没有发现适合自己的工作，她决定到一个临时家政招聘点儿去看看。那里是妇联组织的，可以找到临时的家政工作，基本都是居家保洁，主顾和家政自己谈价格，也没有中介费。
　　苏娟找到那里，远远就看到乌泱乌泱全是人，几乎都是三十到六十岁的妇女，她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那里聊天、织毛衣、晒太阳，叽叽喳喳的声音沸反盈天，苏娟是第一次来，她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
　　这时一个大姐发现了她，她过来热情地招呼道：“你找家政吗？”
　　“不是的，”苏娟赶紧摆了摆手，“我找工作。”
　　“噢，”大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你有工具吗？”
　　“没有，”苏娟赶紧问道，“需要什么呢？”
　　“抹布、刷子各两个，橡胶手套一副，还要清洁剂，就是她们手里拿的那种，马路对面的超市里都有卖的，再去五金店买个小铲子。”
　　“好，我马上去买。”
　　“之前做过吗？”
　　“做过住家保姆，带过小孩儿，也做过月嫂。”
　　“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孩子两岁了，离了。”
　　“这样子啊，”大姐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儿买好东西了，就在那边大树底下等着，有适合你的我会去叫你。”
　　“谢谢，谢谢。”苏娟一叠声地道着谢。
　　大姐说的东西很快就都买齐了，苏娟坐在自己的旅行包上等待着。日头一点点升高，站在太阳下面已经有点儿热了，秋天的太阳虽然温暖，却无法穿透浸透大地散发出的寒意，树荫下面有点儿冷，苏娟在这儿谁都不认识，也没人找她搭话，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昏昏欲睡。
　　刚才招呼苏娟的大姐突然过来了，她指点着苏娟和旁边两个人说：“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跟我走，这单你们来做。”
　　苏娟赶紧站起来跟上去，一块儿过来的还有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大姐把她们领到马路边，苏娟看到一个瘦高个儿男子正站在路边抽烟，他削瘦的身体裹在一件黑风衣里，一副墨镜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上去岁数不大，却剃了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大姐过去招呼光头：“小雷啊，人给你找来了。”
　　姓雷的光头闻声转过头来，苏娟看到他一只耳朵上穿了好几个耳环。
　　“你那么大的房子起码得三个人做，”大姐说道，“一个小时就能做好，她们三个一个人你就给三十吧，如果工作量大，你们去了可以再商量加点钱。”
　　姓雷的光头扫视了一下她们后指着苏娟说：“就她一个吧，屋子不是很脏，用不了这么多人，我给她一百。”
　　“你再考虑一下，不过我建议你找三个人，做得快，算下来还便宜些。”
　　“不必了，她一个就行。”光头说得很肯定。
　　“也好，”大姐对苏娟说，“你跟着他走，去他们家里做卫生，做完了结钱给你。”
　　“走吧。”
　　光头朝苏娟挥了下手转身迈开了大步，他腿长，走起路来飞快，苏娟提着旅行包在后面紧赶慢赶才没被甩开。光头停在马路边的一辆车前对苏娟说：“稍微有点远，我们坐车去，上车吧。”
　　“哦，好。”苏娟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光头也上了车，他看了眼苏娟大腿上的旅行包说：“用不用放后备箱？”
　　“不用了，”苏娟说，“我拿着就好。”
　　光头转动方向盘把车倒了出去，他的嘴里一直叼着烟，车里很快烟雾弥漫，苏娟没忍住小声咳嗽了一下。
　　光头听见立马说道：“抱歉，呛吗？”
　　“没有，你抽你的吧。”
　　尽管苏娟这么说，光头还是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他降下玻璃窗换换空气，苏娟看到烟灰缸里全是烟头，看来这人烟瘾挺大的。
　　“对了，我叫雷云。”
　　“我叫苏娟。”
　　两个人再也没有话了，要去的地方比苏娟想象的要远得多，已经开了十五分钟也不像要到的样子，苏娟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她之前的主顾都是通过家政公司介绍的，接私活还是第一回，而且虽说现在这么想有点晚了，但是——苏娟用余光瞟了一眼雷云——她觉得这人看上去实在不像好人。她猜测着雷云是做什么工作的，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人，想不出什么工作可以像他那样打扮。
　　“比你想象的要远点儿吧。”雷云突然跟她搭话。
　　苏娟被他吓了一跳：“是有点儿……”
　　“以为我要拐卖你？”
　　苏娟不知道他这是玩笑话还是什么，心里更紧张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不用急，马上就到了，”雷云掏出烟盒，从里面叼了一支烟出来，“我是帮朋友找家政，他脾气有点怪，不爱说话，不喜欢人多。我觉得三个保洁太多了，我看你不像个爱说话的人，就只找了你。不过你别担心，他今天不在家，就你一个人收拾屋子。”他说着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后，看上去整个人都畅快了，车里再次烟雾弥漫。
　　这一系列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完成的，雷云抽了两口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又点了一支烟，他看了眼苏娟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烟，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
　　“你抽吧。”苏娟对他笑了笑。
　　“我十四岁就开始抽烟了，”雷云把玻璃窗降下一条缝，冷风灌进车里呼呼作响，“烟瘾太大，控制不住自己。”
　　“年轻人，还是少抽一点。”
　　“对，”雷云说道，“大家都这么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雷云继续说道：“家里稍微有些乱，你觉得钱不够我可以再加。”
　　“我去看看再说吧。”
　　十分钟以后他们抵达了一片位置有点偏的高档小区，这里的保安工作做得非常严格，想进门要层层手续，苏娟之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雷云带她进了一幢大楼，电梯在二十六楼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雷鸣云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防盗门，“进来吧。”
　　苏娟跟在雷云后面进去了，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不由愣住了。
　　“有点儿乱，是吧？”雷云摊开手，“我说过，可以加钱。”
　　苏娟环视着屋内，她觉得这里简直像关过一头野兽。家里能砸碎的东西全部碎了，床单和窗帘也被扯烂了，地上到处扔着揉皱的纸团。她迈过脚下的东西进到客厅里，往卧室和卫生间张望了一眼，情况也差不多。
　　“这也太乱了，一时半会儿可能收拾不好。”苏娟有些为难地说道。
　　“今天之内要全部收拾出来，坏了的东西就扔掉。”
　　“窗帘也扔掉？”
　　“对。”
　　“那地上这些纸呢？”苏娟说着从脚边捡起一个纸团，她把纸团展开，看到上面还写了些什么。
　　“不要看！”
　　苏娟还没看清上面写的什么，雷云一把将她手里的纸团抢走了，他声色俱厉地说：“屋里的东西你不要随便乱动！叫你是做来卫生的，不是来刺探别人隐私的！”
　　苏娟仰起头看着雷云，雷云一直没摘下墨镜，她到现在都没看到过他的眼睛，空气里什么东西变得紧张起来。
　　“雷先生，”苏娟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没有刺探隐私的意思，但你什么都不让我碰，我也没办法收拾，不如你另找别人，或是自己来吧。”
　　雷云环视了一圈乱七八糟的屋子，瘦长身体的某处突然出现了无力感，好像哪里破了一个大洞。他摇了摇头说：“不，你来做吧，我给你再加一百。”
　　“那你在这儿看着我做，我不会乱动屋里的东西。”
　　“算了，我还有事……我太太怀孕了。”雷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雷云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他太太怀孕了他就不能在这里监工，这话更像是在向苏娟保证着什么，因为他有家室，所以他从不摘下的墨镜，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还有他奇怪的态度就全都是合理的。但苏娟觉得有老婆孩子又能证明什么呢？她不也是在怀孕后才跟前夫过不下去了吗？苏娟有些不安，这个男人和这个房子都很奇怪，但仔细想想，郑华的家正常吗？她之前遇到过的哪个家庭又是正常的呢？她自己的生活也算不上正常。而且，她需要钱。
　　苏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你去忙吧。”
　　“那我走了。”
　　“等等，”苏娟喊住已经站走在门口的雷云，她捡起一团纸问道，“这些纸团怎么办？”
　　“扔了吧。”
　　雷云像要逃避什么一样匆匆离去，房间里只剩下苏娟一个人，她戴上橡胶手套埋头收拾起来。
　　地上的碎片有的是玻璃，有的是瓷片，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苏娟趴在地上把床底下、柜子下面的碎片一点点全部清扫出来，然后把这些容易割伤人的垃圾用烂床单仔细包好。浴室的地上不知道糊了一层什么，苏娟觉得可能是洗发香波或浴液，她用刷子把瓷砖都刷干净，打开莲蓬头冲洗了好几遍，地上才没有泡沫。到处散落的书和CD被一本本捡起来放回书架上，大部分书是外文书，CD也是苏娟没见过没听过的，但她意外发现了一张吉他专辑，上面怀抱吉他的年轻吉他手是林加曼，不过封套上写的都是外文。CD盒上有一道很长的裂纹，苏娟打开一看，里面的CD被掰碎了，她连盒子全都扔进了装碎片垃圾的包裹里。
　　柜子上、桌子上积了点灰，苏娟拿抹布揩拭干净，把上面东倒西歪的摆设扶起来。一个展示柜里摆了好多奖杯，奖杯上也都是外文，苏娟不知道这是什么比赛获的奖，她把这些奖杯一个个拿出来擦干净放好，柜子里还有很大一部分空着，苏娟发现这些奖杯都是金属的，她想能砸碎的可能都已经被砸碎了吧。
　　扔的到处都是的纸团苏娟没有再展开看，她找了个袋子全部装了起来，撕碎的窗帘、床单全都丢掉，还能用的就放进洗衣机清洗。苏娟把床上皱巴巴的床单掀起来，卷在里面的纸片哗啦啦掉了一地，她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撕碎的照片。从碎片上勉强能辨认出一对年轻男女和一个男孩子的脸，看上去像是张全家福，这些照片碎片苏娟也全部扔进了装废纸的垃圾袋里。
　　天一点点黑了下去，屋子总算收拾好了，苏娟累得腰酸背痛。暮色涌了进来，屋里的陈设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这个家收拾过后看上去好像过分空当了。苏娟又饿又累，但不知道雷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还没付钱。
　　客厅黑糊糊的角落里胡乱扔了几大包垃圾，没有问过雷云她也不敢随便丢掉，她决定把那些垃圾包摞整齐，等雷云回来让他自己处理吧。她把一包包垃圾摞起来，发现装碎片的大布包下面压了个又长又扁的黑箱子，苏娟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时候扔在这儿的，她拿起箱子颠了颠，还挺沉的，别是还有用的东西。她把箱子一侧的锁扣打开，掀开箱盖一看，里面是一把吉他。
　　面板被摔裂了，琴弦也只剩下三根，苏娟用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吉他发出了奇怪的震颤声。那一声琴音像是开关，门突然开了。
　　“啪”地一声什么人按下了客厅的电灯开关，屋内被荧光灯照的大亮。
　　“雷先生？”苏娟抬起头问道。
　　不对。
　　苏娟看到日光灯下站着一个幽灵一样苍白的年轻人，他狐疑地看着她：“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