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小满》084

1、慌（一）

　　夏日，总是多暴雨。
　　闷了一下午的雷，天气总是阴了又晴，云开云合，就是不见半滴雨落下来。天也阴沉，人也凝滞。
　　“满，把灯打开。”
　　“啪”
　　阴沉沉的店内一室透亮，铜色的风扇灯慢悠悠地转，两旁陈列柜上的瓷器在橘色射灯的照射下有些莹莹的亮。左边精致些，花瓶和工艺品都是挑选过的，衬着干花和熏香，看起来就很贵；右边拙朴些，各色动物小人，花花草草，颜色繁杂，器皿造型奇特，看起来就特别.....有创意。
　　瓷近玉，会有干净温润的光，可是做瓷的人却不似玉，总是一身灰扑扑湿答答的。
　　短发的女生坐在拉坯机前正在揉搓一块瓷泥，褐色的围裙沾满泥迹，圆盘转动，泥浆从指缝沥出，器皿在慢慢成型。前台里的长发姑娘没围围裙，低着头玩手机。
　　这是一家陶艺店，卖陶艺作品，接待DIY制作，也给小孩上陶艺课。
　　预约制，但是也会有时爆满，有时寂寥。
　　“轰隆隆隆——-”
　　短发女生手里的作品逐渐变成一个圆柱型，再长高......
　　“啪擦！——”一声撕破天际般的巨响，震得她手下一抖，几近成型的杯子被迫弯了腰，眼镜也溅上了泥水。
　　“嘶——这青天白日的.....\"她闭眼长舒一口气,，拿着刮刀刮着圆盘上的废泥。
　　“您好，你们是在美团上有预约的吗？”有客进店，前台的长发姑娘在接待登记。
　　短发的女生抬头扫了一眼，似乎是一对情侣，眼镜太花了，看不清，她清干净手里的泥巴，起身去洗手间了。
　　“满，接待一下.......诶，人呢？“长发姑娘没看到小满，对眼前的这对情侣说“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我叫顾念，叫我小念就可以了。二位怎么称呼？”
　　圆圆脸的女生有一对笑眼，待人也和气，笑着说：“我叫圣安。”
　　“叫我青泽就可以。”男生高瘦，眼神清亮，说话的时候会带起一边的梨涡，显得有些少年气。

　　小满擦着眼镜从洗手间出来时，小念在跟客人聊釉料。
　　“这些颜色是蔚蓝，龙泉青，豆青，兰均......”
　　“这些颜色的名字真好听。”圣安摸着色盘感叹着。
　　“你们的名字也很好听啊，圣安和青泽。”
　　青泽？
　　小满抬头，一米外，男生的身影在两个女生里显得格外显眼，侧脸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她瞬间心鼓如雷，像是刚刚那道闪电又劈了一遍。
　　“这是我们小满老师。”顾念介绍。
　　“小满，老师。”他叫她的时候，断句有些刻意，片刻后笑了，眼神亮晶晶的。
　　小满心里如同鼓噪得如同塞满了整个夏天的蝉，脑子有些热。
　　“啪擦——”惊雷声之后，噼里啪啦的暴雨终于落下来了。
　　脑子过热的后果就是，雷声过后，小满像是被刺激到，语速极快地跟圣安说“美女我教你拉坯吧我们去拉坯机那里。”言词恳切，表情过于真诚，让圣安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刚认识不好意思下手，她应该已经被拉去拉坯区了。
　　单纯的圣安‘还真没来错地方，老师看起来很热情呢。\' 她并不知道还好有清醒的顾念拉住了小满，让他们能够顺利按照流程先选泥，做好准备工作再制作，不然她估计只能在拉坯机上拉空气，然后获得一个“皇帝的新杯子”。
　　在顾念带着两位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小满跑到前台喝了两大杯水，企图淹死心里那些鼓噪的蝉。很明显，淹不死，反而好像更加闹腾了，特别是当他时不时撇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时。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严肃认真地指导着圣安，默念着“我看不到我看不到.......\"，连往旁边的水桶沾水的时候都目不斜视，如果忽略圣安在制作的过程中穿了两次底，换了两块泥，最后拉出来个四不像的”创意“杯子的话，小满这次指导无疑是有史以来最认真的。
　　“我好像......没有什么艺术天赋哦？”圣安看看她面前花了一小时的“四不像”——宽底斜口塌了半边还隐隐有些要再次穿底趋势，有些沮丧地说。
　　“不，你很有艺术天赋，这种造型不是每个人都能创造出来的，这已经不是杯子了，这是艺术品。”小满一脸郑重地说。
　　“真的吗？”单纯的圣安瞬间笑容满面，“我就说我很有艺术天赋的，小时候不应该放弃画画的，青泽你看我的作品是不是很有创意？”
　　“确实.......非常有创意......”他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带着戏谑的停顿。
　　顾念看着面带自豪的圣安和她面前的“四不像”，心里默默爆出句家乡话‘林小满，老子信了你的邪......什么鬼话都讲得出。\'

　　顾念面带笑容地送走了两位顾客，一抹脸，一脸悲痛欲绝“满呐——！满崽呐——！满爷啊——！”文艺秀气的长发姑娘抓着小满的肩膀马景涛式地“怒吼”“你怎么回事啊！遇到老情人了吗？！你慌什么啊！这个东西我要怎么修啊！！！”
　　“我没慌。”小满企图挣脱她的魔爪。
　　“屁！你明明一副偷吃被抓着的样子！”
　　“哪有？”小满脱离魔爪，端着杯子喝水，抓抓被折腾乱的短毛。
　　“哇——青天白日说谎会被雷劈哒！”顾念强烈谴责她“你看看这个“艺术品”！昨天上课的小学生做的都比它更像杯子！”
　　昨天的陶艺课上的课是制作海带笔筒，至少在圆柱形这方面，远远胜过这个“四不像”。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手作的东西都是有个人创意的嘛。”
　　顾念和店长顾年是姐妹。在陶艺馆创建之初，由于姐妹俩学艺不精，第一批教客人做出来的就是这种“创意器皿“，本来要砸招牌的，被顾年一句“有天赋！艺术品！创意的手作才是有灵魂的。”力挽狂澜。小满刚来的时候做出来的东西也是歪七扭八的，不知道怎么跟客人解释的时候，顾念就传授过她这套话术。
　　可是自从顾年下了血本送她俩去了景德镇陶瓷大学进修之后，这套话术就已经基本被尘封了。
　　不得不说，对于第一次拉坯的人，老师是非常重要的，基本是主导。
　　根据顾念多年来开陶艺馆的经验，虽然说陶艺是体验项目，但是来的客人多数听不懂“体验”这个词背后的含义，总是眼高手低，觉得自己格外有天赋，第一次制作就要有作品。
　　为了留客，基本上第一次来陶艺馆的客人，都是会有老师一对一指导，目的就是为了他们能有个作品，不说过于精美，至少像青泽做的这个，中规中矩，真的像个杯子。
　　顾念被多年前自己教的话反杀，教会徒弟呕死师傅，恨不得呕出一口老血。
　　“我要让年姐扣你工资！”
　　“不过......那个女生......是你老情人吗？”顾念放完狠话后又开始八卦，她虽然容易炸毛但是很好哄，一转脸就容易忘事，就是脑子深受腐文化腐蚀，脑洞跟同人文无缝链接。
　　“我哪里！看起来！像个同性恋！”
　　哪里都像......不说话的时候最像......
　　顾念第一次见到小满，她还一头长发的时候，就一直认准她是个娘T，还是表面傲娇冷淡内心敏感容易炸毛的那一挂。
　　虽然小满跟她说过她不是，但是毕竟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小满谈恋爱，而且这两年小满的衣着越来越男友风，还剪了短头发，宽T恤牛仔裤，气质越来越往帅T靠拢，这个认知就在顾念心里根深蒂固，时不时冒头。以至于她能看出来小满不正常，但是从来没往男生方面想过。
　　“不过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那个女生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她男朋友，做作品的时候偷看她好几次，而且看起来好像也不认识你了，哎.....”顾念拍拍她的肩膀，脑补出一部“久别重逢，旧情人却早已忘记昔日美好，携新欢言笑晏晏出现在面前”的剧情出来，“这是刀啊！我可怜的满崽！”
　　“.....后来谁家喜宴重逢，佳人在侧，烛影摇红......“音响还格外应景地响起了一首《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哪有什么旧情人，最多也就是能算个......老同学？
　　小满的脸长得很淡定，像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说白了看起来就是有点面瘫，但是其实她的内心极易炸毛，小时候动不动就面红耳赤，跟哥哥吵架总是欲吵泪先流，连累她哥挨了多少顿莫名其妙的打。后来长大了，觉得这样过于丢人，才修身养性练就这张面瘫脸。面瘫脸的秘诀是有事脑子里先数十秒，给理智占据情感上风的时间。所以小满的对于感情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慢，有时候慢一点，有时候慢很久。
　　她现在觉得遇见老同学但是错过时机，忘记打招呼心里有点慌是很正常的事，所以被吓到的心脏才会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很正常啊我那么容易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