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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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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排档老板自觉头顶有点凉,熬不过这帮子小年轻儿,嚷嚷着要打样了,于是刚刚还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一哄而散,未成年人踩着门禁回家各找各妈,剩下的成年人三三两两的朝附近的KTV走,准备开始下半场的狂欢。
沈拾一顺着照片的场景寻过去,最后在大排档背面的停车场旁发现了洛戟。那人坐在一把木椅上,头一点一点地钓鱼,沈拾一轻轻走上前,一个脑瓜蹦儿敲醒了犯困的洛戟。
“你有病啊”洛戟不悦地抬起头。
“好好好,我有病,”沈拾一大方的承认了,然后毫不客气地挤到长凳上和洛戟并肩坐着。
“拾一,你要听我说点糟糕的事吗,可能会毁了你生日的好心情,”
洛戟难得地主动挑起话头。
“你不觉得吗?这个场景像极了....”
那个雨夜。沈拾一在心里接道。瞳孔暗了暗,那个差点改变洛戟命运的夜晚。
“算了,说点其他的吧。”洛戟抿了抿唇,似乎也不愿提起。他察觉到沈拾一神情,便笑了笑,当没挑开这个话头。
“我总感觉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拾一,你知道吗?那个男的还在家的时候,我夜里睡前总要在枕头底下藏一把剪刀,以防他把我锁着的门用暗中配的备用钥匙打开,抡着啤酒瓶子就甩过来....你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常备着剪刀吗?..我有次是被痛醒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红色,我眯着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好像是醒了酒,正跪在我床边道歉。我想抬起手拉拉他,手上却是血混着玻璃碴子,我当时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因为流的血有点多,还是客厅里传来的我妈的哭声让我头有点昏。她那个时候还是很爱哭的....不像现在刀枪不入。
可你猜怎么着,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当时已经没力气思考了,可还是想着一件事....我恨不得手旁有把剪刀,然后对着那个男人的脖子刺下去。\"洛戟顿了顿,随后苦笑了一下,接着说。
“当时居然还在可笑地考虑:我不满十四周岁,我或许只用蹲几天局子就可以出来,带着我妈逃走....可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我的手旁没有剪刀。差一点啊,拾一,差一点你眼前坐着的,就是个小杀人犯了。”
洛戟顿了顿,眼睛盯着脚趾前被月光照着的空地,像要盯出什么花儿来。又收回目光,兀自笑了笑。
沈拾一始终神情认真,他点了点头,丝毫不介意对方在自己生日讲起这些内容,相反,他认为这又解封的一份加密档案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礼物了。
他握着洛戟的手,尽力把温度传过去。
每当沈拾一听沈洛戟说起陈年往事,总是想安慰点什么又无从开口,洛戟把他的软肋和伤疤露给他看时,似乎触碰哪里都不妥当,他只好束起双手被在背后,拙劣地安慰道,我在听呢,你继续。似乎面对这些积年累月的沉疴,轻飘飘的一句“我懂”反而会使人愤怒,不轻易说出“理解”或许才是尊重。让对方在被容纳后感到体面和放松是一门技术,沈拾一自认已经被洛戟打磨的炉火纯青了。
刚过两点,马路上的车几乎看不见了,冷空气拍到人脸上有些刺骨,洛戟的刘海被风吹着挡住了眼睛,沈拾一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拾一,你知道吗?我后来在想,或许我当时备把剪刀,想杀死的其实并不是我老爸,而是....”洛戟出神道。
“行了。”沈拾一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他隐约察觉将要说出口的那个名字会让自己有些上火。
“而是我自己。”
洛戟还是讲完了。
沈拾一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他感到有股子不和谐感,于是拨开洛戟耳侧发丝一看,果不其然,他带着耳机。
洛戟当作没发现自己露馅了,继续道
“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四年,我泡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神经和感官都好像麻木了,她突然走了我还有点不适应。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被捞出了水面,拾一,我有时候像正常人一样呼吸着,觉得我好像只是在拙劣地模仿。我适应了那种生活,虽然很难以忍受。你见过溶洞里的河流吗,观察过里面的鱼吗?他们原本是长着眼睛的,但是积年累月生活在光照不到的溶洞,眼睛退化了。我也是如此,突然有人把罩在我头上的这层纸壳子烧了,有点...呼吸困难。”
“我有时坐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心里会浮起某种强烈的不和谐感....还有面对一些时事政治,一些新闻....你知道‘共情’吗?我有时看着人们情绪激昂地喊着某些口号,会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但我换了种更合理的思路,或许相反,...我才是异类。”
洛戟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变得微不可闻。他转过头看着沈拾一,缓缓道。
“我似乎能跟犯罪者共情。”
月光洒在水泥地上,洛戟却好像坐在一块月光照不到的区域,他的刘海在眉眼间打下一片阴影,看不分明神情。沈拾一有点晃神,他觉得洛戟一直待在很暗的地方,想把它拽过来,照照光。
..........
“没必要觉得和别人不一样就是自己有问题啊”
沈拾一侧过脸,看着他,突兀地说。
“洛戟,别自大了,你是人,大家都是人。”他本想安慰,却不知为何出口就是尖酸刻薄。
或许是对插着的耳机感到有些烦躁,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吼道。但火气对着沈拾一总是燃不了太久,因为沈拾一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若是易地而处,自己能像洛戟这般静静地如讲故事般讲述吗?恐怕是不能的。那自己的这话.....不是戳他的心吗?
于是他把语气放温柔了些。
“人都有点自命不凡,多少有点妄想,大家都喜欢给自己贴一些莫须有的标签,借此心理安慰,你这种自贬也算一种标签。榜上的富豪也有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时候,落魄乞丐也有抱负。人的生活是有贫富之分的,但思想没有贵贱之分,谁也不能明确划定正常与非正常的界限在哪里,谁都没有那个资格给一个人思想判死刑。
思想是天空,你见过哪片天空上有栅栏吗?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自己反社会吗?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为这是个缺点。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沈拾见洛戟没反应,便自作主张把胳膊搭到他肩上,将人往自己这揽了揽。
“我这人有个臭毛病,喜欢说教,公认的鸡汤喜欢说,突发奇想的歪理也喜欢说。”沈拾一权当作看不见洛戟插着的耳机,安慰自己就当是给□□小冰说了。“我这人,见不得别人自轻自贱。”
“但我知道自己是犯贱,从没逼着别人听过,你若不吱声我就当你乐意听了”他蹬鼻子上脸,搂得又紧了点。
洛戟不挣脱,只是翻着白眼瞟了沈拾一一眼,觉得这人脸皮厚的可以修防空洞了。
却把耳机摘了一边,洗耳恭听沈拾一的缺德发言。
“是人都有点疯,
但大家自己疯自己的,谁也没碍着谁,为什么不理直气壮点,找找有没有跟你疯的频率相似的人有句话讲的好,自卑自闭就是“以自我为中心”,敞开了疯说不定别人觉得你特有魅力呢!
没人知道标准是什么,也没人将将卡在那个标准上,再不济.....”
沈拾一觉得接下来的内容有点肉麻,便在心里补完。
“再不济还有我呢。”
洛戟说,“照你这个说法,疯子就自由了?”
“那可不见得”沈拾一在心里即答,“没任何人是完全自由的,只有煞笔是自由的。”
虽是这么想的,面儿上还是撑起笑容“老洛,你觉得自由是什么?”
“别用问题回答问题”洛戟说。
“我觉得,自由是允许人去恨,允许不同的声音出现,是包容别人跟自己疯的不一样”洛戟把另一边耳机摘下了,神色认真地回答。
“不错”沈拾一道。
“毕竟人总会沉迷于什么,比如我沉迷于...”沈拾一觉得这话题继续下去会没完没了,便主动歪楼开始撩骚。
一阵妖风飘来。
“洛哥!拾一!你们在这犄角旮旯干啥呢?野..”沈承这个胖子不解风情地撞进来,弯着腰气喘吁吁“篱姐他们找你好久了!”
宋篱是操办沈拾一生日会的其中一人,是比沈拾一高一届的学姐。
“去你的,没看见你洛哥在这?”沈拾一慌慌忙忙撒开了搭在身旁人肩上的蹄子,往腿上拍了拍。四肢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噢~~~”沈承眯起被肉堆的快要看不见的小眼睛,在沈洛二人身上摇晃“你们聊啥呢?”
“咳......嗯,那个....对,哲学,我们在讨论人性和自由。”沈拾一急了个脸红脖子粗,憋出句人话来。
“这不重要。”洛戟稀罕的开口打断。
“你刚说什么?”洛戟抬起眼皮,盯着宋承,眼神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
“呃,您在和他聊啥?”这回轮到宋承头上冒汗,他一哆嗦,从小腿到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上一句。”
“篱姐.....在找你们?”宋承紧张的站了个军姿,酒被吓醒了一半儿。
“我问你刚喊沈拾一什么”洛戟有点不耐烦。
害!那您老直接问哪!沈承在心里槽道,面上还是乖乖答“拾一,有...有什么问题吗?您说我改!”
“咳,没事,你爱喊啥喊啥吧。”洛戟终于意识到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也管不着别人的嘴。耳根有点烧,不自在地站起来先走了“我....先去篱姐那了”
“哎!懂了懂了!以后喊沈哥!!”宋承心领神会,冲背影摇摇手,把大佛送走,方才凑过来问沈拾一。
“拾一啊,你们不会..真有点啥吧?他咋跟护犊子似的?”
沈承一语惊醒梦中人,沈拾一才从呆愣的状态缓过神来,想起他和洛戟还“没有啥”,更烦躁了,推开沈承道
“猪,起开起开”接着大步跑着去追洛戟。
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恶狠狠地冲沈承笑了笑“对了,再让我看见你惹毛你洛哥,不把你揍成胡萝卜丝儿!”
“气抖冷...胡萝卜丝儿什么时候能站起来?”沈承朝他回了个中指,心道“这俩人一个亲兄弟一个发小,怎么碰见我都胳膊肘往外拐?气性一个比一个大。”想起沈拾一收到生日快乐时的脸红,又一阵鸡皮疙瘩,补了一句“这俩人必定有染。”
沈拾一拉了拉衣领,头次见到吃无名醋的洛戟,心里承受了过载的幸福感,带着脚下有点飘,激动得从脚踝红到了脖子根。他想:宋承跟我是一个爹妈生的亲兄弟,他又跟宋承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肯定心知肚明他从小叫我拾一。那他这是.....
跑起来像正在复建的骨折病人,有些踉跄。
洛戟正边慢慢走着边深呼吸,调整心跳,忽地被身后一个人影轻轻搂住。他像只见了黄瓜的猫,跳起来转头给了那人一个手刀。
“谁?干嘛的?!”
沈拾一硬挨了这结实一下,还十分不怕死,试探着把头靠在洛戟脖子上,小心地把洛戟的腰往这边揽。
“过来,我给你沾点人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辣来辣 v3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