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侧面》迩木

4、第 4 章

　　11岁的贺淮和6岁的徐满。
　　在江北这年偶有暖阳的冬日里，成了一家人。
　　那天徐若的葬礼进行的很顺利，徐满全程都很安静，不过有个小插曲，葬礼快结束时来了一拨人。自称是徐若的娘家人。
　　他们把江辛玥叫到外面聊了很久，似乎闹得不太愉快，江辛玥回来时脸都是黑的。
　　好在葬礼顺利结束了。
　　那拨人也讲礼数，来的无声息，走的也悄悄的，没闹出什么事来。
　　两个月过去。
　　贺年和江辛玥为了方便一起接送两个孩子，废了一番劲把徐满转到贺淮上的学校。
　　贺淮读的是区实验小学，说是江北最好的小学也不奇怪。师资力量，教学环境都是一流。
　　先开始，贺年跟江辛玥还怕徐满会不适应，没曾想徐满也是个小学霸，期末考试居然给他们拿回去两个满分。
　　两个月的时间，徐满变得开朗了一些。但贺淮知道，他并没有走出来。
　　尽管徐满开口说话了；尽管他偶尔在江辛玥表扬他时会微笑；尽管他每天都会乖乖的被贺淮抓到他房间里，跟他一起写作业……
　　但他能感觉到徐满还留在原地。
　　留在医院里——那个落日温柔的下午。
　　*
　　寒假第一天早上，六点。
　　贺淮醒了。
　　他的生物钟很奇怪，上学的早上绝对不响，一到放假五六点脑子里仿佛装了什么开关，到时间绝对准时睁眼。
　　冬天很冷，房间里开着空调。
　　贺淮穿着睡衣摸下床，踢上拖鞋，拉开房间的窗帘。
　　因为内外温差和天还没亮透的缘故，窗户上一层白茫茫的水雾，什么也看不见。
　　贺淮不想回被窝，他想抓徐满过来一起写寒假作业，但徐满这会肯定没睡醒。
　　贺淮自己也说不上来，徐满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可那天在医院里徐满和徐若很温馨的睡在一起的模样；徐满无声对他说谢谢时大大的一双眼睛，总会无意识的跑进他的脑海。
　　这让向来冷清，除去父母不太爱与人亲近的贺淮生出来一点私心。
　　他想有个像徐满那样的弟弟，一直能陪着他。
　　他在房间里慢慢走了两圈。
　　百无聊赖的抽出椅子，坐到写字桌前，打开台灯。
　　他翻下书包，把寒假作业先留着。拿来贺年帮他借来的六年级下册的数学书预习。
　　他把下册的数学书翻过两遍。
　　摆在面前书桌上的闹钟时针也哒哒的走了两格。
　　他把书合上，趴在桌上。
　　脑子里下意识的开始回顾书里能记得的问题。
　　等把书的知识框架在脑海里磕磕绊绊的大概过完一遍。
　　他又没事可做了。
　　贺年和江辛玥年前工作都忙，七点多就相继出门上班了。
　　一到寒暑假，贺年和江辛玥不用接送贺淮，两个工作狂简直恨不得能够住在公司。
　　用他们的话说，这是在给为人儿子的贺淮放假喘息的机会，不用管，散养着就行。
　　贺淮看下闹钟，已经八点二十了。他估摸住在他隔壁的西瓜头男孩也该醒了。
　　谁知过去敲门，没人开门。
　　［去哪了。］
　　贺淮皱着眉，转身去客厅准备给江辛玥打电话。
　　“叮”一声，厨房里微波炉的动静把他引了过去。
　　*
　　徐若生病后，转过一次院。他们原本住在一个南方小镇上，江辛玥说江北的医疗条件好，徐若考虑再三决定转院。
　　徐满知道徐若要去江北治疗，不肯继续留在当地上学，闹的徐若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人帮他请假，让他个小不点跟在自己身边。
　　一年级的课他还没上几天，汉语拼音也才接触了a o e 三个元音。若不是很难治好的病，徐若肯定不会同意让他任性胡闹，也不会帮他请假。
　　从陪着徐若住到医院那天开始，他心里就生出担惊受怕的影子。
　　这影子如同魑魅。
　　随着徐若一天比一天差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在他心里盘虬交错，不断壮大。
　　他因着这抓不住的害怕，变得像小动物一样敏感。
　　徐若眼皮动一下，他就知道她睡醒了。徐若嘴唇紧抿几下，他就知道她渴了。徐若动动自己的手指，他就知道他又成功惹徐若生气了，再过几秒，徐若柔软的手掌就会盖住他的西瓜头，乱揉一通来解气。
　　徐若病后睡眠质量差，他同样也不好。
　　仿佛就是一晃眼的事，徐若已经离开了两个月。
　　他其实对死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但他很清楚死了的人是再也见不到的。
　　这两个月来，他被贺家收留。进了新学校，获得了一份还不错的期末成绩。
　　这家人对他很好。
　　他叫江辛玥阿姨，叫贺年叔叔。唯独不叫比他大5岁的贺淮。
　　他不想叫贺淮哥哥，而直接叫名字又会显得很没礼貌。
　　6岁的徐满执拗的认为，只要不叫贺淮哥哥，他们就不算是一家人。
　　徐若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没有旁的兄弟姐妹。
　　在贺家，徐满最喜欢江辛玥，她跟徐若是好姐妹，性格脾气很像。江辛玥身上有徐满熟悉的安全感。
　　其次他喜欢贺年，贺年从来都不对他摆谱，说话聊天都像是对待一个朋友，还会经常送他一些新奇的他喜欢的书。
　　最不喜欢的人是贺淮。
　　因为他总是喜欢抓着他一起做这做那。
　　徐满小大人一样敏感的内心隐约咂摸出贺淮想要和他亲近的意思。
　　他给自己圈了一块安全地，笨拙而又稚嫩的拿捏着分寸。
　　江辛玥和贺年都很好的愿意待在他的安全地之外跟他对话。
　　贺淮不行。
　　在医院他握住徐满手的那刻开始，明知道那之后的徐满不愿意离开原地，他却还偏偏持续不断的想要拉徐满离开。
　　贺淮会主动帮他检查作业，他有倒笔画的习惯，写作业时被贺淮发现会被他用笔敲手背；贺淮被抓去洗碗做家务，一定会抓上他一起；贺淮总是强硬的把在学校小卖部里自己喜欢吃的零食，不厌其烦的塞给他一份，作为他那天作业认真完成的表扬；也总会不厌其烦的冲着他用那张看起来天然瘫的脸咧嘴逗他……
　　贺淮做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徐满，他想成为徐满的哥哥，他是徐满的哥哥，而徐满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贺淮不会像江辛玥那般可亲，也没有贺年的温和，他像是突然从花茎里长出的嫩刺。
　　徐满握着那朵花，被嫩刺扎的心发慌，却不会疼。
　　想要松开手，又觉得不舍得。
　　徐满想了片刻，总结下好像就只有一句话——贺淮很烦人，总让他思考太多。
　　他不喜欢，或者说不习惯接受这种目地性太强的善意，不敢拒绝又总想还点什么过去，跟对方扯平。
　　这是徐若教他的。
　　可惜他太小了，小到除了徐若留给他的一笔钱放在江辛玥那外，真的孑然一身，没什么能拿来还给贺淮的。
　　徐满的房间靠着门口，早上江辛玥和贺年出门时的声响不算大，却还是吵醒了他。
　　他坐起身，在床上呆了会。看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七点四十了。
　　他惊慌失措的换好衣服，想着上学要迟到了，打开房门才反应过来，期末考试都结束了，成绩单也发了，已经放寒假了。
　　客厅里一片安静，徐满站在房门口，仔细竖下耳朵，发现隔壁房间也没什么动静。
　　他估计贺淮还在睡觉。
　　贺年贴了留言在靠近他房间的玄关墙上——午饭晚饭会回来跟你们一起吃。
　　看眼厨房，想了下，贺家好像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徐满走到厨房，决定给贺淮做一顿早饭，用来偿还他这些日子里不厌其烦的送徐满的那些零食。
　　尽管徐若只教过他用微波炉。
　　*
　　贺淮走到厨房门口。
　　看到徐满踩在一张垫着废报纸的矮凳上，戴着把他大半个手臂都淹掉的隔热手套在往外拿一个盘子。
　　他盯着矮凳上的那张报纸，有些说不清的失望，又有些意外。
　　徐满注意到贺淮来了，大眼睛忙里偷闲的看过来又赶紧移开。
　　他把微波炉里的东西捞出来，放到离贺淮很近的大理石台子上。
　　贺淮看眼盘子，是冰箱里的冷冻奶黄馒头，被徐满用微波炉解冻加热过了，他看向徐满。
　　徐满摘掉手套，在贺淮的注视下，把踩脏的报纸卷起来扔掉，又把凳子放回原处。
　　过了小片刻，似乎是怕小馒头凉掉。他终于走过来，抬头看着贺淮，用手指下馒头，“早饭，吃吗？”
　　贺淮点下头，帮着徐满把那盘热的有点软塌塌的，卖相并不太好的小馒头端上桌。
　　又看着徐满拿着杯子，帮他去饮水机那接了杯热水过来。
　　贺淮看着徐满递水时浑身别扭的模样，看着他围着桌子转了一圈，下定决心一样，坐到离他最远的对面开始吃东西，嘴角不自觉的有了弧度，很轻地翘了下。
　　［慢慢来吧。］
　　他咬一口卖相不佳的小馒头就一口热水，心里的失望慢慢散去。而内心蹿出来的愉悦，冒泡似的不断上浮。
　　徐满到贺家第一个寒假的第一天早上，他们一起安静的吃了顿早饭。
　　窗外已经高挂起的太阳，慢慢把窗上的水雾融散，变成一条条小溪一样的涓流向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