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火》醉酒扯故事

14、神明

　　季安城，梧桐街，栖凤楼。
　　看门大叔拉上沉重的门锁，一楼二楼烛火被剪芯，陷入一片黑暗。
　　三楼，吾凰洗漱完，百无聊赖地翘起二郎腿，翻起话本。
　　——咚，咚，咚。
　　“啧”，吾凰皱眉，寝室右边的隔墙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
　　——咚咚咚。
　　接着敲打声变得急促。
　　吾凰放下话本，出了厢房，到隔壁房门前，“怎么啦，还不歇着吗？”
　　门被拉开，秦墨一拽把人拉进屋里关上房门。
　　吾凰坐在八角鼔凳上，揉着眼睛。
　　“我问你，我离开多久了，为什么我叔找到这里来了？”秦墨抓过凳子坐到吾凰跟前。
　　“你走了差不多三个月了。”吾凰指了指右边的墙壁，隔壁房住的便是潇澈。“他一个月前找到这来的，我估计啊，我猜的，可能跟狐迷有关。”
　　“什么意思？”秦墨不太相信狐迷会出卖他，毕竟两人打小就遵从闯祸一起闯，要死一起死。
　　“这个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城里发生了瘟疫，城里便多了不少道士，当然也有不少妖灵开始冒头，狐迷估计是被认出来了，不久便被带走了，闹得挺大的，但是那妖来头不少，我娘是没办法了，狐迷被带走后，瘟疫越来越严重，城里城外都闹得满城风雨，城外更是生灵涂炭，但是瘟疫源头还没找到。那时候北战君就来了，他来了之后，只要我们有场，他都来看戏，有些道士认出来了，还闹过几回，我去问过这尊佛怎么每场都来，你知道他怎么说吗？”吾凰深吸一口气，似乎把心中的怒气压下去，“他说他又不是不给钱戏。然后他每次只坐门口那个位置，特显眼，我娘就知道他是来找你的。城里因为有不少公会的人帮忙处理瘟疫，瘟疫慢慢的消下去了，然后你就回来了。”
　　秦墨抿着唇，想了想，“还没找到源头？那城外呢？”
　　吾凰摇摇头，“不知。”吾凰顿了顿，“还有，樱满好像感染了瘟疫，差不多一个月没出房门了，我娘照顾着。”
　　秦墨皱眉，“一个月？”按栖凤楼这种财富实力，这种感染医治起来不用半月，怎么一个月还没好呢？
　　秦墨起身，“我去看看樱满。”
　　吾凰拉住他，“我娘不给人探视，你别去。”
　　秦墨嘶了一声，不好逆凤梓若，只好点了点头。
　　送走吾凰后，秦墨躺在床榻上，眯着眼。
　　他听到左边房间里吾凰在翻书。右边潇澈房里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平缓的呼吸声，证明潇澈还在屋里，好像是在桌边。然后寻着各种悉悉索索的动静，摸索到四楼樱满的小房间，树枝断裂的声音清脆又诡异，让秦墨不禁打个寒颤，越感到不安。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各种细小的声音都静了下去，唯独樱满房间里那树枝之间横纵交错的摩擦声越显得明显。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秦墨想不起来是那里不对劲。
　　隔壁房间，潇澈开始走动，从桌子离开，走到房门，开门，关门，然后站在了秦墨房门口。
　　“？？？”秦墨猛地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房门。门外那人，没有敲门，也没有进来，潇澈依然站在门外。
　　僵持了一会，秦墨听到一个非常轻又熟悉的声音，“还不出来，你不是知道我来了吗？”
　　秦墨抓起外衣穿上，用手抓了几把头发顺顺那一头卷毛，拉开房门。
　　潇澈穿得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前，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模样，更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秦墨对他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一脸平静，实则内心已经翻腾复雨。
　　他怎么穿得这么严实，这不是快要睡觉吗？这一身有些好看，下次我也搞一套来穿穿。他这肤色是不是在雪里冻过啊，怎么比我这只雪狼还要白。他是饿肚子了吗想起来吃东西，还是想约我出去吃宵夜。等等为什么是“约”？额，一起出去吃个宵夜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以前常有的事。他就不应该穿得这么严实！
　　“你又发什么呆？”潇澈靠着门口，斜着身子，眼皮子抬一半，略带嫌弃看着秦墨。
　　“啊，没有。有什么事吗？叔。”秦墨咬牙切齿把内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打消掉。
　　潇澈说，“这楼里，有神明正在陨坠，要轮为邪祟了，我等着收回去魔城。”
　　“哦。”秦墨应了声，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劲，“这楼？”
　　潇澈抬了抬头，看向四楼樱满的房间，“那。”
　　“樱满？她不是樱火妖吗？”秦墨思绪全乱了，刚刚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怕就是这个问题，樱满不是妖那么简单。
　　潇澈继续说，“万物皆可修炼为妖，但是有些是不属于万物范围，它们是邪气灵气形成的，不属于物。樱火树，便是万物之外，秦希创造出来的，不是自然万物。”
　　没错，樱火花算不上是正常的事物，跟狐迷，弥桃这些修炼的妖不一样的。
　　“你口中的樱火妖，是樱火树衍生出来的神明，聚灵气而成的神明。它被邪气侵染，如果它不能净化自身的邪气只会沦为邪祟，要除掉。”
　　秦墨没能理解潇澈的“除掉”，但不知怎么反驳。在狼族里，清除邪祟不叫“除掉”，而是“猎杀”。秦希多年来教给他和秦白的，都是捕猎冥海森林里的邪祟，然后一把灵炎烧灭邪祟，但是秦希也说过，除了“猎杀”，还有一种方式，便是“剔除”，把邪祟里的邪气用灵炎烧毁剔除，留下剩余的灵气，保存意识，不完全灭杀邪祟。因为有些邪祟是由神明埙坠来的，管辖着一方祸福，完全除掉，失去神明的区域便会有馄饨时期，灵邪气息互相绞缠，徒增狼族工作，于是便有了“剔除”这一方法，保留神明的做法。但是如果“剔除”的部分过多，神明意识保留不全，一样会消散。
　　“我想试试‘剔除’。”秦墨说。
　　潇澈摇摇头，“它是一个还没发育成熟的神明，你剔除的部分会影响它整个灵体的结构，它便成为一个有缺陷的神明。不能处理好邪气的神明，埙坠是迟早的事，不差这一时。”
　　秦墨脸色苍白，潇澈说的没错，一个神明成长过程，便是形成处理邪气灵气的方式。比如雨神，灵气过剩会下暴雨，邪气过剩会洪闹灾害，至于洪灾的损害程度，处决于神明处理邪气的方式，分流洪灾，分时洪灾，都是减损的方法，但不仅限于洪灾，一些神明掌握多重灾难发动方式，是强大的证明。一个出色的神明，便能够把握这种灾难程度与方式，不至于祸害人间。
　　而学会把握灾难程度，是神明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课。
　　把握不好灾难程度，会引起第二次灾难事故，邪气失控，神明便会埙坠，沦为邪祟。
　　“剔除”，把原本是灵气却变成邪气除掉，相当于把一个人受感染的胳膊截肢，导致神明缺少某一种发动灾难能力。
　　秦墨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没有想到樱满是神明，他的轻举万动，可能就把樱满摧毁。
　　“你不擅长‘剔除’，为什么不试试‘猎杀’？”潇澈带着轻蔑的坏笑。
　　秦墨冷哼一声，不想搭理潇澈了。对于潇澈来说，樱满可能就是一团灵气聚成的神明，但对于他来说，樱满只是一个小孩，爱吃了点。
　　“我说的猎杀，是猎外面那只邪祟。瘟疫的源头。”潇澈补充道。
　　秦墨才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露出会意微笑，随后又恢复了消沉，“我一个人去猎杀？这说不准可是寿级别的邪祟，我以前都是跟大秦大白一起猎的。”
　　“这不是有我吗？”潇澈脸上轻蔑的笑意越发张狂。
　　“不行！如果邪祟…”
　　“你都不能把怎么样我，你害怕一只畜牲能把我怎么样？”
　　秦墨“……”你说的怎么样你，你怎么知道我想怎么样你！我想的可不是普通的怎么样你！
　　“要不是我没有你们狼族才有的猎感，我自己就能把这狗东西猎了，这狗东西东躲西藏的。”
　　“行叭”你强你帅，说什么都对。
　　“只要杀了这狗东西，樱火神明身上的邪气就会失主，神明再坚强点能把这邪气净化掉，一箭双雕。”
　　潇澈狗东西前狗东西后的，像是带着愤懑，但说出来的语气，不温不火。
　　接着潇澈说道，“邪祟类似犬类，没有眼睛，全身焦黑没有毛发，其他的我看的不太清除，便被它跑了，在宁安城渡江东岸。”
　　果然是狗东西。
　　“那问题就来了，叔您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找狗东西怎么就找到我了。
　　“今年你生辰，魔城没收到狐迷寄来的礼物，然后我听狐闹说，他在这把狐迷抓回去了，于是我顺便过来这看看，然后你那好兄弟就说了。”
　　秦墨恶狠狠瞪了一眼左边好兄弟吾凰的厢房，想放上一把灵炎。但为啥潇澈还关注狐迷每年给他送生辰礼物。

　　秦墨回房间换了衣服，便跟潇澈上楼去樱满那处看看。樱满感染的是由邪祟“狗东西”来的，能从中摸索一二线索，要看看樱满情况好不好，能不能帮助缓解感染。
　　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穿过凤梓若的房门，到了角落的小厢房前。
　　门前，粉色蝴蝶花灯，挂在门槛上，慢慢的转着，看得秦墨眼眶一热。如果他能早点回来，樱满就不至于被感染那么久那么深入，只要他察觉了立刻“剔除”不会成多大问题，然而樱满已经在这房间里被折磨了将近一个月，默默对抗着邪祟的侵蚀，她才只是一个八岁小孩，一个还没长大的神明。
　　房门沉沉叠叠封有结界，金色刺冷的纹路封锁着里面的神明，也隔绝着外界的干扰。
　　秦墨伸回触探的手，回头给潇澈一个眼神。他是打不开这结界了，要打开也是用灵炎烧毁。凤梓若的道行可不浅，纯粹而霸道的灵力完美地铺设出一个固若金汤的笼子。
　　那酸楚感更大了。樱满是神明，被侵染了可以说是求助无门。
　　在魔城狼族的祖辈时代，被侵染的神明都可以去魔城求医，魔城也会定期外出猎捕埙坠成的邪祟或者修炼走火入魔的修行者，带回魔城清除邪气，魔城之名也由此而来，随着时代前进推移，邪气灵气在狼族的管理下，趋向平衡，而其中衍生出各种处理邪气灵气的形式与手法，到了秦希这一代流传的不那么完整了，秦氏一家本来就不是魔城狼族的主干群，属于魔城旁系，是最游手好闲的一小家狼，到秦希这里，有些手法已经失传，更多的也是因为秦希当时没有去学，玩心重。到了秦墨这，他知道“剔除”已经很不错了。而真正掌握手艺的那家魔城狼族，是姓“百里”。按照秦希所说，在五百年前混战中，百里氏一族消失了，附带着还有一家乐正氏也一起消失，而秦氏就剩秦希一个孤儿。而他当年是被他姨母百里沐霜带到魔城后的山暮雪山用炎晶封了起来，随着时间流逝，炎晶一点点脱落，待秦希醒来，已经是四百多年后了。秦希还说，姨母百里沐霜跟妖帝狐闹有暧昧不明的关系，但那时候秦希还小，他自己也不确定。介着这一层暧昧不明的关系，秦希让秦白秦墨认狐迷为妹妹，而妖帝也默许了，狐迷闹到北宫来，妖帝也不会多管。
　　要说管理邪祟的手段，目前世上了解得最多的，估计就是越风岭的妖帝，千年狐妖，狐闹。
　　如果这次没能抓到“狗东西”，秦墨就要做好上岭的准备。以往带狐迷干那么多荒唐事都得跟妖帝交代了。要是自己掌握了祖辈的手段，也不至于樱满会受这般折磨。嗯，现在想也没用了，隔了个几百年，祖坟的坟头草都换好几样了。

　　潇澈上前一步，就像结界不存在一样，推开了樱满的房门，扑面而来是一阵花香，夹杂着木枝腐朽的霉味。黑暗的厢房里，一根树藤悄无声息拉住秦墨脚踝往屋没猛的一带，秦墨下意识望向潇澈，只见潇澈带上门，任由秦墨被满地脱拽，潇澈脚边结界，清晰可见。
　　秦墨被拽到一架金丝楠木小床边，更多的藤蔓缠绕上他，四肢被固定了，树藤才停止动作。
　　床上，小女孩毫无血色的面容在粗枝细叶间露出来，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紧闭的眼皮无力的垂着，眉头微皱，让人十分心疼。
　　秦墨歪过头，不再看樱满。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对策。要是他在溶洞里不呆那么久，樱满就不会被侵染到这种地步，连意识都没有了。想到房门口那挂着的粉色蝴蝶花灯，顿时心里五味杂陈。
　　潇澈挥出剑刃把树藤砍掉，秦墨抽身出来，站在床前，紧闭的房间，气氛压抑得可怕。
　　“看有用吗？”潇澈说。
　　“没用，”秦墨有些气恼了，气自己，“我是挺没用的”。
　　“知道就好，所以别愣着。”
　　秦墨木纳点头。掌心化出灵炎，小心翼翼一点点烧去缠绕樱满的腐枝，樱满弱小的身体一点点露出来，原本白嫩的皮肤，现在却是焦黑的，被火熏过一样，樱满全身发烫，冒着冷汗，她在努力跟邪祟抗争着。
　　秦墨收回灵炎，把樱满平放在床上，襦裙已经被树枝刺得面目全非，秦墨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不经间，红了眼眶。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秦白一直看我不顺眼了，看着孩子生病却无能为力替他承担痛苦，这种感觉真不好受，二然她照顾了我那么久，她有多难受，那些日夜，她是多么难熬。”
　　樱满半边身体已经染黑，有些焦斑爬上了细小的脖子，在那秀气伶人的脸上，令人可憎。
　　房间里安静了半响，潇澈说，“等她治好了，带回去魔城养吧，神明在外界不好养，凤梓若简夫子那边我去说。”潇澈拍了拍秦墨的肩，“就当作，你生了个女儿。”
　　女儿他爹：“？？？”
　　秦墨是想过的，不管樱满是妖还是神明，呆在魔城对她来说都是好的，起码不会被局限于栖凤楼里。东市西街，都将会是樱满玩耍的地方，鱼龙混杂的东市，安泰祥和的西街，也是她学习摸索成为一个优秀神明的好环境。而简夫子便是她最好的神明导师，华夫人将会照顾得她很好。
　　在潇澈眼里，好像并不考虑当哥哥，而是当爹，这是什么想法？
　　“还是你想把她当媳妇养？”身后的潇澈补了一句。
　　秦墨被他问的呛了一下，慌乱间应到，“这是我女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
　　“好的，魔城后续有人我就放心了。”潇澈再补一刀。
　　秦墨被他说得思绪一下绞成一团。我女儿怎么就继承你的魔城了，那是我女儿不是你女儿！不对，怎么就女儿了，我是那种生儿育女的年纪了吗，不对，我压根没有怀孕生孩那个功能啊！
　　床榻上，小女孩完全不知自己暗地里被强迫认了亲还不带反驳的。
　　另外还有一个她还不认识的陌生人把她往后继承魔城都安排上了，要是樱满还醒着，能给他俩糊上一脸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