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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龙脊犹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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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化的工作室内,上万台精密机械运行着。
机械转速负荷时,总会发出不绝于耳的嗡鸣。GM戴着无线耳机,一边哼着小曲儿在控制面板上的地图之间快速切换,一边嘬了一口罐装玉米浓汤。
猛然间,不知看到了什么场景,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噗——”
他着实是呛狠了,喷得整个控制面板上都是恶心的黏液,赶忙狼狈地清理着。
一旁的同事闻声吹了声口哨,幸灾乐祸道:“怎么了这是?又有玩家诅咒GM终生不举了?”
“咳。”GM回想起曾经那一幕,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连连着摆手,“比那个恐怖多了......你切到隽湖地图,坐标359,1178,不看你是我孙子。”
“嚯,还妄想给我当爷爷,你怕是想Peach哦。”同事瞪了他一眼,五指在控制面板上连点,“下辈......呕——”
隽湖,是玩家主城和狮族主城之间的一处纯景观地图,据说这个地图出自一个还没毕业的美工学生之手,做得秀美雅致。
可当下......那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已然变成了一汪猩红血泉,乍一看活像柴达木的恶魔之眼。
视野拉近,一只褐色巨蟒被生生斩成了千百块儿,尸体血肉模糊地漂浮在湖泊之上。巨蟒的下颌更是被整个劈开来,目眦尽裂,还在不断涌着鲜血,别提有多膈应人了。
“孙子,爽不爽?”
同事胃酸都快给呕出来了,“卧槽......这是人干事儿?!我们这是个玄幻网游,那么多酷炫技能不用......哪个傻逼非要用这种手段......呕......”
那GM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同事的肩膀,安慰道:“这至少证明我们的美工和视觉技术功力到位,能做得这么下饭真是了不起。”
同事听了这话都快哭出来了,以后似乎都没办法正视“下饭”这个词了,“现在怎么办?清理地图?隽湖是纯景观地图,没野怪没副本入口,这东西留在这儿不是办法啊。”
“哦。”GM欣慰一笑,“你放心,你吐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清理了。”
“......”
隽湖,湖心亭。
曲拂之一袭雪缎早已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因着衣裳被雨水浸透,那血色大片大片地晕染开来,宛如绽放在地狱的曼陀沙华,危险却惊艳绝伦。
手中的剑仍旧兀自淌着血珠,曲拂之垂下逐渐褪去杀意的双眸,用自己尚且算干净的袖摆一点一点将长剑擦拭干净,细致得仿佛在擦拭恋人的身体一般。
萧妄靠坐在亭柱旁脸色铁青地望着他,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你大可不必如此。”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比往常还有低哑许多。
曲拂之闻言手下一顿,“不必如何?”
话音刚落,系统的清理程序启动了。蟒蛇的尸首迅速石化灰败,渐渐没了踪影。
雨过天晴,藏在乌云背后的烈阳重新探出了头来。湖泊之上,一朵朵晶莹花苞自被血染红的水下伸出,伴随着连成片的碧绿荷叶,娇艳欲滴的红莲犹如吸收了湖水里的蛇血,霎时间开满了整个隽湖。
湖心亭中的两人皆是一怔,心照不宣地朝天际望去。
那抹被监视的感觉最是不妙,萦绕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
曲拂之眼中氤氲着深不见底的幽光,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方才的问题被打断,曲拂之并未重提,而是俯下身来将长剑重新插进了萧妄腰间的剑鞘内。
他的动作慢极了,随着长剑一寸一寸插入剑鞘,利刃摩擦的锐响被无限拉长。曲拂之那美绝的妖异撕破了翩翩君子的表象,仿佛接近猎物似地缓缓欺身,带着难以捉摸的丝丝笑意慢慢放大在萧妄眼前,直到两人的眼中只盛得下对方,再无其他。
——太近了。
萧妄从未料到长剑入鞘竟也可以如此磨人,那把剑好像不是插进了剑鞘,而是深深刺进了他的心脏......
萧妄的鬓角处冒出了一层薄汗,他眉宇紧锁瞳孔微颤,警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们几乎是鼻尖碰鼻尖,他看到了曲拂之脸颊上被溅到的一点血迹,甚至可以嗅到曲拂之身上微苦的奇异药香,后味儿带着点雨后的草木气息。
而身为那引人入胜的气味的主人,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微微闪烁的眸间阴晴不定地弥漫着不加掩饰的欲念与贪婪。
萧妄方才误入隐藏副本的洞穴时,那种看到巨型蛇尾警钟大作的感觉又回到了大脑......喉结不争气地上下一滚,手脚依旧充斥着无力麻痹感的萧妄咬着后槽牙暗骂时运不佳,偏偏在这个时候和曲拂之离队独处。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曲拂之的这个眼神是在什么时候,以及之后发生了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这让萧妄本就躁动不已的内心犹如浇上一壶烈酒,烧得他浑身滚烫。
曲拂之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殷红薄唇微勾,他又向前倾了倾,堪称无礼放肆的目光划过萧妄紧抿的双唇,低喃着询问道:“你中毒了?”
萧妄不躲不闪,虽没有言语,但那一脸隐忍又挣扎的神情显然出卖了他自己。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凑上前吻住曲拂之的冲动......那一股股热流在他的七经八脉中乱窜,叫嚣着灼热的宣泄,而面前这个人......
不知回想起了什么,萧妄猝然闷哼一声,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双目如炬地望着曲拂之,“你有解药吗?”
曲拂之不急着回答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游离在他周身,折磨着萧妄此刻紧绷的神经,间隙慢条斯理着说:“蛇毒,分许多种,你中的是哪一种?”
“你!”萧妄怒极,这在不是戏耍他吗?!
曲拂之煞有介事地端详着他恼羞成怒的神情,了然一笑,修长的手指在萧妄肩头一挑......那被巨蟒牙尖划破的伤口便暴露了出来。
伤口不深,只有浅浅的血痕,可见萧妄当时的反应极快,纵使他对蛇类天生怀有恐惧,身体却是知道如何避开致命伤的。
萧妄此时脑中已然烧成了一团浆糊,却仍旧不断提醒自己面前这个男人是曲拂之。
不知自己的名字被默默问候了无数遍,曲拂之若无其事地侧首,湿热的舌尖在那道伤口上轻轻一卷,惊得萧妄浑身一震。
望着萧妄那满眼的诧异,曲拂之从纳袋中召出一只琉璃小瓶,“毒性不深。”
萧妄见状,一个高悬的心终于是缓缓落了下来。可当他正要伸手去接那流光溢彩的小瓶时,曲拂之骤然五指一握,琉璃小瓶连同里面的丹药便化作了粉末......
末了,曲拂之朝着愣在原地的萧妄幽幽一勾唇,故作可惜道:“真不凑巧,我也没有解药。”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萧妄便发狠地揪着曲拂之的衣襟将他掼在了地上!
他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全然被曲拂之扯断了,也许是因着愤怒,思维却豁然清明起来,一时竟压住了蛇毒的作用。
萧妄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被他摁在地上的人,“曲拂之,你狗胆是越来越大了啊。”
“此话怎讲?”曲拂之不甚在意地展颜一笑,毫无危机意识的任由他压制着自己。
两个人无言地僵持着。
半晌,萧妄忽然怒极反笑,一手掐着曲拂之的下颌,凶狠中夹杂着傲然的狂妄,他俯下身直直望进曲拂之眼底……
“这次是不是该轮到老子睡你了?”
隽湖之上,几朵碗口大小的红莲犹如被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切过般滚落枝头,坠入了湖水中。唯有一片花瓣随风飘进了湖心亭内。
艳红的花瓣轻旋舞动,浮动在曲拂之微怔的眼眸前。
随着萧妄警告意味十足地一挑剑眉,小小的花瓣猝然四分五裂,带着残香坠落在曲拂之发间。
可曲拂之在花瓣落下时,神情竟浮现一丝迷茫......
这个角度和姿势都太糟糕了,萧妄看得心头一跳,忽地嗅到一抹沁人肺脾的暗香——不好!
萧妄只来得及感到眼前一花,视线翻转,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就要反击,磅礴的劲气贯通筋脉,却被一只手轻飘飘地摁住了丹田,霎时间好像石沉大海,没了波澜。
待到眼前重新清晰起来时,曲拂之正眸光沉沉地望着他,神色有些阴晴不定,“这么说来,妄爷是一直谎称自己记不得璃青苑内发生的事情了?”
到了这个地步,萧妄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一边暗骂曲拂之太他娘的阴险,一边龇牙咧嘴地叫嚣道:“爷说记得就记得!爷说不记得也就不记得!”
璃青苑,是主城内唯一的青楼,除了NPC外也不乏寻欢作乐的玩家们。
但很少有人知晓,璃青苑中有一个隐藏副本的入口就藏在花魁卧房的床下。萧妄也是偶然间听老年棋手说起的,大风大浪他见得多了,小小的青楼隐藏副本有什么难的?这么想着萧妄就单枪匹马地闯了进去。
进去后萧妄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多数玩家对这个隐藏副本知之甚少了......设定和剧情都太狗血,以至于萧妄恍惚以为自己这是穿进了哪个女频文,正焦头烂额间,曲拂之竟冷着脸强行闯进了副本内。
天时地利人和,萧妄歪脑筋一转,直接将剧情道具兜头抛给了曲拂之,扭头就跑。
谁知......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中了醉生梦死BUFF的曲拂之锁着双臂拖回了青楼副本的房间里折腾了一整夜,曲狗清醒的时候都不干人事儿,跟别提醉生梦死是游戏中最为疯狂的增幅烈酒之一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萧妄事后嗓子都哑透了,只恨不得将曲拂之碎尸万段......可游戏里是无限复活机制,他杀了曲拂之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区别呢?于是萧妄狠狠一咬牙,干脆谎称自己也喝了醉生梦死,压根儿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似乎这样就能摆脱什么记忆一般。
两人都对此事闭口不言,只是此后萧妄见到曲拂之,再没有一次好脸色。
曲拂之沉默了,狭长的眉眼危险地微眯,无声地望着萧妄。手下微微用力,一缕紫芒如雾气,轻缓却不容置疑地融入了萧妄的下腹。
被他死死摁在身下的人果不其然倒抽一口凉气,脉搏跳动陡然加快。
被催化的蛇毒卷着情。欲染红了萧妄冷峻的面容,他立刻明白了曲拂之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想再白嫖他一次?!门都没有!
他强自压着一腔邪火,眼神幽暗,哑着嗓子做着最后的好商好量。
“曲拂之,你可想清楚了,别逼老子动真格儿的。”
“你老实点儿......”萧妄的身体烫得惊人,燃着猩红剑气的长剑豁然飞出,灵性十足地带着灼人的温度抵在了曲拂之喉间,“我兴许还能比你上次温柔些也说不定。”
半空中火舌扭曲,烈焰滚滚,萧妄的战甲雄狮猛地从中扑了出来,湖心亭的青石板都被它一脚踩得皲裂。心肝儿虎视眈眈地盯着曲拂之,随时准备跳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萧妄自觉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也并不抵触和男人发生些什么,尤其是这种惊为天人的男人。远水救不了近火,蛇毒又来势汹汹,顿时怎么看曲拂之怎么想压着他狠狠来一发。
上一次是个意外,这次大不了也当作是意外。
总之这套先礼后兵萧妄自己是满意极了,还剩下一丝清明心说自己真他娘的帅炸了,坐怀不乱太爷们了。
却不想曲拂之只浅浅扫了一眼命脉上的利刃,莞尔一笑,唇红齿白间风情而妖异,“那就烦请妄爷手下留情。”
言罢,如画出尘的双眸微阖,紫芒毕现,薄唇轻启,“我们各凭本事。”
鬼气升腾横空,咒文如同森森白骨,生生扯开了时空,青帝渊蟒从中懒懒地探出半个脑袋来,石青蛇鳞琉光奕奕,狭窄尖锐的蛇眼森冷骇人,慢悠悠地朝萧妄一瞥......
完了,这狗东西宁死不屈......
萧妄将才呼吸一滞,就被曲拂之欺身轻轻捂住了双眼,掠夺去了氧气。
温文尔雅的表象不复存在,欲望宛如一碗令人痴迷的毒,浇进了曲拂之的灵魂,从内里剜出了难以言喻的贪婪。
仔细看去,那贪婪上分明刻着萧妄的身影。
雪缎翻滚,将早已大开的黑袍裹与其中,不露分毫春色,却层层叠叠地压制着,啃咬着,侵蚀着......
晴空之下,两只坐骑斗得难分难舍,殊不知自己的主人此刻也纠缠得密不可分。
而长剑,不知何时悄然入鞘了。
(康康,作者专栏)
......
“二哥,人家和沙耶小姐姐你更喜欢哪个呀?”
等的时间太久了,青稚来时有些坐不住,揪着头发把自己的发型换了一个又一个,嘟着小嘴冲两横君扮可爱。
“啊?”正打盹的两横君闻言一愣,顺从内心地坦白道:“要问我我当然都喜欢啊,可问题是你们能愿意给我当情缘吗?”
然而话一出口两横君就有些后悔了,尤其是当仙气飘飘的沙耶之歌尴尬又不时优雅地朝他一笑时......开玩笑,这两位那是普通玩家吗?一个坐拥上万迷弟,一个认哥哥认了整整一个团,光是想想两横君就觉得自己已经被口水淹没了。
“真的呀?”青稚来时笑弯了眼睛,嗲声嗲气着,“可是我和沙耶小姐姐你只能选一个怎么办呀?二哥肯定会选沙耶小姐姐吧?她这么美,站这儿就跟一幅画似的......”
显然,两横君的智商并不足以应对此番绿茶宣言,“嗯!只能选一个的话我还是更喜欢沙耶!”
“......”幼齿小脸一僵,青稚来时无声地撇过一道眼刀,滚倒在沙耶之歌的怀里嘟嘟囔囔到:“没意思,二哥真是一点调戏的价值都没有......”
沙耶之歌腼腆地抿嘴一笑,素手揉了揉青稚来时柔软的小肚子,两人一来一往很快闹成一团。
两横君傻不愣登地在一旁看着,良久才感叹道:“好家伙,撸猫?”
“咳。”
破旧府衙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三人应声看去,只见是萧妄和曲拂之一前一后回来了,一黑一白活像一对夜罗刹。
“曲哥!”两横君开心地一蹦三尺高,双眼放光,“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萧妄下意识地横了他一眼,怎么看怎么透着浓浓的不痛快,呛声道:“怎么?老子不是人?”
“你吃炸、药了?”两横君困惑不已地望着萧妄,鼻尖忽然动了一动,往萧妄身上凑过去,“咦?这是什么味道?”
还没等萧妄来得及后撤,曲拂之已然上前一步拦住了狗一样的两横君,将自己的衣袖送到他面前,眉眼含笑道:“是这个味道吗?方才我们去清了这里的隐藏副本,里面草木多了些,许是染上了。”
“真的欸!曲哥你也有!隐藏副本掉东西了吗?”
“掉了一副软蛇甲,但品质不高,回去入帮派仓库吧。”曲拂之淡然应下,目光却是状似无意地划向萧妄。
只见萧妄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面色如常,身形如松柏,并无分毫异样。
软蛇甲是一种极常见的副本掉落,基本只要有蛇有蟒,多多少少都会掉一副,并不罕见。萧妄对于掉落的分配毫无异议,毕竟他什么也没做,那副本是曲拂之一人刷的。
青稚来时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打量片刻,旋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继续押运。”
被雨洗过的晴空蓝得通透,万里无云。
淋了半天的雨,此刻又晒着最烈的阳光,饶是两横君这般皮糙肉厚的人也觉得系统分明是有意和他们作对。
两横君疯狂摇着自己的扇子,汗颜地看着面前无法绕过的高耸山脉,正话反说道:“好山!”
曲拂之袖摆浮动,好整以暇地示意他向左看,一扎宽的清澈小溪涓涓细流着,“好水。”
“好热!!!!!”青稚来时尖声哭闹着,震飞了林间好几只小鸟。
萧妄一言不发地抹了一把额间滚落的汗珠,不知该不该吐槽黑衣的吸热功力实在卓群。他感觉自己像坐在蒸锅里一样,热地快炸开花儿了,偏生衣襟还必须要折得一丝不苟。
反观曲拂之,面如冠玉,透着白瓷般的冷光,高高坐在马背上活像是来春游的,单单看着就感到扑面而来的清凉。
那全然和他们不同的画风逼得萧妄喉底深处挤出一声暗骂,看口型似乎夹杂着“狗”和“畜生”之类的字眼。
这个山头翻得着实费劲,路上不见人烟,更不见客栈。
五匹马轮番拖着沉重笨重的押运车,离山顶远得出奇时便尥蹶子不干了。身为队长,萧妄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碰上这种情况,一时下不了决断。倘若只他一人,找棵树窝一晚上也就算了,可四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萧妄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万幸曲拂之的纳袋中带着不少炼药用的灵草,喂饲料似地给五匹马喂了个饱,看得青稚来时直呼暴殄天物,两横君却表示这是常规操作。
“无妨。”曲拂之展颜一笑,淡声道:“脚程快些,兴许天黑前能赶到山脚下的客栈。”
萧妄正心疼那些灵草,一个没留神抬眼时与曲拂之四目相撞。
明明蛇毒已然褪去了,可当他视线划过曲拂之殷红的薄唇时却情不自禁地胸腔一热。萧妄在曲拂之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先行别过头去,突然又对自己退缩般的举动没由来的有些恼火。
于是他重新回过头来,眼中张扬之色满溢,宛如星河坠落凡间:“你怎么知道山脚下就会有客栈?万一这座山附近都是这般呢?”
眼见萧妄就差把“老子不悦”几个大字写脸上了,曲拂之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愿给他火上浇油,当下模棱两可道:“我猜的。”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当然了,尴尬是四个人的,与毫无察觉的两横君无关。
青稚来时乐得看戏,反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的沙耶之歌走上前轻轻点了点萧妄的肩膀。
她抬起自己的藕臂,另一手模拟着小人的两条腿在上面走出好几步,那歪着脑袋一副等队长做定夺的乖巧神情骤然熨平了萧妄的心态,顺带着还撩起了一只乱跳的小鹿。
萧妄抵拳轻咳,顿时将方才的口舌之争抛在脑后,草草将当日的目的地定为了山脚下,再度打马前驱。
沙耶之歌悄然无声地退到了队伍最后,与最前方的萧妄隔了老远才不紧不慢地贴着押运车驾马前行。
这时,一只精巧的油纸袋忽地轻轻落入她怀里,上头系着柔软的红绳,坠着两个小金穗煞是喜人。
——她最喜欢吃的栗子糕!
沙耶之歌杏眼一亮,只见曲拂之似笑非笑地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旋即握着缰绳的手腕一抖,吃饱喝足的马匹立刻顺从地快步追上了队伍最前方的人,摇摇摆摆跟在一旁。
当客栈真出现在山脚下时,萧妄心说真是见了鬼了,这曲拂之别真他妈的未卜先知吧?这游戏里的客栈可不是按照常理有规矩可循地分布着的。
前一日走的路他能准确说出前方有几座客栈,纯属是因着他曾亲身走过。这前不着店后不着荒的地方,曲拂之怎么可能来过。
可他转念一回想从前打战场时,曲拂之那些个令人称绝的吊诡战术指令,一时又觉得可以理解曲拂之的那句“猜的”了。
但萧妄打死也不会承认也许总是运筹帷幄的曲拂之更适合做押运任务的队长。原因无他,妄爷永远是爷......被白嫖了也是爷。
五个人赶路赶到近乎天明,均是困乏不已,匆匆填饱了肚子便各自回房了。
萧妄踢上房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扯开自己的黑袍,直冲浴堂,火烧屁股似地跳了进去。
水花四溅,热气蒸腾。朦胧间可见萧妄宽肩窄腰上如灿花般的朵朵红紫痕迹,暧昧而旖旎。不论他如何用力搓洗,那颜色就像是刻在他身上的纹身,纹丝不动。
萧妄气得龇牙咧嘴,不干不净地叽里咕噜骂了好半晌才颓然地仰面朝后一倒,将自己囫囵个浸入水中。
他不是个矫情的人。自从被迫进入这场游戏,萧妄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打着最野的怪,做着最苦的修炼,‘死’过无数次才有了今日的裂刃战神。
却不曾想会在阴沟里翻了车......倘若是他一时上头睡了曲拂之也就罢了,血赚不亏。可怎么就是他萧妄躺平了任人宰割呢?!
萧妄在水下憋着一口气,英挺剑眉拧得跟麻花似的,心说老子才他娘的不干这亏本买卖。
他就是着了曲拂之的道儿。这人总是爱搞些不入流的手段,既然曲拂之不好使些阳间的玩意儿,那他萧妄大不了也入一入这阴间。
萧妄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却死都不从水下探出头来。
他思来想去,如何在下一次把曲拂之翻来覆去酱酱酿酿,最好把他折腾得泪眼朦胧屈膝求饶才够痛快!
也许满腔愤怒都付之屈居人下了,竟忘了疏远曲拂之才是解决问题之根本。不单单疏忽了鬼咒使毒是天经地义的,更是略过了“下一次”才是大前提。
一口气到了底,萧妄猛地从水下钻了出来,正打算缓口气,却恰好在朦胧水汽中瞥见一道颇为熟悉的人影!
曲拂之堂而皇之地盘坐在浴堂的地砖上,风情眉眼被陇上一层薄纱,有些看不真切,却又莫名的好似一幅泼墨画。
他静静地凝望着一副恶念被当场抓包而愣住的萧妄,笑道:“看来我出现的不是时候?”
萧妄当即回过神来,瞪着眼骂骂咧咧道:“你试试?!洗澡的时候我就站边儿上盯着你,不盯得你脱一层皮算老子没本事!”
曲拂之被他颇具萧妄风格的比喻逗笑了,于是从善如流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袍,悠悠道:“好啊。”
萧妄没料到曲拂之会顺杆儿爬,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层雪缎翩然落地,露出了罩在美人皮下的男人身体。
萧妄脸色铁青地由着曲拂之贴着他下了水,这不比不要紧,如此贴近之下萧妄居然发现曲拂之的肩膀比他还要宽上一圈?!
那爆发力十足的肌肉线条均匀而流畅地附在身体上,平日里被那宽大衣袍遮掩得不显山不露水,此刻却是清晰无比的展现在萧妄眼前。
曲拂之如瀑的黑发在水中好似泡散的花,随波攀上萧妄的。
他仿佛没有看见萧妄的不虞,视线放肆地扫过萧妄的肩背,被那大蛇伤到的地方已然痊愈了,疤都没有留下。只是肩胛骨的位置有星星点点的红疹,似乎是闷出来的。
热腾腾的水汽蒸的他唇瓣绯红,一开一合间诱人异常,“看样子蛇毒已经无碍了。”
曲拂之早在很久之前的一次战场上时就发觉萧妄畏惧蛇类,可这人死犟不肯承认,曲拂之也只得闭口不提。
“可不是吗?”萧妄见曲拂之再没有其他举动,只是静静地泡在水里,旋即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曲少这样的‘解毒’能手,小小蛇毒算个球?”
曲拂之和他肩并着肩,垂眸一笑,“催生毒素是无奈之举,否则由着它耗,今日我们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山。”
“呵。”萧妄冷笑,俊朗面容上邪气毕现,“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曲少?谢你明明有解药却不给我用?谢你大发慈悲没有做到日落西山?”
曲拂之但笑不语。他觊觎萧妄已久,只是这人分毫察觉不到他的心思。两度纠缠过后,都不曾质问他为何如此。就好像......这仅仅是意外的欢爱罢了,没能入得了他萧妄的心,也未能干扰他的敌意。
这么想着,曲拂之一边觉着有趣一边尝着无奈,好在他对于萧妄的耐心总是超乎旁人,并不急于戳破这层岌岌可危的窗户纸。
他信手一拈,一块如脂香膏落入水中,顿时晶莹透亮地融化开来。
萧妄见了,条件反射地认为总有刁民想害朕,当下就要从水里跳出来,被曲拂之眼疾手快地摁住了肩膀,“这是药,不是毒。”
萧妄心说老子信你个鬼,刚要召来长剑,忽然从脚底蔓上一阵清凉,温和地祛除了体内郁结的燥热。
——还真是药。
曲拂之展颜一笑,红唇齿白间当真有几分纯良模样。
萧妄显然不吃他这一套,面无表情地拂开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朝旁边挪了挪,索性在药液中闭目养神起来。
曲拂之眸光潋滟,又从纳袋中召出一个骨瓷小盒,温语道:“你背上有些红疹,我替你上些药?”
倘若两横君在场,恐怕是要鬼哭狼嚎地怪叫了。水云间的曲军师向来都是被人伺候的,身边左一个沙耶之歌右一个轻小萤,除了就寝穿衣,其他时候总有一女在旁端茶送水。
毒下了无数,什么时候见过曲拂之主动给人上药的?!
而这一点,显然萧妄也是知晓的。
只见他很是受用地唇角斜斜一勾,忽然胆大包天地揽着曲拂之的窄腰将人拽到了自己身侧!
水花飞溅,坚硬肌肉相撞,连水温似乎都热了好几度。
曲拂之呼吸一滞,精悍的身体如同拉满的弓骤然紧绷,一时在心中万千思绪飞过,却又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萧妄像调戏良家小媳妇似地抬起了曲大少的下巴,流氓气质十足地凑上前嗅了嗅他发间的药香,恬不知耻地哑声道:“曲小娘子......”
那双黑得发亮的双眸里似乎有条银河,映着曲拂之微怔的神情。
报复的滋味好极了,萧妄不禁暗爽,于是轻佻地捏了捏曲拂之的下巴,继续蹬鼻子上脸道:“好好伺候着,爷有赏。”
曲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