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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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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京城的空气也好似被小火烘烤过似的,一天暖过一天。顾舒言躲在书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泪眼朦胧间看见一墙之外不远处的天空上居然飘着一只燕形纸鸢,心便也随着那对翅膀忽上忽下。
她本来选这个靠窗的位子,就是想尽可能离夫子远些,图个清静。谁知这夫子的道理是越讲越长,闷得她险些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顾宵在背后捅了她一下:“想放纸鸢了?”
顾舒言直起身,背靠后桌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不想?”
“想,当然想了!”顾宵一拍桌子,不自觉声音就大了起来。周围一圈人都扭头看他,知他又在白日发梦,捂着嘴嗤嗤偷笑起来,唯独杨夫子依然端坐在前,半眯着眼睛,拖沓着嗓音继续讲自己的课。
顾舒言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趴了回去,面前的纸上已被涂抹得一片狼藉,实在没得玩,便又把一支崭新的狼毫拿在手里,一根一根揪里面的毛。
平时无论文课还是武课,她都能忍,唯独这修身养性如念经般的课是万万忍不了的。
直到一支笔被她撸秃了头,杨夫子终于停了下来。顾舒言深吸一口气,将桌面上的毛吹得一干二净,见顾宵拎了两个食盒进来,忙不迭抢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她期待已久的红烧肉。
她夹起一筷就往嘴里塞,没来得及咽又是一筷,顾宵眼见着自己一口未动的菜就这么见了底,不禁急道:“慢点吃,被爹看到了又要说你。”
顾宵的爹是这个书院的院长,本已辞官归隐山林数十年,后因首辅叶淞极力推荐,这才出山担任了书院院长。本朝地域广阔,东南富庶,常年饱受水寇偷袭之苦,西北马市交易红火,惹得敌国虎视眈眈,再加上朝内郑氏兄妹把持朝纲陷害忠良,可谓内忧外患。前首辅张文中主张裁剪各州县学生数量,诏毁天下书院,实行文化专制,逼得文人奋起反抗,士子大夫怨声载道,张文中死后,新晋首辅叶淞顶住压力几次进言,提出广纳人才,不仅要在民间办学选拔贫寒子弟,更应建立朝廷自己的书院,讲经办学,希望能培养出一批新的忠君力量。
叶家出过两代首辅,名望甚高,他的建议得到一大批文人支持,纷纷赶来书院进行授课讲学,其中一人姓李,对男尊女卑的现状甚是不满,提出女子也可入学,因此书院成立以来,数不清的达官贵人把自家儿女往里送,无非希望他们能好好读书,以后求取一个功名,或是结交权贵,稳固自家权力,再不济,还有貌美的女儿,日日伴着贵公子们读书,连与哪家联姻都提前考察好了。
唯独顾宵的爹对一双儿女认知颇清:一不求儿子走上仕途,二不求女儿靠美色铺路,当然,除了顾又钦是个清流大夫有骨气的原因外,主要还在于儿子有些缺心眼,没法补,女儿在山里住久了,情爱方面压根不开窍,姿色又实在算不了上乘,不太靠谱。
因此二人虽贪玩,且爱武不爱文,顾又钦是气也气了,骂也骂了,最后自己想开了。
顾舒言风卷残云地吃完了盒子的饭菜,抹抹嘴,从桌子下掏出几片竹篾来。顾宵看直了眼:“你居然把它们带进来了?你这是要做纸鸢?”
“反正还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去放啊。”顾舒言嘴里说着话,手上动作也不慢,几下便将大体的架子搭好,又用藤条固定结实,拿过几张纸,将它们糊在一块,蒙上去,用手挖了点吃剩的米饭将不服帖的地方一一粘好,审视了两眼,嘻嘻一笑,“太简陋了点,但放着玩吧。”
其他公子小姐们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只有他们二人拎着纸鸢从后门溜了出去。书院选在清静的郊外,门外便是一大片山坡。顾舒言又回房拿来了绳线,将它系在纸鸢下面,顾宵测了测风向,拿着纸鸢就向坡下冲去。
那纸鸢晃晃悠悠,飞了几次才上了天,虽不好看,却让姐弟俩一上午的苦闷一扫而光,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那纸鸢越飞越远,空旷起来。顾宵边拉纸鸢边对顾舒言喊道:“你去那片林子采些果子,咱们边放边吃。”
顾舒言应了一声往远处的竹林走去,那里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有人种植,和顾宵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有不少枇杷树。她边走边看,见这时节的枇杷树枝繁叶茂,只是成熟得还不多,唯有高枝上的果子才呈现出黄澄澄的诱人之态。她虽会爬树,却害怕那种黄黄绿绿不断蠕动的虫,所以当她看见头顶上交错纵横的枝叶全部连成一片时,着实不愿在里面钻来钻去。
顾舒言想了想,拨开衣衫,从腰带里抽出藏起的竹管枪。这枪是她自己伐竹子做的,虽然威力不大,但打些果子应该绰绰有余。她就近选了一棵树,举起枪管,猛地一推撞针,“砰”的一声,小石子打了出去,两颗连在一起的枇杷便落了下来。
顾舒言有些开心,她跑过去,将枇杷在袖子上擦了擦,剥开皮,只见雪白的果肉亮的晃眼。她喜滋滋吃了一个,觉得酸中带甜,这要是多采一些收起来,下午的课也就不难熬了。
她一时玩心大起,眯起一只眼睛,又将竹管枪瞄准高处。她似乎在武学上一直颇有天赋,每一颗石子的蹦出,都准确地打下几只枇杷。顾舒言干脆将打果子当做练习,也不再挪步,站在原地就向着更远处的几棵树打出。
又是几颗果子落下,顾舒言速度越来越快,手起枪响,不一会儿便堆了不少果子在地上。然而“铛”的一声夹在其中,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痛,竹筒枪直直掉在了地上。
那一下太狠,石子直接击中手腕,痛过之后就是麻木,然后顺着胳膊往上扩散。顾舒言捂住手腕,抬头四处张望,背后已是一阵冷汗,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是什么人藏在这里一声不吭?
看那石子飞来的力道又狠又准,顾舒言整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忽见一人从树上落下,她本能地飞起一脚便踢了过去。
可惜那人反应太快,也或许是顾舒言一只胳膊受伤,整个人的动作都迟缓许多。几招下来,她处处被钳制,直至最后被踢中一脚,整个人被反压在地。
不过当对方看清她后很快松了手。顾舒言瘸着腿从地上爬起来,回头去看,竟是叶首辅的长孙叶常宁。他掸了掸衣服,捡起掉落在地的竹管枪,在手心里翻来覆去打量,似乎很感兴趣。
虽然顾舒言和他在一个学堂里读书已有些时日,但彼此没说过话,也不熟悉,座位更是一个在最前排,一个在最后排,日常生活毫无交集。现下她感觉整条手臂都是麻木的,腿也被踢得又酸又痛,不禁怒道:“无冤无仇的,你干嘛打我?”
叶常宁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人把我当成了果子,我还击一下罢了。”
顾舒言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颗石子是她自己射出去后被他弹回来的。只是看他一袭墨绿长袍,藏身在枝叶之中,一眼看过去的确不容易分辨清楚。
想到是自己先动的手,顾舒言也没那么生气了,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道歉道:“是我没看清楚。”
“嗯。”叶常宁附身捡起一块小石子,塞进竹筒枪,拿枪对准了另一棵树上尚未成熟的枇杷,“砰”的一声,那粒只有指甲大小的青色果子落了地。
“竹子太嫩,力度不够。”他将竹筒枪还了回来。
顾舒言被他理所当然地态度弄得一愣,叶常宁又道:“感觉你的眼神是挺不好的。”
顾舒言:!
她刚想理论两句,却见叶常宁掸了掸袖子,施施然往外走去,冷着脸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
“什么情况。”顾舒言嘴里嘀咕着,“还生着气呢?”
她弯腰想捡脚下的一颗果子,可刚一用力,便拉扯到伤腿,疼得她直抽冷气。她站起身单脚往前跳了几步,扶住一棵树,再单脚往前跳几步,再扶住一棵树。可按照这个速度,等她回去,大概下午的课也结束了。
眼见叶常宁就快要走出树林了,顾舒言也顾不得腹诽,大声冲他的背影喊道,“你帮我叫顾宵过来一下行吗?就是看起来傻乎乎,现在正在外面放纸鸢的那个!”
叶常宁的身影一转,彻底消失在一排树木之外,也不知究竟听没听到她的话。
“就这样还那么多姑娘喜欢呢。”顾舒言憋屈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树皮,“喜欢他什么?小心眼么?”
她干脆伸直了腿,原地坐下,背靠在一棵大树上,捡起地上的一个果子吃了起来。刚吃两个,顾宵居然找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破纸鸢。那纸鸢的竹架子还在,但上面蒙的纸已经飞了大半。
到底是临时做的,抗不了风。
顾宵见顾舒言吃得正欢,完全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有些恼怒道:“不是说你伤的都走不了路吗?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吃东西?”他一屁股坐下来,想挤在顾舒言的身边,刚一碰到她胳膊,就听顾舒言嚎道:“疼!疼!”
她嘶嘶抽着冷气将胳膊伸直,用另一只手将袖子往上拉了拉,果然手腕处已经乌了一块,被石块蹭到的地方还磨破了皮,渗出一点血来。
顾宵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伤是叶常宁打的吗?”随后他明白了过来,恨声唾弃道,“我说他怎么这么好心跑来告知我,原来就是他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