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纠错日常》AIFU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一进入东宫便是一湖，湖上三桥，四角有亭，中间有个高高的台楼。无论是在台楼还是在四亭中的任意一亭看景都是极好的。到了夏日就会有正片正片的荷叶，在亭子里，便能感受到荷风袭来，送来荷叶的清香和凉风。若是在台楼上看，东宫周围的数座宫殿都能尽收眼底。宸宫之内，除了钦天监的观星楼比这个台楼高，还没有一座宫殿有这样高的楼。这楼没有名字，除了皇帝和太子，没人会给它取名字，所以就叫楼。

　　这台楼是在太子初封时建的，可以见得，太子近年虽不得皇帝宠爱，但是小时候皇帝也是真的喜欢过太子的。毕竟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子，皇后入宫五年才得一子，可想当年盛宠。

　　楚柏铭见台楼上有侍从侯立，就知道太子在台楼上，趋步走上足足六十八阶楼梯，就见顶端，四处透风，八个一人宽的柱子立于八个方位，上面雕龙画凤，镶嵌宝珠。轻纱和锦缎将四周都盖上，轻纱轻盈，随风摇摆，倒是比平底更冷一重。

　　北方一软塌，一案几，两边陈放香炉，剑架，还有两方坐垫。一小厮手端着放着两大摞奏折的托盘在一边近侍，还有两名手拿长剑的男子站立于就近的柱子边上。

　　一紫色云蟒春锦长衣男子坐于软塌之上，头戴紫金色玉冠，手拿一本奏折，像是在看，可又心不在意，另一手细细捻磨手中垂绦。那人感觉到楚柏铭上前，眼不离奏折：“博怀来晚了。”

　　博怀是楚柏铭的字。

　　楚柏铭上前行礼：“家母与小妹进宫面见太后，臣同行，故而来晚了。”

　　萧祁珩站起来，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楚柏铭，背手走在台边，在围栏处停下来。有风灌进来，吹起他鬓角边的长发。

　　楚柏铭拿着奏折走在萧祁珩的身边：“入冬多日，殿下穿得实在单薄，殿下乃一国储君，还是要注意身子，何不将台楼都封严实了，撞上暖炉，免得冬寒料峭，伤了殿下的身子。”

　　萧祁珩将手搭在围栏上，不知将目光放在何处：“高处不胜寒。暖意使人懈怠，处理事务时就会昏昏欲匮，倒不如寒意醒神，免得沉溺于享乐。”

　　楚柏铭点点头。太子小他七岁，从小跟在林太师身边学习，天资聪颖，超乎常人。后来慈德皇后崩逝，太子就像是走近了死胡同里面一般，揽权之欲大增，反倒有些过犹不及。不知是不是去了一趟梁州，懂得民间疾苦，看到世上万千，变得没有那么尖锐了，越来越沉稳。

　　萧祁珩指了指奏折，示意他看：“近年春闱，只有不过一个多月了。原先定下了丞相沈文轩，辅国公赵老为正总裁，三师为总裁。六部尚书各一人，翰林院司官六人，国子监出身进士六人合为十八人。还有两位都是三品文员，做监考。应该是差不多了，只是，还差一个。”

　　楚柏铭轻轻扫一眼就明白了：“还差一个，必定是宗室人员了。”

　　萧祁珩不回头，就看着下面的某处：“你觉得应该让谁来？”

　　萧祁珩虽然是在询问，但是语气平平，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只是这个人选不能让他来提罢了。皇帝已经疑心东宫，也不能让楚柏铭提出来。

　　靖王是先帝幼帝，个性风流多情，少理朝政，是个宗室里面的闲散人员。而且辈分高，既不会动摇考试选取的制度，又是个身份重的人可以压制，做春闱监考再合适不过。太子不能提，是因为皇帝多疑，若是太子提出来，让皇帝以为太子联结宗室就不好了。

　　“那臣现在就去做。”

　　作揖退下。

　　萧祁珩看着楚柏铭的背影，不知怎么想起了前世的时候了。

　　初见楚柏铭，年少有为，文武俱佳，朗月清风，却不苟言笑，十分严肃，颇有辅国公之风，以至于后来二十又二也未曾娶妻，让老师十分着急。前几年才娶了大理寺少卿之女蒋氏，性子才稍稍柔和了起来。

　　他总觉得楚柏铭是个古板端庄之人。

　　说起来，楚柏铭的性子跟老师林仲至年轻的时候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说话引经据典，熟读文章，眼中不容沙子，两袖清风，竹节般傲气。

　　老师叶仲至，在母后在世时就任了太子太师，时常教导他学习，倾囊相授，毫不藏私。他将策论或是抄写交给老师时，老师偶尔会夸奖他字迹有所长进。

　　“殿下这字，长进颇多，笔锋带骨，下笔有力，甚好甚好。”

　　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露出从未有过的笑意：“这字，可比老夫那个外孙女强多了，她小小年纪，口齿伶俐，性子活泼。一天天就知道到处撒野玩耍，不好好练字还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古灵精怪。远远不如殿下有天赋又勤快。”那时候他神色飞扬眉梢带喜。

　　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

　　平时只懂教书育人，整天张嘴闭嘴就是之乎者也的叶太师，为官四十载，历经三朝，满腹经纶，从未从他口中听到他讲起一个人，不是夸赞或是怒斥，而是欢悦，轻松。就全然成了一个老人家。

　　偶然有次他去找老师，遇见老师跟很多儒生聚会。有下人引路，转角快到水榭时，远远瞧见了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梳着双髻的小女娃抱着老师的腿。老师平时神情淡然鲜少大喜大怒，却一脸喜笑的抱起女娃，任凭那女娃娃捏着他的胡子。

　　“阿爷你看看梨儿好不好好看？”

　　“梨儿好看，就是阿爷的手中宝。”

　　“阿爷，梨儿给你的胡子编个麻花好不好。可不许躲开。”

　　“哎呀，那可要给阿爷编个好的。”

　　他一步，他硬是踏不出去了。那是母后去世的第二年。他已然许久未曾感受过这样的喜悦，看到这般明媚的笑容。

　　他觉得这一步要是踏出去了，可能会打扰这样的美好，就转身离去了，并没有让小厮告诉老师自己来过。

　　萧祁珩突然明白了两个字：羡慕。

　　有次在廊下遇见楚柏铭和老师说话，突然见楚柏铭眉色飞扬，以手握拳掩嘴轻笑，宛若个藏不住事的少年。

　　“外祖父，梨儿来信，清明之后，便要和父亲母亲二郎一起回京了。”

　　萧祁珩再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楚家有女，单名梨。

　　眼前正是春色满园，一支白梨点缀檐下，落下一地碎星。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只细微一点。

　　那一点点的羡慕逐渐变成了一种瘾，种在他的心里，开出了一树的花，以至于让人想把这树花挪到自己的院子里面。

　　皇祖母询问他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

　　他想了想，就楚家四小姐吧。

　　那个姑娘，从前是藏在心底的好奇，现在，慢慢从水雾里出来，走到自己的面前。

　　就这样十里红妆，满堂赤红，花烛彻燃，楚梨成了他的太子妃。在此前，楚梨不认识他的。

　　因为他手里有了楚家兵权，皇帝更加忌惮，以至于他前行艰难，时常彻夜在书房里论事。她经常在房间坐着等他，等累了就靠在小几上睡，他到了她面前还无法察觉。

　　有一回听见她跟侍女在屋里说话，说想出去与人踏春。那侍女是陪嫁来的，只说太子妃象征皇室气度，是不能和以前一样贪玩了。

　　她沉默了。

　　萧祁珩想，被老师和下属那样疼爱的女子最终还是被他卷入了皇室争斗。他有些不忍心，想走进去告诉她，无妨你想去就去吧。在屋外停留了一会儿，那脚就是迈不出去。事已至此，当她嫁给他的那人，就不能再退了。

　　他们就如此相敬如宾的，总是隔着什么。

　　楚梨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以为这个人能像于老师于楚柏铭那般能给人轻松舒坦的人。等见到了却发觉不是，她成了他心里的一杆秤，两个人都在放取秤砣，不断的相互给予也不断抽离，以达到平衡。

　　直到楚杉诚下狱那日。

　　那日正是秋日阴雨，雨中含潮，快要入冬了

　　“殿下，妾身求殿下救救妾身的兄长。”

　　楚梨跌跌撞撞的闯入书房，未带雨伞，一身木兰花的百褶裙沾着雨水，下摆有些潮湿，一双粉色绣鞋已经脏了。她站在他面前请求他，救救与她从小一起到大的兄长。那原本是雍王用来埋下的陷阱也是用来他自己顺势来略微消除皇帝疑虑的一步棋。

　　皇室争斗，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也记得那个在武场上肆意嚣张的男子，大概就是他萧祁珩永远也活不成的样子。

　　父皇无道，残暴不仁，杀害母后；曲贵妃暗中在前朝动作，分裂朝臣；雍王对皇帝屈义讨好，游说他和皇帝的父子关系。

　　他要是中了雍王之计，变回成为皇帝对他挥下利刃的理由，将自己的头颅硬生生送上去任人宰割。楚叶枫也知道，如果他们执意要就楚杉诚，会保不住整个楚家，虽然他非常无奈，但是也只能壮士断腕。

　　那日，楚梨失魂落魄的从书房出来。

　　萧祁珩看着她慢慢走入雨中，身边的侍女为她送上雨伞，手握着的笔无故折断。

　　从那之后，主屋的灯再也没有等过他。

　　那杆秤终于向一边倾倒了，就像是博弈一般，看着是自己赢了，其实是他输了。

　　想到这里，萧祁珩露出痛苦的神色。

　　远远的地面，有一对人缓缓地从东宫之边走过，他对着谢鸣招了招手。

　　“朝媛很久都没有出门了，让她去给皇祖母请个安，免得在宫里闷坏了。”

　　谢鸣顺着萧祁珩的方向看过去，一行人走过了宁寿门，进了宁寿宫，心中明白了。

　　只见萧祁珩目光一凛，刀子般看向谢鸣：“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孤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

　　谢鸣连忙退下。

作者有话说

　　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