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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兰祖公显灵 ...

  •   因早年生计艰难,兰家村的畲民多结庐而居,以茅为瓦,编竹为篱;更有择巨树巢居者,称“有巢氏”。即使现在多数山民已住上石屋、水泥屋,为防台风防暴雨,民居仍尽量造得低矮狭窄,少开窗。屋顶无一例外呈“金”字型,覆以灰瓦,俗称“人字栋”,方便排水。兰阿伯家有四间主屋,右侧两进为卧室,前为厅堂,正中置八仙桌吃饭待客。贴满奖状的墙中心挂着张酷似财神爷的肖像,上书“先祖兰大将”,左右各书一联:映出子孙个个孝,祖公受封王侯身。

      秀秀以如厕之名来到后厅。这儿是放农具与舂米工具的地方,还有几个未编完的竹筐。因为没有窗子,光线十分阴暗,霉味很浓。秀秀提着银针在屋脚立了好一会儿,并未发现异样。她拐进左侧过道,此处通往前厅,也是伙房所在。伙房墙上开了个外小内大的漏斗形窗户,只能引进一丝光源,加上日久年深的灶烟熏漫,竟比后厅还暗沉三分。灶台火色橙黄,兰阿婶不时挥动铁铲,大铁锅噼啪作响,烤肉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垂涎。秀秀好奇道:“这是什么肉,好香啊。”

      兰阿婶神色意外,似乎没想到“贵客”秀秀会出现在伙房。她盖上锅盖,飞快地说起畲家话,秀秀自然不懂。未免打扰人家,她点头告辞,却没回到前厅,反从后厅绕进一间较小的房间。这果然是兰昕卧室。秀秀拿起书桌上的相框。照片中的女孩穿着学位服笑得一脸灿烂,如今却躺在死气沉沉的病房里动惮不得。秀秀叹口气,正要放下相框,无意发现背面夹了一张一寸黑白标准照,是个挺端正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

      秀秀不能久留,迅速闪进兰昕父母的卧房,结果仍无所获。还有什么地方呢?她想了想,还没看到厕所,而后厅似乎有一扇小门。

      小门外是翠生生的野草与毛竹林,瓢泼大雨不知何时转小,细如牛毛,轻轻软软,像远山人家袅袅的炊烟。这是个简陋的后院,只是用篱笆圈了块地。茅厕旁的墙角放了个木盆,里边斜靠了一支几乎与自己等高的黄色半剖竹片。针尖毫无异样,秀秀有些失望。“番薯?”最后她蹲在一小片不起眼的嫩苗前神游天外,放松紧绷的神经。泥土的气息湿漉漉,温热热,腥膻刺鼻。

      不对!她猛一回头,一对沾着污泥的红褐色粗大鼻孔正朝自己嗤嗤喷气。

      哼哧哼哧。

      那物抬起长满黑毛的前蹄冲秀秀身上刨,又尖又长的嘴巴大大张开,黄褐色的犬齿向上翻转,活像狼的獠牙。秀秀脑子空空荡荡的,脚跟却灵巧地转了个弯,向一旁滑行。那物嘶嚎一声,粗粗的鬃毛蓦地竖起,几乎从颈部连到后臀。

      激怒它了!秀秀的心咕咚剧跳,手胡乱摸向旁侧,希望找到自卫之物。这是……木盆?她突然跃起,抓过盆中竹片孤注一掷。

      噗——皮开肉绽。

      嗷——哀号催得近前的雨丝斜斜地偏了方向。

      呜——血从它的肚皮汩汩流出。背上的鬃毛激灵灵颤抖,很快萎下。

      秀秀跌在泥里,竹片顺势从肉里滑出,顶端锋利如匕。她忽然觉得手心被咯得生疼。这竹片不知经过怎样的炮制,赫然坚硬如铁。“来人,来人啊!”她如梦初醒。小门很快被人撞开,苏非跑到近前扶住自己肩膀,叽里呱啦听不清在说什么。紧随其后的兰阿伯吃惊之余笑逐颜开,“小妹好把式,一□□死山猪咧!”

      山猪。秀秀猛然想起伙房的异香和兰阿婶模糊的发音。

      浑身泥点的秀秀随兰阿婶走进兰昕的卧房换衣服。兰阿婶从老式木柜里取出一套靛青色衣裙。秀秀:“这是兰昕以前穿的?”与其说疑问,不如称为低叹。兰阿婶连连点头,笑纹一圈圈荡开。她冲秀秀比了个大拇指,带上门。

      礼服?这是秀秀的第一反应。以兰昕不甚宽裕的家境,这套衣裙竟比山下迎宾姑娘身上的还要精致:大襟交领,端秀朴实,两旁开深裾,尤显身段;领口、两襟与袖端以五色丝线绣祥云、凤羽、花簇;背后的领边镶了一排细碎的银叶子,流光灿烂,铃音清脆;腰带是斜行的鹅黄流苏,上缀一枚樱桃似的镂空绒球,底部托十几片翠绿布叶,凑近一嗅,暗香盈鼻,原来球心还填了雪白的干花,依稀是土莲香。

      秀秀系紧右衽的丝带,穿上靛青的百褶裙,理了理染水的长发,梳妆镜中的自己俨然是个畲家妹子。当年的兰昕也许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在祠堂里盘起畲家姑娘的及臀长辫,宣告成年。

      愿这羁绊引我寻回她的魂魄。她默默祷告,更像为自己打气。

      前厅的饭桌上香气四溢。兰阿伯一派眉飞色舞:“那盆里泡了草乌汁,野兽一沾,要不了多久就歇气!这些畜生老来偷番薯,我亲手刺死过三只咧……呀,小妹真似我们畲家妹子。快上桌,这肉可嫩呢!”兰阿伯夹了块野猪肉放在秀秀的碗里,那估计是几天前的战利品。

      “阿婶不一起吃吗?”秀秀疑道。

      兰阿伯一摆手:“婆娘在后厅吃。”

      ——她考上以后全家扬眉吐气,成天乐呵呵,他爹再也不打她妈了。秀秀轻轻叹气。兰阿伯的热情让她宾至如归,对妻子的轻鄙却叫她咯得慌,即使她明白重男轻女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察觉同伴情绪低落,苏非隐约明白原因,有意岔开话题,于是指着墙上的画像问:“阿伯,这位先生是兰氏先祖?”兰阿伯大咧咧的谈笑终于敛了敛,满面敬意地说:“就是他老人家。传说兰将军因战功被高辛帝招为三公主驸马,赐凤冠霞帔。我们祖祠里有一幅用五百年老香樟刻的祖公浮雕,那叫一个灵验……”

      秀秀精神一振,说明自己是山下林家村的后人,算起来也同乡,请求拜祭兰祖公。

      “呃……”这理由未免牵强,兰阿伯犹豫道,“你是哪一户林家?烧得几灶?”

      秀秀没意识到自己只是读了几本概述乡土风俗的书,对真正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我是‘一科两状元’的那个林家,本家。”她努力回想母亲房中老照片上的题字,试着补了一句,“我姥姥叫林沛然。”得亏这一句,兰阿伯惊叫一声,“难道是林大夫?我家昕妹是林大夫接生的啊!”

      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这不仅仅是妈妈对小孩子的教诲,过世的老祖宗们也需谨守规矩。

      所以不是自己祖宗千万别乱烧香,别见牌位就拜。

      至于眼前这两位——他们的行动原本就够离奇。谁能保证世上有魂魄?谁能保证离魂不散?谁能保证魂儿一定飘回故乡?或许他们苦苦追寻的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信则灵。

      临行前笔笔嘱咐秀秀:“山民多敬祖信神,你要实在找不到她不妨去兰家祖祠焚香,请兰家祖先显灵指点。”“行得通吗?”当时秀秀将信将疑。笔笔应了那三个字,接着道:“这也是我能出现在你面前的缘故。”

      秀秀深以为然。

      火星顺着一圈又一圈的盘香寸寸后移,挟着秀秀的低诵一点一点化作青烟飘到祖公的香樟像前。不一会儿,檀香与樟脑香融为一体,清冽之气愈甚,过犹不及。秀秀才眯起发痒的眼睛,又豁然睁大:“苏非!”她抱住苏非的胳膊紧张地指向浮雕像,“他的眼睛……”

      “嘿,别指着人家祖宗。”苏非小声劝阻,一边回头察看,见兰阿伯不在才放下心,“你刚才说什么眼睛来着?”

      “眼睛,祖公的眼睛往右瞥了一下……”秀秀喃喃自语,“信则灵,他在给我们指路。”她飞快往右看,入目是苏非晒作蜜色的脸颊。“秀秀?呵,‘野猪克星’也有示弱的时候?”苏非唇角含笑,手却不自在地往回抽,谁知刚一动就被秀秀扯住,力道比先前更大。

      她就这么近地倚着他,浅粉色的嘴唇专注地抿着,显得下巴更尖。白皙的瓜子脸上嵌着两颗茶晶似的眸子,正愣愣盯住自己。苏非触电般扬起头,目光又不自觉落在她被牛毛细雨濡湿的发上。原本粗密不羁的长发伏贴地垂在绣着五彩凤羽的领边,亮得像一匹黑缎。

      吾所见乃吾所思?苏非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却还得花一点时间确定。

      “苏非……”秀秀垂下眼睛,苏非一震,忽然很紧张。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在逻辑推理开动之前苏非已经温温和和地唤了声“秀秀”。孰料难得“小鸟依人”的秀秀指着棉线末端的银针,神色肃然:“八字全阴者最易招鬼,我早该想到。”

      苏非低下头,见那银针公然违反力学原理横挑着直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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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兰祖公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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