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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发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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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卓应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慵懒的哑意,响在聂云汉耳边,像是一把小刷子,撩得他心猿意马。
聂云汉微微偏过头,手指捏起刀背,把刀刃微微拉远了些,低声道:“阿闲,这么记挂着我么?”
费了半天劲在棠舟府找到这个人,却被他整得晕头转向,将自己摆了一道,卓应闲心里憋着一把火。
十天赶路,五天蹲守,的确是时时刻刻心里都“记挂”着这个混球,此刻终于逮到人,又听到这油滑的调侃,卓应闲的怒火陡然被盖了下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顿时轻松不少。
但火烧完,胸腔里还剩了一锅炭,泛着点点火星,须得找个办法好好出口气。
“聂兄为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卓某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自然会惦记。”卓应闲说着,伸手点上聂云汉的左肩,沿着那道伤,斜着往下一寸寸地按,手上用了力道。
“嘶!”聂云汉不由地一哆嗦,“手下留情!”
卓应闲揶揄他:“用苦肉计骗我的时候,对自己倒是挺狠,怎么现在怕疼了?”
“我说那是个意外你信么?”聂云汉陪着笑脸,“好歹也是护了你,你何必……”
“你还敢说!”
聂云汉趁他松神,忽地向一旁撤脚,猛地侧身下腰,躲过刀刃,反手去捏卓应闲的手腕。卓应闲腕子灵活一转,从他掌边滑过,躲过了这一抓。
寮房内空间狭窄,并不适合使用兵器,卓应闲随即把刀丢掉,赤手空拳地与聂云汉过招。
双方你来我往拆过十余招,卓应闲主攻,意欲拳拳到肉,聂云汉主守,托掌格挡,将他的攻击一一化解,脚步灵活,身形轻盈,嘴角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卓应闲看了更是气恼。
两人身体贴得紧密,你来我往比划着,不像是打架,倒像是跳舞。
聂云汉似乎是故意惹他生气,一边轻而易举地避开他,一边调侃:“阿闲,现在可是你追着我不放,你知道我喜好与人不同,万一我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聂兄的传家宝还在我处,卓某既承了你的救命之恩,又怎能私吞你的宝贝!”
卓应闲忽地从怀中掏出那枚绿玉戒指,扔向聂云汉的面门,试图以此来吸引他的目光,顺势出招。
谁知聂云汉看都不看,右掌将戒指撩上天,左手抓住了卓应闲冲他咽喉攻来的右腕,忽地一矮身,右手钳住了对方空闲的左腕,双手同时发力,别着卓应闲的胳膊从他头上一转——
卓应闲双臂交叉,被聂云汉锁在了胸前,后背抵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融融热意,心脏似乎跳得还挺快。
“被我抓住了!”聂云汉笑道,一伸脚,用脚面接住了从天而降的绿玉戒指。
“放、开、我!”卓应闲咬牙切齿,他使劲挣了挣,但聂云汉力气颇大,竟是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他伸腿去踢聂云汉接着绿玉戒指的那只脚,谁知聂云汉轻巧地把戒指踢到一边,抬腿一别一缠,卓应闲双手被缚,一脚失去重心,顿时跌进了聂云汉怀中,比起刚才贴得更紧。
聂云汉拥着他,声音突然正经了起来,在他耳畔轻声道:“此行颇为艰险,阿闲你别跟着我了,如何?汉哥怕你伤了性命。”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卓应闲冷笑一声,“不是你故意让我追上来的吗?!”
聂云汉一怔,站直身体,松开了束缚着他的手。
卓应闲一个箭步迈了出去,瞬间离他两步远,仿佛他身上沾着什么疫病似的。
“你的话我也听不懂。”聂云汉见他这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脚尖一挑,地上的绿玉戒指便落入了他的手心。
卓应闲把自己丢在地上的佩刀捡起来,挂在腰间,好整以暇道:“若不想我找你,何必之前特意跟我追问清心观的事。”
“这你可误会了,我不过就是问问皇帝为什么突然要我们去查哈沁。”聂云汉揣好戒指,神色坦然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戒备心强了点,这你能理解吧?”
卓应闲一手按着佩刀,一手背在身后,站在他跟前不远处:“聂兄担心什么我能明白,但我与聂兄不是敌人,希望你别把我置于难处。”
“既然能理解,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请便。”
聂云汉走到他近前,表情堪称和颜悦色,但眼神颇为玩味:“我们甩开你堂堂铁鹤卫私自行动,已经算是逃犯,你为什么一个人追过来,而没去找宋鸣冲调兵?如若有帮手,想必你早就把我等擒获了。”
“我的目的是完成任务,不是把你们变成阶下囚。”卓应闲神色坦然,“况且被你们甩开,丢的是天大的面子,怎么会送上门去被人奚落。带兵大张旗鼓地追,一定会打草惊蛇,不如我自己暗中寻来,这不就把你堵了个正着?”
明亮的月光从破烂不堪的窗户中照进来,卓应闲向后又退了几步,正退进月光洒下的阴影中,他的表情也变得晦暗不明:“聂兄真是让我好等,我已经在这守了五天了。”
“我……那啥,不是受伤了么?经不起颠簸。”聂云汉挠挠后脑勺。
卓应闲眼前又浮现他为自己挡刀的那一刻,这一路追来,原本被戏耍的恼火也散去了大半,但是想起那个场景,心里仍是像被人捏了一下那般难受。
这种感觉说来也怪,明知道是被哄骗,却偏偏又为他心疼。
实在是太讨厌了!
“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苦肉计。”他强行压下这种别扭的感觉,沉声道,“我不欲与你为敌,你也不必对我如此提防。任务完成后,我定会替你和关前辈向皇上美言。”
“当真?”
卓应闲喉结滚了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聂云汉无声地笑了笑,他半身浸在月光中,光影把他英俊的脸庞勾勒得十分立体,这笑容颇有些摄人心魄。
“你要是骗我,又当如何?”他无赖一般,不依不饶地问。
“那我便……”
卓应闲面上划过一丝犹疑,似乎还带了些歉疚,迟迟没有答话。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大吼:“汉哥!”
“羽书!”聂云汉神色一凛,拔腿便向外跑去,卓应闲紧紧跟上他。
声音是从前面三清殿传来的,聂云汉和卓应闲同时抽出佩刀,背靠背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迈入大殿后门,眼前就是三清石像的后背。
卓应闲轻声道:“我在这里守了几天,未见有人来过,怎会突然……”
“如若有人偷袭,必然是跟着我们过来的。”
聂云汉目光警惕,无奈三清殿内相当宽敞,月光只能照在窗口和门口附近,大殿其余地方都是一片乌漆嘛黑。
卓应闲冲聂云汉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右边,自己去左边,谁知聂云汉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不行,刚刚我就不该跟羽书分开,这会儿绝对不能再让你落单!”
两人正欲往大殿右侧查探,却听得左侧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聂云汉立刻大跨步地挡在卓应闲身前,半是掩护半是引领地向左侧探查而去。
清心观本来就是个小破道观,这三清殿也并不威武雄壮,除了三清石像之外,两侧看起来空空荡荡,连窗户都没有,只是黑乎乎的一片。
聂云汉怕打草惊蛇,不敢掏火折子,拉着卓应闲闭目贴墙前行,好叫双目适应当下光线。
他们缓慢迈步,手里下意识地握紧刀柄,循着那“咚咚咚”的敲击声往前走。
谁知没走几步,敲击声居然停了。
卓应闲不由地睁开眼,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道蓝莹莹的光线,幽幽地浮在地上!
他心里一哆嗦,抓住了聂云汉的袖子:“有鬼火!”
“在哪?”聂云汉睁开眼,看到那团蓝色的光,倒是乐了,反手拍了拍卓应闲的手背,“别怕,是羽……”
“书”字还没说出口,俩人就听见前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汉哥!汉哥!我是羽书!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快来救我啊!这里好黑啊,我要吓死了!”
聂云汉:“……”
孩子真让人丢脸。
卓应闲讪讪地松开聂云汉的袖子:“……”
聂云汉循着蓝色幽光过去,原来靠近墙角处居然有个二尺见方的洞,这一片黑咕隆咚,如果不是向羽书举着火折子照向这里的话,搞不好他跟卓应闲也有可能掉进去。
那场面就好看了。
两人蹲在洞口,冲着光源往下看,只能看到蓝莹莹的光,凑近了这光还挺强,卓应闲被刺得闭了闭眼。
“羽书?”聂云汉对着下面喊。
向羽书惊喜大叫,声音劈了叉:“汉哥!我在这!快救我上去!”
聂云汉也掏出腰上挂的火折子,打开吹亮了往下照:“别着急上来,看看你那周围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向羽书用火折子照着周围,“这是个陷阱吗——汉哥,道观里为什么会有陷阱?”
“你再看仔细点!”聂云汉皱起眉,冲下喊道。
卓应闲退后几步,打量着这个洞,表情甚是疑惑。
聂云汉手里的火折子照向他,光线刺眼,卓应闲本能抬手挡了一下。
“想什么呢?”聂云汉嘿嘿一笑,收回火折子。
卓应闲皱了皱眉:“你们的火折子,为什么是蓝色的光?”
聂云汉冲他招手:“过来给你看。”
虽然有点忌惮那蓝色幽光,卓应闲还是没压住心里的好奇,凑过去蹲在聂云汉身边。
聂云汉手里拿着火折子转了转,火光“倏”地暗了下去,变得不再刺眼,他才递给卓应闲。
“这火光还能调明灭?”
卓应闲十分惊奇,双手接过来,发现这并非一般的火折子,而是同样由珍珠铁制成,非常轻盈,圆管内有一层薄薄的铁片,铁片上有个很小的扇形缺口,露着微弱的光,能看得出底下有一个散发着蓝色火光的小球。
“转这个能控制铁片缺口大小,火球露出来越多,光线越强。”聂云汉看他像个见了新奇玩意的孩子,忍不住笑了笑,给他指了一下圆管前端能够活动的圆环。
卓应闲按着他的指引,轻轻转了转圆环,铁片缺口变大,下面小球燃烧的火光果然更亮了一些。
“这个小球是什么?”
“义父做的,我也不懂。”聂云汉挠了挠额角,“他说过大约跟鬼火差不多,似乎是我们骨头里的什么东西能发光,他取出来用在这里边。”
卓应闲吓了一跳,把手里的火折子扔回给他:“用人的骨头?”
“傻瓜,怎么可能。”聂云汉接着火折子,笑道,“都是动物骨头,有野狼的,还有野兔的,或者军中死了战马,才把骨头拿过来烧制。”
听了他的话,卓应闲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我不学无术,义父才没把这些技艺教给我,他儿子,我义弟才是他传人。”聂云汉手指伸进蓝色火焰中玩着。
卓应闲瞪大了眼:“不烫吗?”
“温度很低,热乎乎的。”聂云汉想起他刚才害怕的样子,坏笑着低声问,“阿闲,你是不是怕鬼?”
“谁说的?我不怕!”卓应闲矢口否认,探头往那坑里看,试图转移话题,“也不知道羽书有没有发现。”
坑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向羽书在翻找什么。
卓应闲转回身看聂云汉,谁知就看见他把火折子放在下巴底下,蓝幽幽的光照得他的脸如同鬼魅一般!
“啊!”
他吓得一声尖叫,顿时失了平衡,身子一歪向后倒去,眼看就要跌进那洞里。聂云汉赶紧起身,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他勾了回来。
两人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相闻。
卓应闲只听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聂云汉却笑了笑,把他松开,向后退了几步,诚心诚意地说:“抱歉,不知道你这么怕,不该吓你。”
“无妨。”卓应闲死撑,坐在另一侧,尽可能调整呼吸,生怕被对方注意到自己的慌乱。
俩人都不说话,空间突然变得特别安静,静得令人觉得有点尴尬。
于是他俩又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聂云汉:“接下来……”
卓应闲:“等明天……”
面面相觑,俩人又同时闭了嘴,大眼瞪大眼地看着对方。
突然洞里传来“咣当”一声巨响,聂云汉“腾”地起身,伏到洞口:“羽书?出什么事了?”
只听得向羽书在洞里惊喜地大喊:“汉哥,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