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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争论 ...

  •   我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醒来,四周一片黑暗,寂静得犹如坟墓。我吸气,发觉该死的喉咙就像着火一样,又痛又热,仿佛里面塞满了滚烫的煤球。
      搞什么鬼……
      起初,头脑中的记忆还是一片混乱,像是被机关枪扫射过似的。我头晕眼花地趴在地上,半边脸贴着裸露的水泥地,鼻子里闻得到冷掉的番茄汤的味道(热着的时候味道就很差,冷掉了闻起来更是刺鼻,活像加了香料的油漆)。
      然后,我想起这里是我们的租屋,位于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我们在逃亡,因为那个阴魂不散的赫尔穆特·泽莫在追杀我们。我们一路逃到这里,原本打算停留一阵子就会再次动身。但是、但是……
      但是晚饭后巴基又发病了,这一次他头痛到开始发疯。天啊,他真的疯了,对不对?疯得就像茅坑里的老鼠。
      他掐住我的喉咙要把我掐死。
      我呻|吟了一声,但嘴里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撑着冰冷的地板翻过身,使劲用鼻子吸气,然后想从喉咙里吐出来,却做不到。那条窄窄的气管一定已经肿成了两倍大。然而我伸手去摸,却没觉得脖子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也许除了那几个深深的指印,在指腹下和血管一起轻轻搏动。
      “我以为你死了。”一个声音从我面前的黑暗中传来,吓得我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震惊又茫然的话,也许我真的会跳起来。但我立刻听出了巴基的声音,平静、死气沉沉,但确实是巴基。
      “死了。”他低声重复,然后是一声毫无幽默感的轻笑。
      我想开口,结果发现肿胀的喉咙不肯放任何音节通过。我又试了一次,结果搞得自己咳嗽起来,咳嗽声又干又哑,像是硬生生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每咳一次,我的喉咙就撕裂般疼痛一次,像是有人把棒球棍从我嘴里硬生生塞进去,然后一路捅到了胃里。我抬起两只手捂着喉咙,那姿势大概和被割喉的人差不多,只不过没有戏剧化地喷溅出鲜血。
      我放缓呼吸,告诉自己他妈的冷静,然后又试了一次。
      “没……”我成功发出了第一个音节,但之后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剧烈的咳嗽中。等我半死不活的咳嗽声渐渐消停,屋子又重新被寂静笼罩,仿佛我刚才听到巴基说话是幻觉似的。
      我忍不住在黑暗中伸出手,膝盖着地往前爬了几步,然后手掌碰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我一开始以为那是巴基的手臂,但后来才发现那是他的脸,冷得像冰。他就坐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靠着墙,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我的方向。
      “我……”我再次开口,但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可恶,我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词。那感觉简直像是声带被人切断了,于是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
      我抓住巴基的手,然后开始用食指在他手臂上划,W-A-T-E-R。水、水、水,他妈的给我水喝。你这个没眼色的家伙,看不出来我需要喝水吗?
      然而我足足重复了七八遍,巴基才有反应。他从地板上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立刻站稳。紧接着,我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巴基如果愿意,他的脚步声能像猫一样轻,但今晚显然不是好时候),然后是叮呤咣啷的声音。门打开,冷风涌进来,脚步声朝着走廊尽头缓缓挪动。
      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拧开水龙头时发出生锈的刺耳噪声,然后是水流进杯子里(那声音让我的喉咙立刻一阵火辣辣的痛)。脚步声再次响起,然后是“嘭”的关门声。
      巴基把冰凉的杯子塞进我手里。我立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水龙头里的水有股铁锈和泥巴的味道,而且是生的,喝起来简直像玉液琼浆。我喝了个精光,然后抬手把下巴上的水抹掉。
      “天啊。”我说,然后发现自己终于能发出声音了,虽然听起来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唐老鸭,“天啊。”我又说了一次,感到自己逐渐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巴基又去替我接了一杯水,然后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来,不要急。”他看上去也比刚才平静了不少,大概是确定我不会死了,因此松了口气。
      水还是一个味,这次我喝了半杯就喝不下了,肿痛的喉咙开始发威,就算是凉水也能喝出芥末油的感觉。我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到旁边的地板上,问巴基:“嘿,你还好吧,伙计?”
      “这好像应该是我的台词。”他不无幽默感地回答。
      我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很棒,尤其是当你知道自己没有想条淹死的鱼一样死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这种事情总是值得庆幸的。不过巴基就没什么好庆幸的了,这次发作明显比上一次严重,我看下一次他的脑血管搞不好都会爆开。就算不是下一次,也可能是下下一次。
      如果任由他的情况恶化,运气总有一天会用光的。
      我迟疑了片刻,终于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心照不宣、避而不谈那套见鬼去吧。
      “你必须得去看医生。”
      “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们两个同时开口。巴基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顿了顿,慢慢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想想办法。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认识一个人,一位医生,她也许会帮我们。你跟我去找她,不惊动任何人。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先去找史蒂夫。”
      “不行。”巴基几乎是立刻反驳。
      我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因此已经做好准备说服他。不过直到开口,我才意识到这些话已经在我脑海中盘旋了多久。
      “听着,巴基,我也不想给史蒂夫找麻烦。但仔细想想,现在也许正是好时候。人们都忙着关注维也纳要举行的那场会议,史蒂夫又不准备在《索科维亚协议》上签字,没道理他会在这种时候受到严密监视。”我说着喘了口气,尽量不动声色地观察巴基的脸色,但怎么也看不出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我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你也看到了,九头蛇对我的精神控制已经彻底被消除了。那位帮助我的医生肯定也能帮你。想想看,泽莫对我们的最大威胁就是他有那本能够操控你的手册,如果你能解除九头蛇植入你大脑的程序,我们的麻烦就自动消失了。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难道你不想要真正的自由吗?”
      巴基缓缓说:“就算你那位医生肯帮我们,她也没办法。我们会被发现的,毫无疑问。”他显然十分悲观。
      “如果我们够聪明,就不会。”我想了想,加了一个砝码,“而且不到必要时刻,我们甚至没必要惊动史蒂夫。”
      巴基摇摇头,他说:“你不明白这有多大风险。”
      “哦,得了吧。”我开始生气了,而且怒火不是从心里腾起来的,是从我的喉咙里。我现在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像被锥子戳一下,但巴基还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我当然明白风险有多大。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有多危险吗?”我压抑着怒气,结果语调就像坐过山车似的忽高忽低,“没错,我们是在玩命,而且还会连累别人一起玩命。你以为我想把我的朋友牵扯进这种烂事里头吗?但我没有办法。现在自学成才已经来不及了,而你需要一个靠谱的医生,巴基,这就是该死的事实。我能看清这一点,你自己也能。可我觉得你未必在乎。但你猜怎么着,我在乎。我他妈真不希望下一次看到你倒在地板上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巴基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抬手使劲拍了拍额头。“说句话,巴恩斯。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巴基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想要是再年轻几岁,我可能当场就和他翻脸了。
      他对我说:“我知道。可你不必强迫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留在我身边。东西在哪里放着你都知道,随时可以拿上你那一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眼神都极其真诚,“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这一点,你可以信任我。”
      巴基说完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听完这话会马上松一口气,然后一秒钟都不耽搁,鞋里装个蛋,快滚。
      “我不会一个人走。”我忍着火气一字一句地说,尽量不去想他刚刚说的那些羞辱人的狗屎屁话,“要走咱们一起走。”
      “怎么,你是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吗?”巴基微微挑眉,“别担心,你可以的。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北极探险吗?”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想就是在那会儿,我差点一怒之下摔门而去,从此和这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一刀两断。但在此之前,我还要一脚把他踢到南极喂企鹅。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终于慢慢开口,仍旧气得浑身发抖,“但想甩开我可没那么容易,巴恩斯。别忘了,可是你把我绑上贼船的。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请贼容易送贼难吗?”或者该说神?我已经气到分不清这两个词的区别了。
      巴基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你不是个识时务的人。”接着摇摇头,“但如果你还想继续留下,就别再提去找史蒂夫之类的话。你知道我的答案。”
      “你迟早会把自己害死。”我握紧拳头,太阳穴两侧的血管突突直跳,“想想史蒂夫会怎么说吧。”
      “我才不在乎他会怎么说呢。”巴基的双眼准确地锁定我,“对于史蒂夫来说,最危险的从来都不是敌人,因为他向来擅长解决敌人。”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是朋友。”他说,“你难道不明白吗?真正能拖他下水的就是朋友。如果他知道我的情况,史蒂夫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帮我,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关于这点你猜得不错。但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相信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迟早有一天,他会被我连累到失去一切。身份、地位、名誉,一无所有。”
      “但他至少还有朋友,至少还有你。”我咬了咬牙,“比起朋友,你以为他真的会在乎名声和地位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但这次争论已经在刚才的那阵沉默中宣告结束了。
      “既然我们都没法说服对方,那就别再说了吧。”巴基平静地说,“我累了,要去躺一会儿。你不是一会儿还要去扫大街吗?”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调头一言不发地离开。这会儿离开工当然还有好久,但我受不了继续待在那里。这应该算是我们之间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但并非最后一次。这个混球的固执程度有时超乎人的想象。
      “我晚上回来。”我打开门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心想也许等我回来,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也许他觉得我不够识相,不知道啥时候该麻溜地滚蛋,所以就自己先走一步。
      门“嘭”的一声关上,我沿着狭窄陡峭的往下走。
      而这个时候,赫尔穆特·泽莫已经到达了维也纳,住进了一家舒适的酒店。他有一个详细的计划,而计划马上就要展开了。
      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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