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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

  •   管家从后院走来,远远就瞧见姜玉淑独自站在回廊上,整个人仿佛被昏黑的夜色牢牢笼罩。国公爷已经回了卧房,管家瞧着他脸色不好,明白约莫父女二人又是不欢而散,他叹了一口气还是上前。
      “吴叔,”姜玉淑听到来人脚步,转过身,看向管家。
      “小姐,你的卧房我已经派丫鬟收拾好了,今晚不如就留下吧?”管家笑问道,目光带了期待。
      姜玉淑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了,吴叔。我有事还须去做。”
      “这么晚还有什么事?”一道声音从回廊另一头传来,姜元成走向这方。
      “大哥。”姜玉淑出声道。
      姜元成点头应了,“今日还是歇在府上吧,叔父那边,明日你再试试。”他也知晓了梁国公提前离去,结果可想而知。
      “算了吧,大哥。”
      姜玉淑不愿再寄托希望于梁国公身上,甚至现在反应过来之后,更觉自己当时真是一时激动,竟然头脑简单地就到了这里。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身道:“吴叔,你多保重,我还是回自己的地方去吧。”
      “小姐……”管家惋惜又不知该如何再劝她留下。
      “玉淑,南平侯的事,不若再想想别的法子。眼下,京中沸沸扬扬的都是他病重的消息,想必皇帝也不敢真就此动手。”
      姜元成的话,也不无道理,甚至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人的想法。
      尽管多少人都看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南平侯被收了兵权事出后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暗流,如今恰逢其病重,可距离西南事端平息将将过去不足半载,是以很多人都觉得皇帝不可能挑这个时机动手。
      姜玉淑没说话,并没有因此得到多少安慰。
      世人往往觉得不可能的事,就那样猝不及防发生的例子,历史上还少么?更何况,功高震主,自古以来就是一幕幕血淋淋的现实。
      上位者始终是上位者,绝对的生杀大权,在某些时候肆意得根本无需理由。
      何况,在得知一切后,姜玉淑和书坊的伙计都是一样的想法。
      姜元成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多少有些无奈。
      这一月来,京城中关于南平侯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此起彼伏,他在城防卫任职,更是对京城大小事熟念于心。这座城一向不缺少日新月异的话题对象和新鲜事件,谁家平底高楼起,谁家一夜门楣塌,都无法激起姜元成心中的波澜。
      只这次不一样。
      一个是与他同出一府,同样姓氏的表妹,一个是他曾为同窗虽有生疏的昔年旧友。
      半年前的那一件事之后,薛寔胤带走了姜玉淑,暗中留意着南平侯府动静的他,没有得到有关任何他们夫妻生变得消息,也就以为薛寔胤与自己的表妹和解了。
      姜元成觉得,夫妻嘛,有些摩擦龃龉或是做了错事,只要另一方还能容忍,说明多少也是能继续下去的。
      可况,在表妹做出的这件荒唐事上,也不能够只归罪于单方。
      想来,薛寔胤没有当即提出合离休妻,也是知晓于姜玉淑一事上的亏欠。
      同为男子,他看得出薛寔胤表面温和内里疏离,却也是京中富贵公子中不多见的,很有担当的类型。
      当年,时年二十岁的薛寔胤,失去了同上战场的父亲,时隔三个月生擒敌首为父报仇,消息传到京中,南平侯世子声名大噪。
      若说前被圣上亲封阵先首,就已经名扬天下,像一把举世瞩目的传奇宝剑亟待出鞘,朝野上下、百姓心照不宣的,更多是怀疑和猜测。
      南平侯世子真正当得起这样的厚待和荣光吗?这其中,会不会更多只是“南平侯”世袭的家族光辉,或着直接说是天子对老侯爷这一生功勋伟绩的另一种封赏……
      不过,这样的猜测和怀疑,在后来那个残酷和痛爽的消息迅猛传播下,烟消云散。
      和今时今日的流言和揣测相比,姜元成还能回忆起,街上茶肆酒坊、百姓行人中对老南平侯英魂的哀伤,对南平侯世子痛快擒敌为父报仇,那经久不衰的赞扬和激荡。
      军队大获全胜,还未抵达京都,城门口每日络绎不绝、来来回回转悠的人潮,都在激动热泪的等待。
      等到大军如愿乌乌压压从远处的山坡缓缓而来,姜元成站在城前上,趁着斜阳将尽的最后一点余晖,远远地瞧见了走在最前方,双手托抱一盒,人群中身姿笔挺却清冷寡绝的身影。
      一对对列齐整的士兵沉默地在他后方与他同行。
      不知怎的,姜元成现在想起那一幕,薛寔胤的一举一动映在他心中,仿佛天地中只有一人孤独、荒凉地走来。
      那是战争中,经历了血与火,痛与恨,千难万苦磨砺之后的冷刹和寂寥。
      姜元成莫名想起,先人诗云,高处不胜寒。
      而薛寔胤,从二十岁那年起,一战成神,成了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存在,成了朝臣亲贵无法比拟的存在。
      很多人,艳羡或嫉妒,却最后只能用叹息作罢。
      无它,薛寔胤和南平侯府,公认的前途无量。老南平侯的逝去,丝毫不减这一门的荣光,反而越发无可阻挡。
      只不过,这样的共识,天下默而有之,皇帝,又怎能容忍卧榻之侧他人酣睡?
      “玉淑,你不如再想想可还有其他门道,叔父若是迟迟不应,别的人若是与他交情甚笃,也是有可能的。”姜元成提醒道。
      姜玉淑抬眼看向他,脑海里迅速闪过唯一一次与薛寔胤进宫的画面。
      忽然间,她想起了一个人来,“大哥,你可认得南阳禁军统领张总督?”
      “张泽东?”姜元成片刻间想起来。
      姜玉淑点点头。
      那日皇后诞辰的晚宴上,薛寔胤破天荒主动地与她介绍过这位名叫张泽东的同僚还有其夫人,其间薛寔胤的态度相比以往的礼貌疏离,也是一改平常的主动和热情。
      姜玉淑能感觉得出来,薛寔胤对待张泽东,不仅仅是同僚那样的礼貌简单,否则他也不大可能这样介绍一对夫妇,而后还很是信任地请求张泽东的夫人对自己多为照看。
      姜元成思索后道:“这位南阳禁军总督,也是朝中老练的武将,与老南平侯或许是旧日的上下关系。不过,”
      他看向姜玉淑的神色中有些遗憾,接着道:“南阳远在东南,京中骑马最快也得三四日,更有,朝中不成文的规矩,一方总督若是无事无诏不可擅自回京。”
      听他这么一说,姜玉淑的眼中的光暗了不少。
      这已经是她唯一知晓的薛寔胤亲熟的同僚,若是再考虑其他,不面费一番周折打听,可能由此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很有可能被人蒙骗利用,对薛寔胤更加不利。
      “就没有其他法子可以联系上张总督吗?”她还是不想放弃。
      姜元成停顿了一下,想了想,道:“各方总督离京任职,妻子儿女照惯例必须留在京中,想必张总督的夫人应该也是,只是……最近京城多事,务必小心。”
      他的话没有明说出口,姜玉淑晓得,自己作为与南平侯关系密切的人,又是传言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但凡宫里或是好事的人留心,怕是会在暗处使坏。
      “大哥,此事还要请你帮我。”
      姜玉淑决定去寻张夫人,出于谨慎和小心,自然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虽然姜元成是其表兄,她对他的信任在心底里却更甚自己的父亲梁国公。
      姜元成点头应下,随即也劝她今晚留下,“最近还是留在府上吧,你长久留在外头,与他虽是合离了,但毕竟风口浪尖不知多少人会盯着。”
      确实,她也想到了这一茬,与薛寔胤合离时刻意留在小院中没出门,并不代表自己就真的远离了漩涡中心。
      随着南平侯府的消息,接下来前情未知,她不怕那些风波潮流的惊扰,而想起这来回各府之间不定会引起注意。
      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点头应下。
      一旁的管家看见她终于肯留下,又是欢欣道:“小姐既然决定留下,我现在就去让厨房给你备些点心,都是你从前爱吃的酥酪,马上就好。”说这便朝着后院走去。
      姜玉淑还未来得及开口,管家吴叔就已经走远了,便只能笑笑。
      姜元成看到这一幕,也知晓管家吴叔向来对府里的主子热心备至,哪怕是他这样旁支表系的少爷也尤为亲和,目送远去的背影,又出声道:“吴叔真是一点没变,小时候,祖母怕坏了小孩的牙齿,不许我们多吃太甜的酥酪,还是你忍不住嘴馋,每次都让吴叔留一块就留一块,可他心软,总是经不住你磨。”
      “是啊。”姜玉淑想起来也不由一笑,自己每每偷偷来找吴叔,就是为多吃几口酥酪。小孩子贪口,吴叔又怕真让自己吃坏了牙,每次给完三块酥酪,便虎着脸装作生气冷肃的模样,故意用恼怒的口吻凶巴巴的吓唬她。
      起初,姜玉淑没有发现吴叔的这一伎俩,还真的有好几次被吓到,便真的乖乖作罢。
      而后来,这样的场面多了,小孩子没有那么多犹豫想法且不记仇,很容易与大人相熟,她也不再害怕吴叔虎着脸的样子,只能逼的吴叔每次都刚刚好只有三块酥酪,若是多的也会立马藏起或者直接吃掉。
      反正为了不让她坏牙又满足了口福,向来讨厌甜食的吴叔,也被迫无奈吞了不少。
      “其实吴叔这样的性子就挺好,你我生在梁国公府,虽有祖母疼护,但除了她跟前,都得面对像叔父这般严肃的长辈。但实则,玉淑,你不觉得,很多人很多事表面上看着严肃,私下却不是一贯以为的。”
      姜元成这番话意有所指,她动眸望了眼他的方向,没有回应,只等着人继续往下说。
      “叔父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很少展露笑颜,然则叔母去后他就是如此。”
      “你不知道,我年幼顽皮,也曾偷偷爬到他半开的书房窗台上瞧他在做什么。叔母的画,铺满了那间屋子,至今那四梁八柱上还有许多悬挂的。时至今日,叔父也会每两日就画一幅,身为男子,亡妻已故多年还能细细描摹她一眉一眼,我亦由衷钦佩。”
      姜玉淑闻言微微愣住,是没想到父亲到了今日还会如此挂念母亲。
      虽然父亲对她这个女儿确实不如何,可究其缘由也是因为爱妻至深高于了子嗣后裔,她也曾千百次的幻想过,若是母亲还活着,父亲和母亲该是怎样的和美,而自己和父亲都会有大不同的人生吧。
      “今日之事,你也勿怪叔父。”
      姜元成说了先前的许多话,还是为了劝住她与梁国公那不能再糟糕的父女关系。
      “不会。”姜玉淑摇摇头,“我回府前,也对此行有过估量。父亲为人忠正,即使真如传言所说那样是皇帝下手,他也不一定真会帮南平侯。”
      其实,她清楚的知晓父亲对朝堂对态度,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忠厚。
      这种忠厚不是对当下的皇帝天子本人,而是传统天地君亲师的观念所致,它不是愚忠,更多来说是一种近乎于信念幻想的忠。
      她的父亲固守着一种近乎执念的幻想。
      从母亲的去世到朝堂上对君主的忠实,他恪守信念中为人夫为人臣的根本,以至于无法负担更多。他抛却自己父亲的角色,只为忠实于妻子,他抛却亲友的角色,只为忠诚君主。
      头一次,姜玉淑觉得讽刺,正直和忠实,大义灭亲这样的词眼落到梁国公身上,就带来了不得不的残忍和冷漠。
      “大哥放心,我不会责怪怨恨父亲。”她只是一贯对这位父亲没有期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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