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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永日不可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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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这个夏日的太阳比往年要毒辣了许多,白日的街上看不见多少身影,夜晚方才多起来。暴雨倾盆而下,也不见将这烦热压一压。草木尽焦卷,山川皆竭涸。河中的水都下降了不少,草木都蔫蔫耷拉着。
南边发生了旱情,需挖水渠保障灌溉。南边人口众多,百姓在官府的带领下都一同挖水渠,引河水浇灌奄奄一息的禾苗。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因天太过炎热,祁连山上多年沉积的冰雪竟被融化,西北洪灾肆虐。索性西北人烟不多,损失暂且不大,但山上的洪水还是不断向下奔涌,若继续这样,极有可能威胁甘州,而甘州一旦遭受洪灾,下游的雍州便难独善其身。西北不似南方那般富庶,也不及南方有那么多人能去修堤筑坝,唯一可行之策便是西北驻军去引流。
只有虎符方可调动西北的赤霄军,但好不容易易将西北虎符暂收回的老皇帝并不愿轻易交出。一来朝中无可胜任将领,二来西北赤霄军只认虎符,若是想通过下昭指挥军队,唯一可行之法便是让林喻萧去。在老皇帝眼中,林家三代带领下的赤霄军,快要只识将军,不认君王了。但这虎符绝不能轻易交出,若是交出,老皇帝必将寝食难安。
圣旨下来了,林喻萧被暂命为户部主事,去西北救灾,若是需动用西北驻军救灾,可用圣旨调动。林喻萧收到圣旨后立马整理了行李,打算尽快去救灾。
这天夜里,林喻萧打算去向沈秦辞别,一踏进沈秦院中的大门,还未让疏仓通报,便与沈秦差点撞了个满怀。
“非晨兄这是要去哪?这般匆忙。”林喻萧向沈秦行了个礼道。
“我这是正打算去找你。”
“找我?非晨兄不必太过担心,我此去是治理洪灾,按礼当是我来向你辞行才是。”
“不必,今日皇上下旨,担心你一人任务过重,让我与你同去。”
“这洪灾当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但也甚好,路上要麻烦非晨兄了。”林喻萧又些许惊讶,但转念一想,应当是皇帝不放心他去之后如放虎归山,让沈秦与他同去,也能进行监督,这老皇帝还是不放心自己啊。
二人约定好了明日出发时间后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二人向沈家父母辞别后便一同带着行李出发,与同行其他朝廷派出的随从汇合之后,便一同出了城门。
正是盛夏时节,一般王公贵族出门都是乘步辇或是坐马车,但林喻萧将门之后,向来不需要这些。沈秦虽是文官,且武功如何暂不得知,但也不是京中娇生惯养的子弟。二人一同骑马,倒是英姿飒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前往西北的一路上,因白日烈日当头,夜晚亦是闷热难耐。
傍晚,在驿馆中,林喻萧躲过随行的人,摸到沈秦的房门,叩开,便向沈秦说有一个极好的去处,但需夜晚才能显出其妙处。沈秦想他必是对这一带熟悉,但摸不透他说的极好去处是哪里。平日里有官员邀他去往所谓“极好去处”,不是烟花柳巷便是藏娇金屋,但林喻萧应当不是那种人,便对他所提议的地方更是好奇。
天已经暗了下来,林喻萧带着他悄悄潜入夜色。自驿馆向北行五里,再向西下一段崎岖小路,复又向北,进入一片密林。只听幽寂密林之中有水声潺潺,循着水声去,竟让有星星点点的幽幽绿光装点在一方水潭之上。
“非晨兄,此处是汪水潭,我曾经与兄长一同玩耍时,走得太远,一时迷了路走到这里。之后夏日酷暑难耐时,便会来这嬉戏。”说完便解了衣袍跳入水潭。
沈秦也觉这里甚是凉爽,但未像他一般新奥,只是坐在谭边青石上心上透过古木枝丫映照下来的月光,洒在粼粼水面,萤火虫也闲适飞舞的景色。恍若身上重担和尘世枷锁一并卸了,只有缓缓流淌的水声和林间风声而已。林喻萧见他不来,没完多久便上来,说还要带他去更好的地方。
沈秦未置一词,任由他带路。从密林出来,走上一片草地,再向上走些便是一处山顶。林喻萧一到山顶,便懒懒仰卧在草上,让沈秦看头顶。西北的天空确实不是京城钟鸣鼎食之家的房顶划分出来的那样,从山顶放眼望去,群山戈壁隐隐被黑暗勾勒出轮廓,而那黑暗之上,是漫天的繁星。他学林喻萧躺着看头顶星空,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竟然感觉漫天的星辰像是绕着北辰星旋转。地在这里更是宽广,天也在这里更是高远,若说在水潭边是暂且卸去尘俗枷锁之感,那这一刻可以说是已达心胸疏阔,豁然开朗之境。
他与林喻萧一直没有继续说话,这星空壮阔得让人不忍打扰,莫约是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一同回到驿馆。
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雍州城。雍州城内有林家府邸,是林喻萧少年时同亲友住了许多年的地方。他一到城门口,向门口官兵出示林家令牌,官兵们齐齐跪下,恭迎林少爷。一路飞奔到林府,门口的仆从乍见他有些惊讶,愣了愣急忙欣喜不已,忙行礼道:“恭迎小少爷”,说完赶紧打开大门,向府内喊着:“小少爷回家了!”
一时众人纷纷赶来,看着林喻萧与离开时形容相差甚远的林喻萧,一个官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但红了眼眶,一个嬷嬷一边抹眼泪一边拉着林喻萧问这问那,其他仆从皆是悄悄抹起了眼泪。
林喻萧内心亦是翻腾不已,但他强压了下来,忙笑着安慰院内人等。终于安慰下来后,大家才关注到一旁的客人,忙道失礼。林喻萧忙向大家介绍沈秦,因得知小少爷在林老将军临终前托付沈家暂且照看,受许多照顾,便把沈秦当作一等一的大恩人。沈秦连声推辞,只道是家父幼时受林老将军照管,理应照顾。
在府中吃了晚膳之后,林喻萧便让官家找来赤霄军的旧部了解情况。正在厅中等待时,官家通报“罗校尉到”的声音伴着沉重急迫的脚步声,林喻萧转身便看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再仔细一看,那络腮胡灌木丛似的,掩住了紧闭的嘴唇,这双只有宝刀畅饮外敌鲜血时才发红的眼睛此时竟有些微微的赤色。“喻萧,罗叔看看”浑厚中隐藏了点颤抖的声音几个字之间便近了许多。罗城双手按着林喻萧的肩膀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把他转过去看了好一番,等林喻萧转过来时,觉得那双眼像是又红了半分。他笑着任由罗城检查,说到:“好啦好啦,罗叔,我师父的晴川阁您还不相信吗?我的伤两年多前就好了。”
罗城一番检查后终于放下心来,看着这个与离开时大为不同的少年,没了两年前15岁可上阵领兵那不可一世的傲气,没有了纵马戈壁,挽弓射月的明亮耀眼,反倒是被蜀地温柔的风与京城暗地刀剑磨砺得锋芒尽敛。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只离开了两年,两年中这孩子遭受的各种变故,却是许多人半生才会浅尝辄止的苦痛,徒留永夜遮盖住西北,不知何时才能盼来一抹朝阳。
其他的赤霄旧部纷纷匆匆赶来,因洪灾告急,林喻萧明日便需前往甘州,他们只能压抑住心中堵塞,告知林喻萧洪灾情况和西北的军中情况,说完便到了深夜。
虽然洪灾目前只淹了部分小城,损失暂且不算太大,但如今甘州告急,如果任由洪水发展,随着更多雪水留下,会对下游的甘州城产生巨大威胁,而甘州与雍州唇亡齿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雍州一旦受侵扰,后果将不堪设想。但目前甘州的洪水情况还未曾严重得不可控制,同大家商量了一下,打算带上十来个参将同去甘州。
这夜,林喻萧和沈秦在林府早早睡下,打算明日一早赶往甘州。第二日他们一行人在傍晚时分便到达了甘州城。甘州知州本应出来迎接,但因城外洪水严重,已在洪水最为肆虐的地方守了半个多月。林喻萧们得了消息后立马骑上马前往整治洪水的前线。在带领下,林喻萧他们过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弱水河畔。河堤上的百姓在一个接一个地运送着沙袋,阻挡着水流对堤坝的侵蚀,而沙袋一投入,便是泥牛入海,在怒气滔滔的水流之下,不知被冲向了何方。大家都头包布巾,打着赤膊,被火辣的阳光鞭打得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皮肤是不均匀的黝黑,嘴唇因长久的暴晒干裂地起皮。堤上的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像个焉了的茄子似的,在用比在简陋的桌上写着什么,一边指挥着搬运沙袋的人,一边和周围的人商量着什么。
引他们到这里的侍从向林喻萧他们解释到:“那位桌前的便是知州大人,大人因洪水已在河堤上待了二十来日,近来洪水更是凶猛,知州大人们正在商量应对法子。小的这就带大人们过去。”言罢,便带着林喻萧一众过去,向甘州知州们通报后,知州等人忙行礼。之前便听闻甘州知州贺柳广受百姓称道,想来确是不假。林喻萧和沈秦也不同他们客套,径直询问起洪水情况。
甘州上游已有十来个村庄被淹没,百姓只能弃家逃命,目前安顿在甘州城内的救济处。但洪水这十日来越发凶猛,索性暂时还未有暴雨。但如果洪水再增长,将河堤冲垮,甘州城内必会被淹,甘州城内几万居民将无家可归。所以征召来的城内士兵和百姓都在用沙袋加固河堤。林喻萧和沈秦仔细看了桌上的地图,此处正是受山势阻挡而形成的一个颇大的转弯,河水冲泄而下的势能极强,对河堤的冲击让人心惊胆战。
二人了解完情况后,沈秦便回城内处理城中情况和物资调配事宜。林喻萧同知州等人留在大堤,跟随来的一干人等熟悉情况后立即加入了固堤的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