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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我见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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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使团已至,拜会周帝后,鸿胪寺将其一行人安排于使馆中。
何北落今日穿了身石青长衫,拿了柄画圣绘的纸扇,自觉风流倜傥,兴冲冲地去了使馆内。刚踏进大门,就看见克弧矢斜倚院落中的亭柱,双手在胸前交叉叠着。克弧矢像是知道他这时会来,勾起一边嘴角笑道:“你今日接待使团,穿得这般花枝招展,只怕旁人将你当作接客的,我可不敢跟你出去。”
何北落低头看了看身上,手中的扇子没被握紧,半张开着,长出了几枝柳。“这,段青合说这件好看。你若不喜欢,我现在去邻街的成衣铺买一件。”说完就打算转身。
“不必了,”克弧矢离开那柱子,向何北落走去,“旁人将你当作小倌倒也不错。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不会一同来,你打算去哪里?”
何北落光听了后半句,已许久未出现的梨涡在数月之后终于见了天光:“茶楼,你还未去过茶楼听说书。”他眼中盛满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小孩手中托着个泡泡。
“好啊,总算是可以好好听说书了,”克弧矢将那个梨涡收入囊中,“我怎么记得我好像听过说书。你以前让说书先生去你府中给我一个人说书,被我说成土匪,后来你想在府里给我搭个茶楼,被我说成土财主。后来说书先生在梅苑墙外支起了个棚子是说了几场书来着?”克弧矢与何北落擦肩而过,走到了他身后。
何北落转身忙跟上:“那个哪能算呢?还是茶馆里面有那个味儿。”
“也是,那就有劳四皇子带路了。”克弧矢抽过何北落手中的扇子,读起了扇面的诗:“‘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哟,数月不见四皇子殿下还爱好起酸诗了?”
克弧矢挑眉看向身边的人,何北落眸子不自然地动了动,手半捏成拳掩在嘴边咳了声,说到:“青合说这衣裳需配把扇子,我就随意拿了把出来。”
“哦,”克弧矢点头,“没想到殿下还有收集酸诗扇子的爱好,真是清新脱俗得紧。”
“过奖,过奖。”何北落觉得自己这拙口钝腮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克弧矢的伶牙俐齿。
这个时节柳絮四处纷飞,像是四处飘着温暖的大雪,将远近街景装了层柳絮制成的屏风,而并肩而行的二人却是被屏风包在了小小空间内。
“我叔父已将你软禁我的原因说了,多谢。”克弧矢这句难得没有带刺,轻慢闲散的声线中分明地带了认真。
“我约莫猜到了他已同你说过,”何北落像是住在阴暗的房中,好容易才盼来开门迎接日光,却又有点怀念起了暗无天日中的清静,“无事。”
行至茶楼,入了门,外面下起的柳絮雪被阻挡。只是何北落鬓边还有团柳絮舍不得离去。何北落想径直往楼上去,却被克弧矢拉住何北落的手腕。他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克弧矢,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不打算品茶听说书了。
克弧矢抬起右手将何北落鬓间的柳絮摘下,过路人行过带起的风将其吹走,何北落只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那点白色的影子。他从未如此靠近过克弧矢,他好像嗅到了克弧矢身上带着春日阳光和塞外青草的气味。何北落感到手腕的力量松了,忙转回先前的方向,走上楼梯,只是不知这楼梯是建的工匠不合格有些违反人体工学,还是他昨夜辗转反侧此时头昏脑涨,他踏到第二阶的时候一脚踏空,险些摔了一跤。
“嗯,看来四皇子殿下近来腿脚有些不便。”克弧矢想到。
在二楼落座,恰好是正对着楼下说书的台子。此时说书人还未就绪,茶楼里难得安静的片刻。已过早茶时间,规矩也不同。店小二将清茗呈上,各色细果盛在精致小碟中,将典雅的茶楼添了分生动,茶点也不似平常吃的那般,这里的茶点味道淡了些,却多了分茶的清香,更小巧了些。
克弧矢尝了一口茶,唇齿留香,不愧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他有些后悔当初没让何北落在府里给他修一座茶楼。何北落现在逐渐恢复正常,也吃起茶来。
说书人走上了台,坐在凳上,一案一板,旁边的伶人弹起了琵琶。今日说的是稼轩壮志难平之事,说书人一人分饰几角,不显混乱,颇有意思。在他音调转换间,就唱出了这个少年时沙场点兵、破阵杀敌、夜闯敌营擒叛贼,中年屡造弹劾,老年写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也写出“醉里挑灯看剑”的英雄的悲歌。
往事不过浩渺云烟,今人当以史为鉴。何北落喝完一盏茶时,这场说书也结束了,他侧头看向克弧矢,发现他根本没动的细果和茶点已所剩无几,克弧矢此时正在喝最后一口茶。
“慢慢喝,还要再来点点心吗?”何北落问到。
克弧矢吞下了最后一口茶:“不必,我听到一半时就饿了,这就当垫垫肚子。你待会儿带我去吃什么?发表个高见。”
“好,”河北楼看他吃最后一块茶点时嘴动得像个小仓鼠,“你吃完后就带你去个地方。”
从茶楼出来,被何北落七拐八转地带到了一处小酒肆。此时天还不算太晚,酒肆内没有什么客人。何北落进门便跟门口打瞌睡的小二说:“告诉老金,还是老几样。”
小二揉着惺忪睡眼进了内厅,将还在摇椅上的老金叫了起来,老金这才懒懒从摇椅上下来,涮锅洗菜去了。
酒肆内陈设极是简谱,连碗都是粗粝的陶碗,克弧矢没用过这样的餐具,有些不适,河北楼暗笑着看他皱眉盯着陶碗。
老金将菜一齐上了,克弧矢觉得陶罐里面的菜有些眼熟,好奇之下尝了一口。
“我吃过这烧肉。”克弧矢觉得这味道很是熟悉。
“嗯,这烧肉只此一家,还需春日才能做出来。”何北落解释到。
“那我怎么吃过?”
“我这烧肉只能用陶罐做出来,用陶罐盛到桌前才能有那个味儿,几十年都没变过的规矩,倒是让这小子给变了。”老金在一旁说着,脸颊堆出的肉好不容易留出点缝给眼睛,那眼中的幽怨就挣脱肥肉壁垒,直直射向了何北落。
何北落被眼刀刮得有些不自在,低了低头,说道:“你那时什么东西都不吃,我就专门来找老金做几个菜,拿到府里还得换成瓷罐银盘。老金知道后气得不想再将菜卖给我。”
“哦,那就多谢金大厨就我一命。”克弧矢向老金抱拳行礼。
“我呢?”何北落看着正在大口吃烧肉的克弧矢问到。
“你?”克弧矢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在筷子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