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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结网 ...

  •   霜明雪下意识碰了碰脸颊,果然触到一片冰凉,他飞快用手背擦了擦:“你看错了。”
      桑雩低下头,没有再提。
      一时无人开口,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桑雩心中藏了无数疑问,只不知从何说起,就在他挖空肚肠之时,院中传来敲门声:“百里公子,你在么?”
      霜明雪神色警觉,掀开被子便要下床躲避,桑雩按住他,以气音道:“你别动,我不让他进来。”

      稍稍整了整衣衫头发,便去开门。来人是上一回到中原时,负责照顾他们的门派弟子,算起来是个相熟的。

      桑雩以为他是来请自己过去参加灵机大会,开口便道:“我还有点困,灵机大会晚些再去。”
      那人道:“不是的,弟子奉命来告知百里公子,灵机大会恐怕不能如期进行,还请公子在此少住一阵。”
      桑雩闻言愣了楞:“是出什么事了么?”见他施了一礼,便想离开,赶忙上前将人挽住:“你给我透个底,我绝不跟别人说。”
      那弟子多少知道他的性情,心知若不告诉他,是绝走不出这院落。环顾四周,确无第三人,便压低声音道:“此事弟子只告诉百里公子一人,您切勿让旁人知晓。”
      桑雩连连点头。
      只听那弟子在他耳边道:“我们盟主昨夜被人暗杀了。”

      桑雩不知怎么走回去的,入内一看,房中空无一人,他一个激灵,忙压低声音喊:“小哥哥,人走了,你出来吧。”
      片刻,霜明雪从窗外翻了进来。一小片血迹从中衣透出,俨然是刚才急于藏身之时扯到了伤口。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望着彼此,皆看出彼此眼中不同先前的情绪。

      霜明雪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桑雩躲着他的眼睛:“也没什么,就是说灵机大会不能如期举行了。”
      霜明雪点了下头,走过去穿他放在床榻边的新衣服。桑雩沉默片刻,低声道:“他还说岳盟主死了,就在昨晚,是被人暗杀的。”
      霜明雪动作不停:“你想说什么?”
      桑雩鼓足勇气:“昨晚……是不是你……”
      霜明雪头也不回:“是。”

      这句话好似一道惊雷劈下,震得桑雩久久无法言语。霜明雪转过身,看着他惊慌失措的面容,漠然道:“刚才那个人还没走远,你现在大声叫喊,兴许他还能回来。”
      桑雩艰难地开了口:“岳盟主一向侠名在外,是个好人,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霜明雪平静道:“我自有我的原因,但这没必要告诉你,你想叫人抓我就快些,若是不抓,我便要走了。”说话间,衣衫已经穿好,手中握着那把折扇,错开他,朝门外走去。
      “你等等。”桑雩急忙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霜明雪停下脚步,转身回望。桑雩拳头缓缓收紧,破釜沉舟一般问他:“昨日我问过岳掌门身边的弟子,他说,两年前那位在灵机大会上拔得头筹的少侠,名字叫霜明雪,身量高挑,常穿一身白衣服,脖子上还带了一枚长命璎珞。这个人就是你,对么?”
      霜明雪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分明心中已有计较,将目光转了过去:“是我又如何?”
      桑雩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他还说,霜明雪贪慕魔教权势,拜到魔教教主温离门下去了,是么?”
      霜明雪不置可否:“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桑雩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堵,终是忍不住大声问出来:“所以你是在替魔教教主办事?我看见你身上那些……痕迹了。”他指了指霜明雪脖颈、胸口的位置:“昨晚替你治伤的时候,你是不是为了他?”
      霜明雪的脸色一瞬间冷厉无比,五指攥紧又松开:“我说了,杀岳千山是我自己的主意。多谢你昨晚救我,但你若总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恕我不奉陪。”

      他转身欲走,桑雩箭步上前,将他一把拉住:“你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
      拉扯间,猛然看见他掌心中闪过的一物,心口轰然一跳,强将他的手拉开,果然看见掌心中印着一朵嫣红的桃花痕。
      桑雩愣住了。

      自他问出灵机大会上那位少侠的相貌特征之时,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在破庙里遇到的人。
      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位少侠明明剑法无双,收拾武林败类,为何不正面杀敌,反而用起中原人看不上的“卑劣”手段。
      如今他全然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提起灵机大会的事,霜明雪为何是那个反应,也明白他身上虽是情/欲但更如暴虐的痕迹是怎么回事,还明白为何他明明生就是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眼睛里却总似藏着化不开的阴郁。

      桑雩怔怔地看了片刻,难以置信道:“他们给你下了化星蛊?”
      霜明雪眼眸一动,身体完全转过来:“你认识这蛊?能解么?”
      桑雩摇摇头,语气难过至极:“这种蛊毒是拿来惩治叛出师门,或是恃狠行凶之人的,一旦落下,就会永远长进那人身体里,不断吸食内力,便是想要重头练过也再无可能,除非……”

      他像是想到什么,立刻截住话头。

      霜明雪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除非什么?”
      桑雩退了两步:“你别问我,总之那也不是解蛊的法子。”
      霜明雪静默片刻,低声道:“罢了,我早就知道这世上无人能帮得了我。”

      桑雩看见他心灰意冷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走上前拉了拉他衣袖,细声细语道:“我不是不愿帮你,是那法子也不能解蛊,不过是用另一味烈蛊将零散的内力拢到一处,中蛊者武功会渐渐恢复,但一动杀招,性命只在须臾,只因这蛊名为挽惊鸿,那是要将人一身精血耗尽,只为成全最后的缥缈。”
      说到最后,声音渐低,乃是生出丧气之感,不想霜明雪眼中却是光华闪动,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丝笑容:“人生定当尔,事去挽惊鸿,这蛊有趣,名字起得也贴切。”
      桑雩被他的神色弄得心里一惊,赶忙道:“什么有趣不有趣的,总之你别多想,我不会给你用!”

      霜明雪一时未开口,桑雩却忽然想到一事,他神色激动:“我知道了,你没有想为魔教办事,是那个教主逼你的,对不对!”
      霜明雪叹了口气:“岳千山如今已死,你揪着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如今整个灵机山上下都在找我,此地我不便久留,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
      桑雩闻言便急了:“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霜明雪平静地看着他:“要么我自己回去,要么他抓我回去,有区别么?”
      桑雩脱口道:“你可以跟我回苗疆,那里距中原千里之遥,我替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不会让他找到。”

      凿凿之声回荡在房间里,一时将两人都震住了。桑雩本是意气之言,但话一出口,心中豪情几乎要冲破胸膛。
      霜明雪与他不过几面之缘,阴差阳错救过他,也阴差阳错被他所救,已然两清,实在想不出他为自己冒险的理由,注视他良久,开口道:“你姓百里,是苗王百里辟罗最疼爱的独子,也是苗疆三千部族下一任主人,对么?”
      桑雩没想到他居然猜出自己的身份,脸上一热,声音更有底气:“不错。我阿父是苗疆最厉害的蛊师,就算那个什么魔教教主亲自找过去,也奈何不了他,你只管随我走。”
      霜明雪轻声道:“你为何要帮我?”
      这个问题把桑雩问住了,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灵机大会上那位少侠,不该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该是什么样呢?桑雩也说不上来。
      或许该如初见时那般,永远意气风发,永远惊才绝艳,叫人一看见他,就觉得心中畅然,天地再大又如何,自有人能一一踏遍。
      又或是像画本里大名鼎鼎的侠客一样,背着一柄长剑,牵上一匹好马,走入江湖,剑斩天下不仁之辈,义佑世间苦难之人。
      若不想理会红尘诸事,那就留在一个苍烟落照的山林间,朝饮玉瀣,夜枕明月,山川伴江湖老去,只有他永远、永远是自在傲然的模样。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过,桑雩看着霜明雪,愈发难受起来。
      许久,只听霜明雪轻轻道:“如果你愿意,的确有一件事可以帮到我,只是这件事很危险,就算苗王亲临,也未必护得住你。”
      桑雩坚定道:“你只管告诉我,我要说一个怕字,就不是苗疆男儿!”
      霜明雪点点头:“那好,你既肯帮我,我拼死也会保你周全。”他从怀中取出那张贴身保管的藏剑地图,一撕为二,又将其中一份递给桑雩:“且附耳过来。”

      桑雩忙靠过去,霜明雪声音压得极低,话如微风一般,桑雩不住点头,末了,有些困惑道:“既然这东西最终还是要给他,又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霜明雪淡淡道:“再如何重要的东西,要是太轻易就到手,便也显不出重要了。”
      桑雩眨眨眼,不是太懂他的意思,但还是郑重道:“好,我去安排,不过这是什么?”
      还没等他展开看个究竟,便被霜明雪按住了手:“别看,这是世上最害人的东西,你只消收好,千万千万别动心思。”

      桑雩重重的“嗯”了声:“我记住了,我不看,不过你明明不愿意,何必非要回去,找别人做不行么?”
      霜明雪摇摇头:“这是我和温离之间的事,他欠我的,自该我去讨回来。”
      桑雩忧心道:“可温离武功高强,你现在……跟他硬碰硬实在讨不了什么便宜。
      霜明雪嘴角一动,露出一个笑容:“我从前也这么觉得,以为这世上的仇怨,只能靠生死来了断,现在想想,其实不尽然,让一个人万劫不复的法子有许多,或许,连血都无需见。”

      他这一笑邪气横生,活脱脱一个小魔头也似。桑雩看得阵阵心悸,转念又觉心酸,只好道:“那你……多加小心,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霜明雪点了点头。他这十余年一向独来独往,骤然多了个肯为自己犯险的朋友,虽不知该说什么,但心中十分感激。想了想,将脖子上的长命璎珞取下,此物内里中空,暗藏一古旧纸笺。
      霜明雪展开递给他:“这是叶家剑的心法口诀,我父亲亲手写下,如今我也用不上了,就送给你吧。至于身法……”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桌上:“借你剑一用。”

      桑雩连忙将剑奉上,霜明雪以绷带缠住手,方才握住。他端详着那柄剑,眼神温柔如水,好似在看自己的爱人一般,而后道:“你随我来。”
      他们走到庭院之中,此时天已大亮,但见远山渺渺,孤雁横飞,端的是一副如画美景。
      只是这天高风清的景致,在霜明雪剑光乍现的瞬间,都失了颜色。

      时隔两年,桑雩又一次见到他的剑。或许那不是剑招,而是霜明雪自己。
      他仍如两年前一般。一剑出,便见处处藏锋,招招容情。剑光过处,微风浮动,日影相随。虽不明其相,却似处处见意。
      只是收剑一势决绝异常,好似要玉石俱焚一般。剑身似有感应,嗡鸣不止,仿若哀鸣。

      桑雩听得心中战栗,几乎想冲上去拦住他,然而剑风一转,他浑身杀意尽收,挑下旁边一朵芙蓉花,含笑送到他面前:“叶家剑精妙之处我已无法使出,这些不过是虚招,你且将心法口诀记住,若有机缘,或许能悟出真章。”

      桑雩怔怔地接过花:“我记住了,多谢你。”
      霜明雪轻声道:“我可以再求你一件事么?”
      桑雩心里一紧,他已猜到霜明雪要说什么。
      果然,只听霜明雪一字字坚声道:“求你,把挽惊鸿给我。”
      他话音出口的瞬间,桑雩只觉耳中一阵轰鸣,像听见什么倒塌一般,一个声音在心里嘶喊:“别给他!”

      霜明雪神色黯然:“我做了太多有违本心的事,早已心力交瘁,只是我还有一件比报仇更要紧的事要做,只能苦苦支撑,可若不能恢复武功,这件事便无法完成。”
      桑雩脸色发白,看了看手中的花,又望向那柄长剑:“做到又如何?你会死的!”
      霜明雪微微一笑:“若愿得偿,死又何憾?”他看着桑雩,轻轻道:“在魔教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上天从未厚待过我,我又何必抱着那点虚无渺茫的希望不放,但今日遇见你,我才知道,我的忍耐是有意义的,上天终究予我一幸事,我一生夙愿只为此,求你,帮帮我。”

      一个主动赴死的机会也算幸事么?

      桑雩不懂,但对望之际,他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决绝与疲惫。有一瞬间,桑雩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这样,对他而言才是解脱。
      无言对望许久,终是将一枚小小的锦囊递到霜明雪面前:“种在手腕,蛊虫会暗暗为你收拢内力,若到用时,只需……”他难过的停了半响,才道:“只需划破那片血肉,杀了蛊虫即可。”
      话才说完,又急急道:“但若你不动它,放一辈子都无碍。”

      霜明雪无声地拱了拱手,将剑放在院中石桌上。
      他神色仍有些眷恋,桑雩只恨不能给他真正的好东西,见状忙道:“我家中还有其他藏剑,这柄你若喜欢,只管拿去。”
      霜明雪遥望远天,轻声道:“不必了,剑为君子器,我已不配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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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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