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礼》北二点十

3、第三章

　　我深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宿舍一片漆黑，阿明出去了。我沉在这寂静的空气里，大脑渐渐苏醒，今天的书友会记忆慢慢拼凑了起来。我喝了酒，对着陈立民说了一堆胡话，然后便睡了过去，那应该是他送我回来的，不过他怎么知道我的宿舍是这，应该是问了社长吧。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我爸。
　　“辰儿，吃了没？”好像是有一阵子没打电话给他了。
　　“吃过了。店里生意还好吗？”
　　“挺好，你没啥事吧，打了俩电话没接。”
　　“没事，我，在外面忙，没听见。”
　　“好，那你自己多注意点啊，有人来洗头了，先这样。”
　　“好，拜。”

　　我晃了晃脑袋，好像还有点晕，但肚子也饿了，我随便点了个外卖，然后下床洗了个脸，坐着划手机等外卖。
　　前阵子的“青年教授专访”已经放了几期，我看到公众号的新推送用了他的照片作封面，勉强的微笑极其符合这个人的固执，他罕见地穿了浅灰色的西装外套，浅蓝的衬衣领口松了一个扣子，双手交叉放在桌台上，干净的背景墙上打了“传承者”的字样。
　　我喝了一大口矿泉水，让自己清醒，然后点开了专访视频，于染温润的嗓音念了开场白：“大家好，欢迎收看“青年教授”主题专访第三期，我是本期专访的记者于染，我们欢迎无老师，这样叫您应该觉得非常亲切了……”
　　他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双手交叉，但右手拇指一直在不停摩挲着左手的虎口。专访的内容很符合校领导的要求，于染不愧是做过校园新闻的官方派，从学历到工作经历，专业理想到学术追求，她一个娱乐擦边球都不打，全部直击“教授”主题。
　　有两句话我记得很深，在问到求学期间有没有对自己帮助很大的人，他说是自己的博导：“他曾经告诉我：‘不要和全中国的人去竞争，要和全世界的人去竞争。’”
　　谈到学术观点，他也总结得很简单：“学术界两个永恒的难题，是时间和不确定因素。”

　　我会成为你的不确定之一吗，无法靠近，是因为时间还不够吗？

　　看到这里，专访的进度条也接近尾声了，外卖的电话正好来了，视频自动被中断暂停，我接了电话，打算下楼去取，可挂了电话，于染的下一个提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好的，那我们的专业问题便到此为止，除此之外我们还搜集到同学们的一些提问，不知道无老师介不介意满足一下同学们的好奇心？”
　　“请问。”
　　“众所周知，无老师在学术上一直非常独立，不知道在未来有没有计划组建自己的学术团队呢，许多同学都对此非常期待，也表示很希望加入呢。”
　　“嗯，非常感谢同学们的支持，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还是需要时间去考虑的，目前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好的，还有同学提问，无老师在课堂上很幽默，但课后好像有些‘高冷’，不知这样的无老师，平日里会有什么样的娱乐兴趣呢？”
　　我屏住呼吸，宛若在等着听完我告白的女生有什么反应。

　　只见他的视线焦点移开了镜头，右手的拇指动了动，抿紧了嘴唇，大概过了五六秒，才冒出一句话来：“吃饺子，算吧。”
　　“哇，好可爱的回答，无老师的兴趣竟然是吃饺子这样平常的事，想必也是热爱生活的人。好的，那么本次的采访就到此结束，感谢无老师在学术之余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接受本次采访。我们的‘青年教授’专题还未结束，敬请期待下期，再见。”
　　于染和他的同框画面在四点三英寸的屏幕里渐渐淡去，社员们的名字黑底白字地浮了上来，伴着轻松的纯音乐，进度条终于走到了终点。

　　“加辰！干嘛呢，外卖不要我吃了啊！”阿明拎着我点的饺子从宿舍门外突然闯了进来，吓我一跳。每到中午傍晚，送到各宿舍楼下的外卖数不胜数，送餐人一看到有人下楼，便会大声地喊出点餐人的手机尾号，以便他们认领。看完专访视频耗了我十分钟的时间，阿明从外面回来，刚好听到外卖小哥喊我的手机号，便帮我把外卖认领了上来。
　　“你小子傻笑什么呢？吃个饺子这么开心啊。”
　　“阿明，你喜欢吃饺子吗？”
　　“饺子有什么好吃的？我今天和学妹出去发现了一家超棒的寿司店，下次带你去啊。”
　　“我觉得饺子不难吃，不过，有人竟然把吃饺子当成一门兴趣。”

　　我把小袋装的陈醋淋到乳白色的饺子上，拆开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放进嘴里，这家饺子我吃了两年，味道没变，皮薄馅满，咸淡正好，谈不上惊艳，但算是校内干捞水饺里的王牌，也许他也吃过吧。我一边吞着饺子，一边打开我那台厚重的十五寸惠普笔记本，翻墙去看他最新发表的期刊论文。
　　阿明凑了过来，盯着我满屏幕的英文，发出一句感叹：“学霸的世界是真的读不懂，毕竟是全英的。”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做起了笔记，他用自创的新模型又验证了一组因果关系，主题却是和一种药物有关。太过专业的医学术语我读不懂，只是把他的验证模型抄下来学习。

　　“加辰，楼下有人找。”阿明冲着我喊了一声，我从阳台走廊望了望楼下，是于染。我套了拖鞋便下楼去，问她什么事。

　　“喏，你的书。”于染手里捧的，正是我带到书友会去介绍的那本小著，我想起来，分享会结束之后，我小心翼翼把大大签好名的书连同自己带过去的那本小著放进包里，午餐时因为和书友讨论又把分享的书拿了出来看，过后忘了从餐桌上收回去。
　　“怎么会在你那？”
　　“你家无老师给我的。”
　　“无老师？”
　　“嗯，他打电话叫我给你带过来，你怎么会把书放他那里？”
　　“没有啊，我今天和陈教授去了书友会，这是我带去分享的书，后来吃饭时喝了酒，好像睡过去了，不是他送我回来的吗？”
　　“年轻人，酒后慎言行啊。我回去了，你自己慢慢回忆吧。”

　　我实在是记不起说了那番胡话后发生了什么，不管当时有什么变数，估计他应该见到了我醉酒的样子，维护了这么久的形象，大概瞬间坍塌了，我的科助之路，要到何时才能有起色。
　　明天是周一，一早就是他的课，我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风波总会被时间冲淡的。何况，他应该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

　　隔天一早我就醒了，出门前我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给自己打镇定：“没事的。”

　　“加辰。”
　　“到！”
　　我一如既往地坐在最后一排回复他的点名。
　　“晓明……杰聪……”
　　他一刻也没停下来继续念了下去，我舒了一口气。

　　“加辰。”
　　我的心刚沉下来两秒，便听到他唤了我的名字，我的心又悬了上来。
　　“你上来讲一下这个模型吧。”
　　他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我像一个乖巧的孩子，按照他的要求，从最后一排的座位，一步步慢慢走上了讲台，按照我的理解，对着课室里六七十个面孔拆解了他的新模型。
　　讲解完之后，课室里掌声雷动，我捏着半截粉笔，站在写满分解式的黑板前，侧过头望了望窗边，柔和的晨光包裹着他，认真梳过的发势有些刻板，结实的臂膀撑起了纯白的T恤，深卡其色的修身长裤衬得人格外明朗，纯黑的乐福鞋踩在他脚下，除了那双无神的眼睛，的确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儿。

　　下课后，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叫住了他。
　　“无老师！”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朝我走来，我瞬间有些退怯。目测一米八三的身高，像一尊模特在离我半米远的位置上定格，微微俯着脑袋等我开口。
　　“科助……”我只讲出这两个字，便后悔了，为自己的心急懊恼，又为话说一半感到尴尬。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立马回绝我，只是缄默不语等着我把话说完。
　　“昨天是你……”
　　“是。”我还没问完整，他却自作主张回答了我，也不知道答的是不是我要问的。我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呆立在原地，他见我没有下文，便转身打算离开，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看了我的笔记？”
　　他无神的眼睛闪了一下，我忙松开了手，他第一次露出狡黠的笑，回我道：“你猜。”
　　他把手插进裤兜，转身拐进了楼梯口，扬起一小阵清香，我很熟悉，这是发蜡的味道。

　　我仿佛看到自己的世界，敞开了一扇蔚蓝色的窗。

　　“喂，是无老师吗？”
　　“是。”
　　“你的学生喝多了，一直提到你，我现在把地址发给你，你过来接他吧。”
　　“谁？”
　　“加辰。”
　　“你是谁？”
　　“他的，朋友。他可说了只有你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