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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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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学习,流水一样的暑假过的飞快,我把考研的专业课研究得七七八八,不用上班的时候会去无老师那里请教一些问题,他一如既往地平淡回复着我,虽然解答得很清晰,却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冰冷。偶尔还是能听到他在讲一些全英的电话,模模糊糊地听出是在说医院和治疗的事,好奇但不好过问。
开学后,我的生活节奏,除了增加上课这一项,其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平淡得像一条无尽延长的直线,唯一能引起波动的,只有每周到无老师那里待上的片刻时光。周末的办公室空空荡荡,肯牺牲休息时间到这来的人寥寥无几,却成了我最享受的时间,运气好的话,可以碰上和他同时到达,一起搭电梯的巧合,也可以碰上他忘带了充电线之类的小物件,而我刚好可以借给他。
这个周日依然是晴天,我们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了,连午饭的外卖,也是我直接打开放到他面前的,今天他似乎工作量比平时要更大,而且时不时地打那些不知所云的英文电话。傍晚时有些起风,我把他桌上凉掉的绿茶倒了,重新加了开水,他压根无暇抬头,眉头还紧锁着,请教的时候,也只是迅速帮我指出突破口,让我自己先研究。他今天有些异常,我分明察觉到了,却无法帮他分担任何事情。
我坐在门外的桌子上,看着墙上的电子钟又跳了一分钟,六点半了,窗外的风声逐渐呼啸起来,我起身去敲了敲开着的玻璃门,他仿佛从一道艰难的数学题里临时抽身出来,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噢,六点半了,要不今天先这样,事情有点忙,改天我再细讲今天那些。”
“好。”
我看他并没有回去的想法,决定先去给他买晚餐。
我骑着自行车慢悠悠滑到水饺店,却发现没开门,只好买了它隔壁的卤肉饭。
“吃饭了。”
“你还没走?”
“你不也是吗?”心里的小情绪带着我顶了他一句。
他仿佛意识到今天自己异常得有些明显,关了电脑,走到外面来和我一起吃饭,我不小心呛了一口,他还拿起杯子去帮我装了热水。
“今天,好像很忙。”
“是,有点事处理。”
“噢。”
“外面有点冷噢,看着像要下雨了,吃完就回去吧。”
“嗯。”
说时迟,那时快,雨声淅淅沥沥在耳边响起,我的心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雨来了。”
雨声越来越大,衬得我和无老师同在的这块空间无比安静,如果不是雨声够大,我可能可以听见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八点了,雨没有丝毫要变小的征兆,反而越下越猛,我和无老师站在大楼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带了伞,但这雨实在太大,我想等雨小一些再走。
“你先回去吧,我等雨小一点就可以走了。”我还是决定让他先回去了,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他迟疑了一下,披上他的雨衣,推出了他的小坐骑,一台小鬼火:“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嗯。”
这雨像积攒了一整个夏天的愤怒,敲锣打鼓,震耳欲聋,看着无老师往宿舍相反的方向离去,我深叹了一口气,忽觉我和他终究不是同路人。我在大楼门口的台阶坐下来,塞了耳机边听音乐边等雨小,夹着雨声,音乐也不是很清晰。
“加辰!”
一首歌还没结束,就听见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有些恍惚,站起身来,看到无老师开着他的电动车又返了回来。车灯下的雨几乎连成线,他的面孔也变得朦胧。
“上来!”
我鬼使神差地冲下门口的台阶,跨上他的后座,躲进他的雨衣里。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播着,眼前一片黑暗,无老师坚实的后背就在前方,我的心再也控制不住了。
风夹着雨呼啸着,耳边还是轻柔的流行女声,我却无心去听内容。我从未离他这样近,他的脸现在该是怎样的表情,我把心藏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文火自煨。
雨衣裹住我们的上半身,裤腿却冰冷,我想环住他的身体,这样我们的身体就会慢慢趋向同一个温度。这场雨丝毫没有示弱,噼里啪啦的雨声仿佛要炸裂整个校园,他加大了油门,我们的身体不自觉都向前倾去,又迅速归位。
车子驶入了教师公寓大楼的楼梯间,雨声骤然减小了分贝,我从眼前的黑里探出头来,第一个画面,是他取下了头盔。
“这雨一时半会应该停不了,今晚就在我这吧。”
“阿?”
“都湿了,再回去肯定感冒,也不早了。”
我愣了愣,看了看手机的时间,九点五十,这场雨竟然耗去了我一个多小时。无老师摘下眼镜,前额的刘海,因为被雨水打湿,根根分明地散开来,有些盖住了他的眼睛。
这明显是一间单身公寓,所有个人用品都是一人份,也没有常驻者的痕迹,嗅不到第二个人的生活气息。他的眼镜一进门就起了雾,他摘下眼镜,指着鞋架上的拖鞋让我穿上,自己光着脚进了浴室。
我怕弄湿了沙发,拉了一把餐椅先坐下,然后开始环视他生活的这方空间。
茶几上堆满了小杂物,十分凌乱,指甲钳、签字笔、透明胶、回形针、还有些眼药水,小药膏之类的外用便药,都随意散落着,包装上净是英文,我猜他是从家里带来的,电视遥控躺在茶几边缘,半松不紧压着几张留有他勾画笔迹的打印纸。
大小不一的茶罐无规律地竖在桌面,还有一只小小的黑色暴力熊坐在一个红色铁茶盒上。我顺手提起这只小熊偶,摆弄着它可以活动的四肢。
浴室里响起了水声,我有些无聊,站起来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叮咚!”有人按了门铃,我下意识地想告诉无老师,问他要不要开,但又有些好奇这个时间谁会来找他。
我蹑手蹑脚靠近大门,从猫眼看了一眼。
“叮咚!”门铃又响了一次。
是夏老师,我不太想开门,可门铃又响了。
“加辰!开一下。”浴室的水声停了,他听到了门铃。
我有些不情愿地开了门。
“无……嗯?”
“阿……夏老师,那个,我是加辰,雨有点大,我在无老师这边避一下,他在洗澡。”
话刚说完,我有些后悔自己一下子传递给她这么多信息,会不会造成她的误解。
“噢,对对,上次在咖啡厅见过吧。”
“阿,是的,你还记得我。”
天聊到这,夏老师还未表明她的来意,无老师也刚好从浴室出来了,他穿着白色短袖上衣和黑色滚边的球裤走过来。
“小夏?这么晚了有事吗?”
“阿,其实没什么事,我宵夜煮了水饺,下楼扔垃圾看到你的车,就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吃。噢,加辰也一起来吧,煮的蛮多的。”
我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仿佛打乱了夏老师的计划,想以我先去洗澡解围,又总觉得会让她误解,这时无老师开口了。
“阿,谢谢噢,不过我们比较晚才吃完饭,还不饿。”
“噢,这样,那,那你们先忙,打扰了,早点休息噢,明天周一了。”
“嗯,你也是。”
夏老师转身进了对面打开的房门,我和无老师目送着她轻轻关上了房门,原来他们是邻居。
关上门后,我才反应过来无老师就在我身后,他搭着我的肩膀指着我手上的暴力熊,在我耳边轻声问:“喜欢吗?送你了,小夏给的。”
我拨开他搭着的手,转身走回去把暴力熊放回原位,心里觉得奇怪,夏老师送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无老师见我没理会,走进了房间,过了一会,手上拎着衣服出来,往我身上甩过来。
“穿这吧,找不到再小的了,洗一下,不然会感冒。”
我提起他给我的衣服,白色的耐克短袖上衣和黑色的运动裤,尺寸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大。我像被父母催着去洗澡的小孩,走进了浴室。
可能因为是学校花重金建设的教师公寓,浴室内的装潢堪比高级酒店,洗漱台上多了一份牙刷毛巾,明显是他刚拿出来的,我拿起牙刷,看到上面印着京泰酒店,这让我身处酒店的错觉更加真实。我想起还没放暑假时,有一日我给他发了信息询问专业问题,他却回复了我一个定位,就是京泰酒店,很难想象得到,他看似物质无忧,却也有把酒店的一次性洗漱用品带回来的习惯。
我拿起牙刷,打开镜柜去找漱口杯时,看到了藏在里面的黑色皮革包。我对这样的皮革小包再熟悉不过,这是理发师一般会备有的工具包,看似一个小包,实际是一整张平铺的皮革,上面缀着大大小小的皮筋扣和口袋,用来放各式各样的理发用具,不同规格的发剪,密齿梳,剃刀,等等。包上插着的发剪,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一定是一个有经验的理发师多年常带的用品,我禁不住好奇,勾起其中一把,在手上开了开剪,剪刀很涩,没用也很久了。
各式各样的猜想开始在我脑海里蔓延开来,我打开淋浴蓬头,调好水温,任凭水流击打,内心不停打着一会如何向无老师提问那个理发包的腹稿,就这样,洗了有半个钟。
走出浴室,没见到他,可能听到我开浴室门出来的声音,他在房间里隔空说了话。
“出来了,你洗澡还蛮久的。”
“呵呵,是吧,动作比较慢。”
我看到他开着房门,没有顾忌就走了进去,他穿着纯白的短袖上衣,坐在他的笔记本电脑前看些不知名的数据,头发还是湿的,刘海顺了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就擅自凑到他的脖颈后,在他耳旁开始喃喃细语。
“无老师,你头发有点长了。”
他侧过脸来,毫无波澜地和我对视,我不自然地躲开他的视线,想转移话题,问了一句:“在看什么数据?”
他似乎略过了我这一句无关紧要的提问,反而把手从键盘上放了下来,沉思了好几秒后,才郑重地侧过身来,看着我问:“你能帮我剪剪吗?”
“我……”
“我知道你会。”
“你怎么……”
“我猜的。”
“……”
我被他的话搪塞住,他自觉地走出房间,拉了一张餐椅,又去厨房拿了一叠报纸,往浴室去。
看样子,那位帮他理发的,已经让他对这些准备步骤轻车熟路了。
他自己把理发包取了出来,我抽出里面的常规剪,告诉他我要开始了,他没有回应我,我也没有理他直接上手了。
房窗的隔音很好,炸裂地表的雨声透过隔音玻璃,淅淅沥沥柔缓地淌了进来,这太过浪漫的背景音,让我的心再次颤抖着,剪刀的声音在这里显得尖锐又突兀,而我和他的呼吸声,在这小小的浴室里,似乎慢慢地同频。
好久没这么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