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青山南

1、弑神

　　血。到处都是血。

　　遍地的尸体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本来金碧辉煌的大殿。
　　他从混沌中醒来，只依稀记得自己被罗如海设计抓入幕网，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还活着？他有些不可置信，嘲讽的扯起嘴角笑了笑。意识还有些模糊，他尝试从地上爬起来，微微一动却牵动了浑身的伤口。

　　疼痛感是真实的。还活着，他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这人间地狱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

　　脚步声由远而来，他却没有半分力气躲闪。要被发现了，他心里想着。果然，须臾间，他听见有人大喊着：“族长，这里还有个活的!”

　　在众人的簇拥下，那人脚步速度不变，缓缓的走进，扫了一眼地上趴着的人。显然，这个人没有任何威胁性，遍体鳞伤，像个“血人”。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有疑惑，有防备，更多的是不甘。虽伤重，江凝还是感受到了他体内汹涌的灵力。

　　江凝慢慢蹲下，看着他，语气平淡道：“何人？为何在此？”

　　“血人”看着这个气质出尘却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墨玉般的长发，沉着如玉的面容，一身白衣在这一片血色中却依然没有沾上一丝污秽，显得更加遗世独立。

　　“血人”咳了几声，用及其嘶哑的嗓音回答“无名，只是一个家仆，被幕网首领罗如海抓到了这里拷问。”

　　“罗如海已经死了!江族长是这祁年殿的新主人!”没等江凝回答，他身边的一个手下有些讨好的抢先说道。江凝本孑然一身，这些手下都是见势不妙，临阵倒戈的人。

　　死了？那个叱咤终南数年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死了，还死在他之前。自己没有亲手杀了他，残躯苟活于此无人知晓，有何意义？“血人”的目光瞬间变得黯淡，就像火苗在眼睛里熄灭。

　　江凝站起，慢条斯理道“不论何种境遇，都不可放弃自己。你可愿跟随我重获新生？”

　　霎时间，“血人”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这个被称为江族长的人。是的，他想要离开这里，他还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他发出嘶哑却又坚定的声音：“我愿意，请您救我一命。”

　　江凝面无波澜：“既如此，跟我走吧。我便赐你一名，神灭，可好？。”
　　罗如海自诩为天下之神，弑神之日，得名神灭，意义非凡。

　　“血人”立刻道：“属下神灭，参见江族长。”

　　江凝满意的点点头，吩咐手下“将神灭带下去好生医治。”

　　“是!”

　　神灭也到了极限，昏迷过去前，他看见了这位白衣人的左手腕间细细的一根红线，串着一颗红豆。

　　江凝抬眸扫过整个大殿，淡淡说道“处理干净，我自会入住。”不等手下众人反映，径自抬脚离开了。
　　也罢，幕网一族，终究还是掌握在我手里了。江凝看了看手中的琉璃色瓶子，这便是幕网一族的神器——百毒瓶了，也不知罗如海用它伤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他轻轻叹了口气。

　　幕网一族是终南的掌控者，首领则更是在整个终南拥有无上的权威。罗如海作恶多年，民怨沸腾，却大多敢怒不敢言。幕网一族与其他的四大部族最大的不同便是，首领无关亲缘门第，有能者居之。

　　也就是说，只要杀了前任首领，自然成为新任首领，名正言顺继承权利与神器。很特殊，也很可怕，多少刀下亡魂都成为了名利的祭奠品。

　　走出祈年殿，看见远远矗立着的身影，江凝慢慢的放松下来。

　　“师傅。”江凝声音略高的叫了一声。

　　“哎呦我的好徒儿，你总算出来了，可等坏为师了。”花满楼满头银发，却仍然像个老顽童一般。

　　“一次清理干净，杜绝后患。”江凝温和的笑了笑。

　　“我知道我知道，毕竟我们师徒两计划这么多年，总算是为民除害了。”

　　江凝笑了笑，语气温和道：“师傅，事情都已了结，不如随我住进禁域吧”

　　禁域是各个部族的族长所居之处，位于大殿之后。危险而神秘，向来无人踏足。花满楼有些踌躇，他和江凝相依为命多年，自是要和他待在一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稚嫩的孩童已经玉树临风，成为整个终南的掌权人，自己身份特殊，现在和他走太近反而对他不妙。

　　思虑半晌，花满楼还是开口“我并非终南国人，怕是不便进入幕网领地，闲云野鹤惯了也不爱拘着，算了吧。”

　　江凝玲珑剔透，自然明白老人的顾虑，也没有多劝，“师傅，以后可以随时来祁年殿找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花满楼笑着拍拍江凝的肩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徒弟，还等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肯定没事去你那多晃晃。”

　　江凝淡笑不语，轻轻扶着老人走向住了十几年的小庭院。这里，是他重生的地方。是他的家，也是师傅的。

　　月光洒在师徒两人的身上，给他们的衣服镀上了淡淡的银色。

　　“走吧，不必忧虑我，”花满楼强忍不舍“你有你的路要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江凝没说话，退后几步，径直跪下，“教养之恩，没齿不忘，师傅保重。”

　　清晨的长街上充满了市井气息，吆喝声不断。

　　“各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上回书说到终南恶霸罗如海，作为幕网一族的首领，可谓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苍天有眼，幕网一族出了个江凝，实乃百年难遇的天才啊！”

　　“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号啊……”“终南有姓江的世家吗？”周围人群叽叽喳喳讨论不停。

　　“听我说啊各位！”说书人嗓门更大的喊道“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不知师从何处，也不知哪家门下，却凭一己之力设计杀死了恶霸罗如海，坐上了幕网族长的位置，如今可算可是咱们终南的百姓的救星。再也不用害怕罗如海那个魔头压榨百姓，我们终南国可算是崛起有望了……”

　　“说的好!管他是谁，杀了罗如海，就是大英雄！”大家伙围着说书人不断叫好喝彩，说书人得意洋洋的捻着白花花胡须，不料一稚嫩童声突然问道“老爷爷老爷爷，幕网是什么网呀，是不是蜘蛛结的那种网呀？”

　　大家伙不由得哄笑起来。说书人仿佛被噎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也罢也罢，叫我一声爷爷，我便讲与你听。”

　　只见说书人缓缓坐下，咳咳的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当今天下五国鼎立，北有塞北，南有终南，西有西厥，东有东陵，长安居中。五国分别由部族首领掌控。咱终南的掌权者便是幕网一族的族长。”

　　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清脆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其他几个国呢？”
　　说书人抬起手喝了口茶，“塞北由回雪一族族长莫风掌权，西厥由缘木一族族长叶听竹掌权，东陵由朔月一族的族长戚落星掌权，长安则由神梦一族族长的花隐掌权。”

　　“那谁最厉害呢？”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被糖包裹着。说书人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起来，“我觉得莫风最厉害!他的飞霜笛可以乱人心魄!”

　　“不对不对，我觉得戚落星最厉害，一节女流却可以医死人肉白骨!”

　　“叶听竹的剑使得出神入化，他最厉害!”

　　“花隐神神秘秘的深藏不露，我看他最厉害！”

　　“你们说的都不对，自然是我们终南的江族长最厉害，长的还好看!”说这话的妇女脸颊有些红晕，有些羞涩道。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你见过江族长？”

　　“自然见过。”妇女嗫嚅道“那日族长一人闯进祁年殿，白衣胜雪，仙风道骨，眉目如画。”

　　“真的吗真的吗？”“族长如何作战快与我说说”
　　“……”
　　众人激烈的讨论着，整条长街都显得热闹非凡。

　　“族长，需要我去处理吗？”神灭神色认真的看着对面的男子。百毒瓶果然名不虚传，一夜之间神灭就恢复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江凝摇了摇头，动作间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桂花酿，这对影楼内的酒水，当真是极品。他慢慢品尝，淡淡的看着楼下的喧嚣。

　　神灭看着江凝，内心疑惑颇多，但他摸不准这位族长的性子，不敢贸然发问。

　　“你是想问我如何杀了罗如海吧？”江凝看着他如鲠在喉的样子，失笑的说道。

　　神灭自知瞒不过他的眼睛，仓皇的点了点头。

　　“用毒。”江凝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慢慢的给自己斟酒。

　　二字淡淡落下，神灭却吃惊无比。众所周知，幕网一族以用毒著名，罗如海虽无恶不作，用毒的手段却无人能出其右，更何况他还拥有神器百毒瓶。除非……

　　神灭看着江凝，或许，这就是天才吧。语气更加恭敬道：“还未感谢江族长的救命之恩，在此谢过。”

　　“不必，”江凝好说话的摆了摆手，“吩咐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办妥，只我一人经手，绝无他人知晓。”
　　“好，回祁年殿。”言语间，江凝已经站起，神灭紧随其后。

　　接手幕网一族绝非易事，他还需要时间和精力，更需要帮手。江凝用余光看了眼神灭，随手救下的这个人倒是挺好用。伤还未痊愈，便一早来到了他身旁。

　　“你的家人在千里之外，我已派人送足了银两，好生照顾，为我做事，我必不会亏待。”江凝虽神色冰冷，语气却温和。

　　神灭顿步。他并非无名无姓，作为谍者穿梭于五国之间，居无定所，小心谨慎，从不敢透露自身情况，唯一的遗憾便是愧对家人。而江凝，却什么都知道。

　　“族长对神灭恩重如山，我便将这性命都交给族长！”

　　“日久见人心，我心中有数。”江凝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

　　走进祈年殿，感受到周围族人恭敬而又惧怕的眼神，江凝反而有些不习惯。

　　从前，他所得到的目光只有厌恶和不屑。他耳边也不会出现“参见江族长”这样尊敬的话。

　　“看，他就是那个没出息的奴仆生的儿子!他爹是小偷!偷了族长东西被活活打死了!都离他远一些!”

　　魔音灌耳，多年不散。

　　是的，他的父亲是个小偷，他从不否认这一点。不仅是小偷，他还混账惫懒，喝酒嫖赌。

　　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或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笑话罢了。江凝自嘲的笑了笑。

　　穿过金碧辉煌的祁年殿，江宁走进了禁域，这里是只有历任族长可以踏足的地方。

　　“你留在此处，等我出来。”
　　“是，族长！”神灭语气恭敬。

　　穿过大堂，来到客卧，床榻上的人听见脚步声，虚弱的唤道“凝…凝儿……”江凝快步走进，坐在榻边，语气温和：“母亲，我在。”

　　用百毒瓶救了神灭，他便命神灭将母亲悄悄转移到了此处。他是族长。族长不应该有软肋，更不应该沉溺于亲情。

　　“咳咳咳…”柳如梅实在体力不支，虚弱的说道“孩子，母亲对不起你，只会拖累你……”

　　“不可胡言!”江凝看着柳如梅青白的脸色，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片刻，他缓声道“幕网一族的百毒瓶没有用，还有朔月一族回魂灯，我一定替您找到，您就有救了。”

　　“何必如此辛苦，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怕是回天乏术了……”柳如梅紧紧拉着江凝的手，泪眼滂沱。

　　“母亲，信我。”江凝坚定的语气给柳如梅了一丝信心，她忍不住点了点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休息吧，我会让人好好照顾您。”江凝叹息一声，掖好被角，站起来离去。

　　“去天机阁查查朔月一族，”江凝看着神灭，“事无巨细，藏书尽数搬来我房间，这是令牌。”说着，递给他一块碧绿色的玉牌。

　　这是族长令牌，只有拥有这个玉牌的人，才能自由出入天机阁。天机阁秘密众多，有天下各类藏书诗集，也有野史家门秘录，第一次进入查找情报，也要费不少功夫。

　　“属下遵命，”神灭犹豫片刻，轻声问道“那您呢？”

　　“我？”江凝淡淡道“我去喝几杯。”

　　然后，神灭就看见族长把所有事安排给自己，淡然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