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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艾欧泽亚的春日来临之前,英雄短暂地停下了她的脚步。
      每年的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她都会留出不接委托的时间。这是冒险者的假期,奔忙与奔忙之间短暂的休憩。现在的时间是属于她自己的。在这样的悠闲之中她显得十分无所事事,这让他们两个在忘忧骑士亭相逢的机会变多了。谈话变得经常,奥尔什方渐渐地知道了很多现在的关于她的事。
      她在天穹街有一间公寓,但她好像很少去那里住,吉布里隆说没有委托的时候她基本都住在巨龙首营地,没事帮埃马内兰训练训练他手底下的营兵,而且巨龙首营地水库里的那条鱼王一直还没有咬钩,她心里一定放不下。
      奥尔什方有时候在委托途中会分不清今夕何夕,总觉得自己还是巨龙首的领主,不由自主地就会往那里拐。但几次之后他就不太进去了,因为他意识到布鲁姆说的是对的,他的存在只是在提醒他们什么是失去。仅有的一次,他见到她趴在雪之家的那张长桌上打盹,看起来无忧无虑,睡得十分香甜。

      他一进去她就醒了,看见他先是露出一点怔然,然后笑着问他,下午要不要一起去库尔扎斯河钓鱼,奥尔什方欣然答应了。她递给他一根鱼竿,是他从前与她一起钓鱼的时候她送给他的的那根阿耳刻悠妮神竿。鱼竿保养得很好,黄铜的钓竿没有一点生锈的痕迹,被摩挲得发亮,鱼线也换了新的。
      他们就这样在库尔扎斯河边钓了一下午鱼,中途下了一阵暴雪,她甚至在这短短一阵时间里拎起了一条圣人标。这是一种肉质非常细嫩的长寿樱鳟鱼,圣达奈芬传说中,有龙骑士用它来做靶子精进自己的枪技。它的罕见和它的美味成正比,只需黄油微微煎焙就能够产生甜美的鲜香。奥尔什方向她提议如果她无意将这条鱼带到宝杖大街去销售,他可以代为制作成一顿美味。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迷惘,好像有什么混淆了她的思维。不过她很快就答应了他的提议,并感谢了他的劳动。

      奥尔什方很确信自己的手艺一点也没有退步,煎焙的火候恰到好处,红宝石番茄和柠檬的汁水和鱼肉相得益彰,产生了一种清新而悠长的口感。可他的挚友吃了一口就停住了。

      他问:“怎么了?不合你的胃口吗?”
      她咀嚼了两下,笑着说:“不,很好吃,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她于是说起从前和朋友在这条河边钓鱼喝酒共进晚餐的回忆,这些遥远的经历因为回忆而蒙上了一层温馨。女人的表情很平静,她微笑着,这笑容让奥尔什方心里那种奇怪的酸楚也变得微微平淡了一些。

      他曾经想过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就是奥尔什方。但距离他的死已经过去了很久,时间正在一一将这些创伤恢复。究竟是继续留下作为奥尔什方的回忆,还是重新唤醒那些已经远去的记忆,他短暂地纠结了一会儿。这位曾经的福尔唐家后裔、巨龙首的领主很快想开了,决心作为大好青年布鲁姆活下去。
      他已经是有墓碑的人,有很多人在他的墓碑前絮说他们的幸福,这很好。他们已经获得了新的生活,他不需要为此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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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成为挚友的雇员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月。即使奥尔什方很想告诉她他非常想念她,即使他很想大声赞美她健美的躯体,他还是遵守了身为雇员布鲁姆的行为习惯。他们很平常地交际着,比普通的雇员和雇主亲昵一些,又比密友疏远。

      不必负担身世和责任的人生对于福尔唐家族的奥尔什方来说也是很新奇的。他走过了艾欧泽亚大陆的很多地方,甚至慕名跑到西萨纳兰的金蝶游乐场去看了兔女郎。这些人族扮演的兔女郎纤细美艳,和真正的维埃拉族完全不同,他的挚友曾经称赞了她们可爱,但十分自大地号称她们不如她美丽。真正见到兔女郎后,回想起她身着白色萨维奈舞裙在他面前练习四色标准舞步的模样,奥尔什方必须说一句,他得承认她的自大有点道理。

      在金蝶游乐场里乐不思蜀了两周后,奥尔什方穿着一身波奇套装晃晃悠悠地出来了,还给他的挚友带了一身无瑕白的伊修加德连衣裙。这只巨大的玩偶猪在云雾街的入口等到了他的朋友和雇主。那女人刚刚接受了一个人的感谢,因为对方曾受过她的帮助。他绕到她前面的转角处,等她转弯的时候一把将她抱住了,波奇套装蓬松柔软的布料把她整个人陷了进去。
      在这种惊吓之中带着一丝滑稽的氛围里她一边推着他的肩膀,一边笑着说了一句:“别闹了,奥尔什方,我喘不过气了。”
      接着她忽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那种让人心慌的寂静几乎让奥尔什方以为她哭了。波奇套装巨大的猪脑袋阻止了他低头的动作,奥尔什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等他把波奇头罩从头上摘下来,露出自己的头发、眼睛和面孔,他又只看见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她是那么平静,好像刚刚长久的沉默都只是错觉。女人好像对她自己又感到了困扰,她又在向他道歉了:“抱歉,布鲁姆,我可能昏了头,我又认错了。”

      那种温暖和酸楚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情绪又一次袭击了奥尔什方。
      如非亲身经历,真的很难想象,隔着漫长的岁月,隔着玩偶服和别人的皮囊,还有人能轻易地认出一个拥抱。他想要伸手再抱一抱她,告诉她,他有多么想她。可他现在仅仅是她的雇员布鲁姆,不是她的挚友,不是奥尔什方.灰石。
      这也够了。他还活着,他还是她的朋友,他的朋友平宁安康,名满天下。他已感到海德林的垂怜。

      他告诉她,他从金蝶游乐场里为她带来了新连衣裙,还有一对漂亮的上古恶魔角。女人笑着将那条漂亮的裙子穿了起来。
      她很适合白色。这条裙子显现出她那种带着原始生命野性的高贵来,往日的青春和骄傲又在她身上复活了。
      “很美。”奥尔什方真心实意地称赞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维埃拉族女性。”
      “你太夸张了。我想你大约没有见过多少美丽的维埃拉族人。”她说。女人没有再像从前那样矜傲地回答“理所当然”,她已经过了那样的时候了。

      奥尔什方想要反驳。
      他怎么会没有见过呢?
      他走过那么多远远近近的路,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旅人。但只要有人在他的耳畔提起维埃拉族,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个高大而美丽的朋友,她有雪一样洁白的头发,黄水晶一样的瞳,夜莺一样的声音。

      但女人没有再将话说下去。她静静地凝视镜子之中的自己,好像在那面镜子里见到了很遥远的岁月。
      最后,她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并称赞了他卓越的审美。

      尽管如此,奥尔什方后来再也没有看见她穿过那条裙子。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仍然沉默地坐在忘忧骑士亭的角落里,穿着灰色的斗袍,背着一把大剑,发着呆,手里的伊修加德奶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热气。

      5

      奥尔什方很兴奋,他今天从一位途径山岳之都的行商手中买到了一整束白色的古典玫瑰。他的挚友非常喜欢鲜花,而玫瑰中又最喜欢纯白的。他捧着那束花在伊修加德的街道上寻找着,可没有见到女人的身影,最后天色暗了,他回到了忘忧骑士亭。

      “您今天见过英雄阁下吗?”奥尔什方问忘忧骑士亭的吉布里隆老板,“我记得她好像回伊修加德了,但我到处都没有找见她。”

      老板挠了挠头:“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也许该去天穹街公寓区问问,通常哪儿都找不到她的话,她大约是回家了。”

      暮色渐沉,他加快了脚步。他从登记板那里查到了挚友的住处,她住在天穹街尽头的一个角落里。

      在天完全黑尽之前,他终于走到了那里。
      他拧了一下把手,发现公寓的门没有锁。奥尔什方忽然想起他的挚友曾经说过的戏言。那时候她热爱美酒、美食,喜欢华服,千金散尽,一点钱都存不下来。她曾说如果哪一天,万一她真的攒够了买公寓的钱,会给他留个门:这样他回伊修加德就不用住他妈的破旅馆了。

      他心里一片温馨。看,她现在真的买了公寓了。他放轻脚步,把白色的玫瑰花反手背在身后,轻轻拧开门把手,想给她一个带点惊吓的惊喜。
      这一刻他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布鲁姆,还是又变成了奥尔什方。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见见她的朋友,在她自己存钱买下的公寓里,然后送她一把她喜欢的花。
      天很暗了,里面没有点灯,只有窗户外星星点点的路灯给室内提供了模糊不清的光线——

      那间公寓里什么也没有,家徒四壁,甚至没有一张床。墙上挂着他自己的画像,他看见他的挚友跪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她仰头亲吻着画像的嘴唇,吻中满是微末的爱和希冀,像紫水宫前的海一样的沉,像阿巴拉提亚云海的风一样轻,好像那张画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明。

      奥尔什方如遭雷击。他站在那里,像被钉子钉住了脚后跟,无法移动,甚至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这一瞬间对他来说太震惊,也太可怕了。
      在这一刻谁也无法拥有被爱者的恃宠而骄,即使最没心没肺的人也做不到。
      在他死后第五年,奥尔什方终于触碰到了别人隐藏得很好的心意。那是他生前从未意识到的感情。她从没说过。未曾。一点也不。

      她爱他。

      他为一个爱着他的人死去了。
      这个人从此背负了他的死亡。

      他无法想象挚友那张风轻云淡的面孔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她跪伏在那儿不知道已经多久。女人这时候显得渺小极了,不是英雄,不是艾欧泽亚的救星,不是福尔唐家的骑士,什么也不是。她静静地伏在那儿,没有声息。

      可她终于还是看到他了,看见了他的面孔,看见他银蓝色的头发,海水一样的眼睛。在这个比月亮背面更深的夜晚,她又一次将布鲁姆认错了。

      那女人将他紧紧抱住,她的面颊埋进他的肩膀里,深深地嗅着他身上雪松的气息。那拥抱是如此绝望,好像洪水已经淹没了这个女人的头顶。他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挚友,他那高大又俊美、骄傲又顽强的挚友,寒冷得像大审门上凿下来的一块冰。她在他的怀抱里轻轻地打了一个寒颤,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温暖她的东西。

      他听见她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我的灵魂已经活腻了,可我又害怕死亡……就像是潮水的玩具、将要葬身大海的小船,扬帆出海,去迎接可怕的海难……活着究竟是不是真的更好呢?死会比现在更痛苦吗……?”

      “我好累啊,奥尔什方。活着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啊……”

      奥尔什方意识到自己完全错了。
      她根本没有走出来。她从未走出来过。布鲁姆的担忧是对的,她只是看起来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她的时间暂停了,永远停在了他死的那一刻。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沾满他的血,那些战女神之枪把他穿透后流下的血。她早就已经死了,剩下来的是一具因为愿望和恳求活下来的、会微笑的躯壳。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哭。
      最后她说,不,不可以。我还不能死去,至少不能这样死去。

      她将他松开,又是温和而有礼的道歉。她说,对不起,布鲁姆,我又认错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简直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没有人能面对。

      他发出声音,喉咙在不知不觉里已经嘶哑了:“不,挚友,你听我说,我就是奥尔什方。”
      “我死了,可我又醒过来了,在布鲁姆的躯壳里,”他说,他大声朝她喊叫,“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我没有死!你听见了吗?”
      他语无伦次地和她说他们曾经的回忆,说调查冰洞里钩出来的鱼,说他送给她的黑色陆行鸟,说雪之家里的热茶。他絮絮叨叨了很长时间,他甚至直白地说他想念她健美的身躯和富于力量的胴体。她一直凝视着他,贪婪地凝视着,透过他的皮囊,在凝视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忽然住嘴了。

      奥尔什方很突兀地想起她将他当做幻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个雪天。以及忘忧骑士亭那张角落里的酒桌。她那时候说,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这个。我只是短暂地想起了一个朋友,他和我一样喜欢伊修加德的奶茶。我是听他的劝告戒酒的。

      在漫长的沉默之前,在她能够平静的开口之前,她究竟向多少空气、多少幻觉诉说过她的想念和爱?
      多么长、多么可怕的孤独和失去,才会把一只高声鸣叫的夜莺,变成唱不出歌的渡鸦?

      他看见她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她好像很想要一个拥抱。
      可她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哭。只是仍然温柔地、微笑着对他说:“没关系的,我没事的,我很好,谢谢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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