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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晨光熹微,宁轲醒来,江湛已经收拾好。
      临走他微笑说:“一起睡觉,就是爱情之罪证。”
      宁轲点头,踮脚抱住他的脖子,江湛马上亲吻她的嘴。
      他的人从一个吻变成一个拥抱,再变成一只手,一角衣襟,最后变成一缕空气消失在长街尽头。
      宁轲一直在笑,胸中仿佛激荡着温暖的湖水。湖水继续涨高,涨到眼里,她的泪水纷纷下来了。

      过了一周,宁轲跟李宜君去看黎妙。宝宝已经满月。
      世界上最安宁的地方是婴儿的眠床边;世界上最厉害的计时器是小孩。因为他们会被时光特为标记。
      宁轲看着婴儿:确实像天上来的;确实很小很小。
      黎妙说到做到,在预产期来临的前一周参加了博士考试。而且还没面试,就已得到导师分配的课题。“可以先研究着”,导师这么说。
      黎妙就是这样,干什么都毫不费力。甚至连减肥的力都不用出,就已经比怀孕前更美丽。
      与宜君的“香巢”相比,黎妙的家显得殷实而务实。一切家具正像一切家庭一样摆设着:该放沙发的地方放沙发;该放电视的地方放电视;该放茶几的地方放茶几。就是高级一些。
      唯有客厅和阳台之间多了一架新钢琴,等婴儿长大弹。这也是一种标配。
      育儿嫂沉默又听话;公婆在小区另一栋楼里有房子,所谓“一碗汤居”,讨厌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回去。过一阵天热起来,就带孩子和月嫂到郊区住。那里有他们一栋小小排屋,里面虽然仍是该放沙发的地方放沙发,该放电视的地方放电视,二楼还有麻将室,但从窗口看出去,能看见不远处的山和大湖。
      下午的满月宴,黎妙穿件过分正式的鱼尾长裙,抱着蕾丝锦绣包一样的婴儿。那副画面,差不多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完满。这是她的主场,伴随 “哪儿像刚生过孩子的人啊”的嗡嗡的画外音,丈夫、父母、公婆在给她陪衬。缩成小人儿的观众们仰面看着这完满画面,都露出衷心的笑容。
      走出酒店花园,李宜君深深吸口气。
      “要喝酒吗?”她问。
      宁轲点点头:“好。”

      “黎妙简直让我喘不上气。”李宜君喝着鸡尾酒说。这是一家静吧,绿丝绒帘幕低垂,电子壁炉里绿焰燃烧。人不多。
      宁轲把一枚泡酒用的盐焗梅子含进嘴里,用舌头推着梅子在口腔巡游。
      “你不觉得闷?”
      宁轲摇头含混答:“为什么要觉得闷?”
      “那——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宜君像是渴了,很快喝完一杯,杯中只剩下冰块。隔壁座的男人再次偷偷看过来。她今天穿着件淡金色的旗袍,上面毫无规律地撒些看不清晰的绣上去的花瓣,淡白小脸,整个人好像茸茸发着柔光。
      “哪样?哦,你说二十七岁,不老不小,没工作,没男友,没结婚的打算,离黎妙这种既定完美路线越来越远?不知道啊。”宁轲托腮,“好像有了真正的意识之后,还没这样‘不知道’过。难道不被别人推着,我反而蒙了?”
      “也许这就叫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宜君叫酒保再做一杯。
      “您想要什么口味?”扎小领结,胡子刮得很干净的酒保彬彬有礼问。
      “我酒量不好,要能喝醉,但又能回家那种。”宜君边想边答。在她说的过程中,隔壁男人们的背影都微妙地坐直了些。
      宁轲把梅子又推到右边,脸颊鼓起个包。
      “你不喝?”宜君扬扬手里蓝绿色的酒杯。
      宁轲笑:“辞职后,我感觉我一直醉着呢。”
      “我是不是也应该生个孩子?”宜君忽然说,“我觉得太飘了——”听她那意思,好像她是个风筝,需要一根风筝线一样。
      “孩子可会很麻烦呦。想想我妈。”宁轲答。
      宜君拿手撑住脑袋,脑袋还是晃来晃去,头发披了一脸。看来酒保是很专业的。“黎妙,”她今晚总是忘不了黎妙,“你知道我和黎妙怎么认识的吗?”

      李宜君第一次见到黎妙是在两年前,自然非常惊艳。那时云庐刚开张,办个小型先声发布会哄哄场面,发布内容是一位颇有前途但尚在茅庐的小说家的新书。
      “他”那时爱花钱举办这样的活动。那天来的评论家虽少,但颇有分量,都常在新书腰封上作推荐语,像质保印章一样。黎妙作为读者首先站起来提问,又抢先回答作者的问题,把在场的男人全都逗笑。虽然她明显只是普通爱好者的水准,说得无非是些大熟话。
      晚上他带宜君请评论家们吃饭,边吃,他忽然不经意般问:“今天的读者都是你请的?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哪儿来的。”
      宜君正用金汤鲈鱼旁的公筷给他还有所有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人夹菜,随口答:“不是我请的。应该是作家粉丝群的组织者吧。”宜君真不懂世上为何有粉丝这回事。脑容量多小才会去全身心地追捧一个人,把原本该用来成就自我的时间花费在琐碎、无聊、为人服务、替人作嫁的事情上。
      他听了没再说什么,但席间几个男人却抬头注意地看她一眼,显然都在关注她的答案。宜君有点好笑。
      那天晚上他留下来过夜,比平时都要持久和激情。宜君觉得很幸福。每次他在她身边多待一小时,她都会觉得多安心和幸福一些。她热爱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就像守财奴热爱存钱一样。如果他的爱真可以化为硬币,那她就是穷死也不会花出一枚。
      可惜爱这种东西并不像硬币,而像冰淇淋,放在那里动也不动都会随时间化掉。至少他的爱是这样的。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很快就消释了,让她对自己充满怀疑。她只好像个永远举着空蛋筒的小孩,渴望着,渴望着,渴望他来一次,再来一次,把蛋筒加满。
      过了不久,宜君就把黎妙忘了。直到有次看文化版新闻,一个画展,里面有张他剪彩的照片。而站在他身边鼓掌、像礼仪小姐但不是礼仪小姐的女孩,是黎妙。

      宜君是苏州人,她爸爸一辈子画一种历史悠久的画片。除了偶尔记者来访,她家是非常寂寞的,好像已被全世界遗忘。父亲永远佝偻在一面小玻璃窗前,描绘花花鸟鸟,才子佳人;窗户像一片半明半暗的云母,挂在父亲脸前。家里到处是葱绿桃红、热闹清透的色彩,但不知为什么,非常寂寞。也许太安静了吧。
      宜君就在这种安静里长大。一只糯糯的鸡爪都能啃半天。吮成那么细那么小白玉一样的骨节在小桌上排列。一二三四五,一般是十七枚。从小学到大学,她是最不需要老师费心的那类学生。虽然不堪重用,但老实内向,不声不响,成绩中上。
      刚一认识,他就温和但极力地赞美她。长得好,心思好,学业好,家教好,反正无所不好,总归一句话:世上怎么竟有她这个人!(后来她才知道,也许在他眼里,她最大的好处不过是年轻,脆弱,好说话。他什么都提前想好的。)
      李宜君脸上微笑,心里却不免七上八下。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好?她一直跟半透明似的。比如那天导师叫吃饭,她就叨陪末座,溜在师兄师姐后面。在学校,她什么社团都不参加,包括诗社、画社。在宿舍,帘子拉得紧紧的,床头一排诗集画册,一个人看。
      他好像一眼就把她的来龙去脉都看透了。什么都懂,还很温柔。像一池温水,随你怎么动,他反正恰到好处地托着你。她当时有男朋友,因为他的影响,毫无波澜就分了手。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和前男友一直谈下去会怎样?可能过着一地鸡毛的普通生活吧。他就是个普通的男生。
      哪儿像他,一个作家、公知、投资者(还有其他许多琳琅的头衔),完美之人。文人的高雅情趣他有,穷酸没有;商人的一掷千金他有,庸俗没有。反正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个人。
      第一次跟他睡觉,他也是极尽温柔。但五次过后,他就消失了。五次,李宜君记得很清楚。他的消失也是彬彬有礼的,绝非不理人,电话也接,短信也回;甚至你约他,他都不说拒绝的话,怕伤你面子似的。等你撕掉脸皮追问得狠了,他才悠悠回:真抱歉,我这会在香港呢,赶不回去呀。
      这么几次下来,再厚的脸皮也磨穿了。李宜君躺在宿舍流眼泪,眼泪把床都漂起来。转眼两年半后研究生毕业,李宜君的专业是中国古代文学唐宋方向,一般人听了都一愣:这学出来干什么?她不好意思告诉人,是因为喜欢才学的。
      总之确实毕业就失业了。还好导师给她介绍份工作,给一位女诗人整理作品。
      女诗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丈夫非常之有钱。女诗人的社交比诗歌厉害得多,挂着各种协会领导头衔。女诗人还有异于常人的精力,尽管社交繁忙,却仍保持高产。而同时,身上还没有一点诗人的糊涂。对宜君少得可怜的工资,对工作室的一度电一张纸,她脑子里都有张带公式的EXCEL表格。
      因为无处可去,也因为无事可做,宜君只得暂且忍耐。她的工作是整理诗和应酬文章。女诗人的诗好像琼瑶那代的遗留:濛濛的雨,淡淡的秋啊,一个寂寞的女人啊。看得宜君牙齿发酸。
      那天加班理完一厚沓面目模糊、如出一辙的诗句后,天已经黑了。宜君看着窗外打了个喷嚏。正是梧桐飘絮的季节。这种季节,即使是晴天,路灯在梧桐茂盛的地方也有种慵倦的雨意。“临风谁更飘香屑”,宜君想,窗下私家车驶过卷起一阵梧桐花絮,并不香,宜君又打了个喷嚏。
      女诗人忽然来电请她赴宴。宜君立刻猜到是要她当代驾。还好酒店不远,她收拾收拾懒懒走进虚假的昏黄雨意里。
      晃到酒店,刚好饭局快结束。宜君站在包间外面等,男男女女来来去去,然后,她就看见了他。
      对视的一瞬,宜君感觉背后的墙浪一样推了她一把。
      说来惭愧,当晚她就又跟他睡了。因为知道不要脸,打心里看不起自己,她那晚特别嚣张,特别不要脸。她还想让他知道,没了他,她的男朋友多着呢。不要以为她一直在默默地等着他似的。反正明天各走各路,反正她的明天是迷茫的明天。
      到了明天,宜君光身子拉开酒店窗帘,站在朝阳的光里。沐浴一会后,在他眼前,她放肆任性地慢慢穿衣服,走时狠狠甩上门。
      门关上那一刻李宜君就决定把这一夜忘了。他只离开了她一次,她就习惯了。她得习惯。不然他又会退成一个天空的背景:让她的爱恨、情欲、脆弱空自叫嚣,无处下爪。
      不料一个月后他主动跟她联系,理由是介绍给她一份新的工作:云庐。但见面跟他对视的第一眼宜君就知道,他们的故事要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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