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的姑娘》猹公子

1、初遇

　　第一次见到蒲，是在一趟火车上。
　　车厢里闷热难耐，所有过路返乡的人们都挤在一起，汗流浃背，夹杂着孩童的哭闹和女人的责备。
　　“这火车间咋这么热哩？”女人难耐地扯了扯深色的领口。
　　“再忍忍就下车了。都说了买软座，你非嫌贵，都快热死个人了。”男人一脸嗔怪，说话间被女人白了一眼，只好默不作声，摸摸坐在女人怀里拨弄着玩具小车的男孩脑袋，头上几撮打着卷的头发都被他摸得耷拉了下来。
　　男孩全心思都在手心里的玩具小车上，咧着嘴笑，边笑边呜呜朗朗，一个劲儿缠着女人说一些孩童呓语，女人紧锁着的眉头显得不耐烦，瘪着嘴，生活的不如意像是刻在了额上的川纹和下垂的嘴角上。

　　“快让让...麻烦让一让哎...我这箱子可以放上去吧？”寻着声，就看到一抹枚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利索地一踩一蹬脚脱下高跟鞋，踩着座位，把箱子一把拎起，双手托着送上了行李架，再往里推了推，然后心满意足地用手弹了弹身上的灰，转眼间坐了下来，在我斜对面的座儿，俯下身子重新穿上鞋。
　　我望着她，挪不开眼，自下而上地打量着，黑色的小高跟，黑色的长丝袜，里面藏着纤细白净的小腿，再往上是枚红色的裙摆，她穿着一件不抵膝盖的玫红色连衣裙，随着她坐稳了翘起的二郎腿，我便窥见了她大腿外侧的丝袜破了，一条窄缝顺延着下来，勒着里面白花花的肉呼之欲出。
　　这一眼让我的心忽地一惊，尴尬地一抬眼，哪知映入眼帘的却是，却是烫着细金花边的玫红色三角领里衬着白白的□□，城里的人都管这叫低胸衣。此刻鄙夷之感和义愤之词猛地灌满了我的胸腔，因为，我听城里的人说，不夜街的小姐都这么穿着打扮，正经人家怎会这么招摇着出门。
　　正对面坐中间的男人埋着头，闷声挨着妻子往窗口边儿挤了挤，三个人的长座上独独腾出了一块地儿给她。她倒显得随遇而安，好不自在。

　　等火车再次动身，车厢里恢复了吵闹。
　　每次返乡的旅途都是急切、期望而闷郁的。
　　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冀以打发这难熬的时间。车厢里越来越闷热，人声也越嘈杂，我沉静地坐在一角低头看书，显得格格不入。
　　恰时，一个爽朗的女声像是一个小石子打入了我平静的心湖，荡起涟漪。我抬眼望向这个女声的主人，正是她，谈不上悦耳，却也不难听，舌头像是卷着边，说话都带着别样的风情，像闷火烤着雨后的干柴，空气里飘着炙热的春泥香。
　　一听便知，她是北方人。
　　一会儿工夫，她已经嬉笑着与一旁的夫妻攀谈了起来，愣是没想到，原来她说话直爽，长得风雅，打扮落俗，竟是个高嗓门自来熟的嬉皮性格。
　　“你们聊的那个扬州的厂，专做小布娃娃的那个，咱之前就在那里打工的。”
　　“对对对，那个厂长儿子说话还磕巴”，说完她还张着嘴笑了几声，接着说道“甭去，千万甭去，咱天天从早做到晚，一个月才八百块，还不够吃饭哩。”
　　“对，只管住，不管吃，就是骗人去干活儿的。”...
　　原来那夫妻的女人本打算年后去那个工厂当工挣点钱，被她这绘声绘色地一唬，女人连忙直叹幸好还没去。
　　这一来二往，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们仨也熟络了起来，从做工聊到了养孩子，无话不谈。她聊得起劲，完全没注意我正看着她，我也得空可以静静端详起她的脸。
　　估摸着年方二十有五，细细的眉梢，左边的眉心有一颗小痣微微凸起，长长的睫毛，一双杏眼不算大，却透着光，那微微的光随着她讲话一闪一亮的，仿佛是在跟我诉说着什么好事。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与我们南方人小巧的鼻骨不同，她的鼻梁陡然挺立，显得难以亲近，但下方却生出一张厚唇外朗着，增添了一份敦厚感，一笑便能看见两排贝齿。说不上惊艳，却越看越想看。
　　她从挎包里掏出两小块巧克力，牛奶味的，一块分给夫妻俩中间的男孩。女人推搡了两下便给男孩收下了。她边说着话边拆开自己手中的巧克力包装袋，掰下来一小块塞进嘴里，细细地品着，像是很好吃。剩下的巧克力塞回包装袋里，折起空出的袋子口，折严实了再塞回包里。嘴里还含着那小块巧克力继续唠着、笑着。
　　我不觉他们聊的内容好笑，她却觉得所有的琐事似乎都很有趣，一直笑着。眉心的痣，在这惬意的午后，翩跹起舞。
　　暖风拂面，我的思绪乱了，连忙低头继续看书，找回心里的温房。耳边倏忽飘来她的一句：“咱以后有孩子，也让他好好念书”。我不敢抬头，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
　　等他们继续侃谈，我才敢抬眼，一路偷偷地望她。
　　这趟行程因为她的出现变得短暂了起来，那明晃晃的枚红色裙子，若隐若现的破洞丝袜，透着白肉的三角领口，夏花一样的温柔笑颜，还有爽朗热情的性格，糅合在一起，勾画着我在以往生活里所接触不到的那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