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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郎他总不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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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下着蒙蒙的雨,屋檐的水滴落在青灰的石板间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远处有不甚清晰的人声传来。一道风从半开的格子窗吹进来,引得几簇翠竹在窗边簌簌,初秋的凉意伴着湿气便扫进了屋。
易爻被自己的一阵咳嗽吵醒,想抬手扶一下眼镜,猛然惊觉动不了,下一瞬更是发现自己并没有戴着眼镜。
他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B市博物馆,下一秒却在这个奇怪地方。
“郎君,您刚考完试受了大罪,快别吹风了,前些日子病刚好,当心又着凉。”一个眉目清秀十六七的少年着灰绿棉布外罩,端着碗推门进来,“小的吩咐后厨给您煨了一碗雪梨杏仁茯苓汤,您且趁热喝了吧。”
松墨放下碗把窗合上,冲着易爻抿嘴笑,顺带挤眉弄眼:“昨日老爷托媒人往童家送去了双缄聘启礼状并彩礼,刚童家也派人送来的回礼里还有童二小姐亲制的松烟墨呢。”
易爻感到内心升起淡淡的喜悦,不受控道:“你这厮儿,尽拿我打趣。”拿起碗喝了几口,“我与陈生等人约好今日午后落霞湖上赏荷。你且备些上好的秋露白与我。”
松墨委屈一撅嘴急道:“您可又要喝酒去了!待会儿大娘子又要揭我的皮!”
听着身边小厮的碎碎念,易爻得知这具身体姓张,名宗泽,刚大病初愈通过州试成了解士。与童家小姐两小无猜,前两日刚下过聘礼,待到明年三月省试结束后成婚。待会儿有个同窗聚会,为州试上榜的几人庆祝。
松墨在一边絮叨,这身体却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慢悠悠地喝完汤,提笔蘸了蘸一边磨好的松烟墨,继续练起字来。
易爻活了二十七年还从未遇过如此憋屈的情况,眼不能动手不能提,牵线木偶似的被一股力量约束在一具身体里。待到午后,这身体便领着松墨去了婆娑湖边赴约。
烟雨白波暗,画船入晚莲。重阳将至,沿湖叫卖声不断,一派江南繁华好景。
毫无疑问,张宗泽内心充满了自得与喜悦。
画舫上约有十多位同窗,年纪看着与自己相仿,二十左右的样子,正在交谈。
其中一个叫陈致和的年轻人与这具身体的主人相熟,见了张宗泽便迎上来,一把抢过松墨抱在怀里的秋露白。
“早闻宗泽兄府上酿的秋露白一绝,今日终有幸得见。真不枉你此前框我那许多酒水。”
一边便有人笑道:“今日难得相庆,我们也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飞花令,就着宗泽兄的好酒听曲儿,更是快意。”
诸生纷纷称是,几位窈窕歌女随侍左右,丝竹声起。
一位眼睛细长的男子笑着端起酒盏,道:“还未庆贺致和与宗泽州试高中。愚兄先敬你们一杯。”
那男子一饮而尽,示空盏于众人,眼神在扫过这具身体时莫名有些复杂。周围人大声叫好,也都举起手里的酒盏高声庆贺。
易爻对周围的这些眼神很是熟悉,在他无人看管野蛮生长的十几年里,也有很多人对他投以这样的眼神。
大概是羡慕嫉妒恨。
酒宴正酣,天色不自觉已暗。侍女点上灯,盈盈烛光衬着纱帘晃耀。张宗泽断断续续被人灌了许多酒,有些上头不觉气闷,寻了个借口到画舫露天的二层醒酒。
西山敛去最后一丝余晖,云层已散,一轮圆月静悄悄地在天际地另一头升起。水鸟纷纷自水面四散,飞入林中。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当这具身体踏上了最后一格台阶,易爻突然感受到有些不对。
他居然可以动了。
易爻不动声色地踏上二层。原以为应该空无一人,没想到还有个小船夫背对着他坐在栏杆边上,拿着瓶酒呆呆望着远处集市星星点点的烟火。
这小船夫还挺会偷懒,也不怕下面的人上楼来时把他抓个现形。
易爻暗自发笑,走到小船夫的旁边,扭头看他。
这一看让他吃了一惊。尽管穿着粗糙麻布,这小船夫却是生的肤嫩齿白,俊秀如画。他随意地将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身后,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敛去眼里的神色,似醉非醉。
小船夫似是才发现他,提起酒壶又灌一口,坐在地上抬头斜睨看他。
眸子晶亮,摇头惋惜道:
“哎呀呀,你又来了。”
蓦地一股大力自身后将易爻从画舫二楼推下,直直落入水中。易爻意识的最后一刻对上了小船夫扑出栏杆时的眼睛。小船夫似乎才发现他在看他,恍惚间好像冲他喊了些什么,但他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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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G市的秋天来的格外迟,十月底了,连月的闷热才被一场大雨驱散,凉气冷清清地沁进人的皮肤,整个田野透着一股子惬意。灰红的太阳正向天际沉沉坠去,田间聒噪的竹蛉与蟋蟀正式开始开启秋后夜生活,开始稀稀疏疏的鸣叫。
叶筱收回望着天空发呆的视线,又看了眼时间,吐掉叼在嘴里的草梗,背上水稻田野调查本,跨上小铃铛,晃晃悠悠地从田埂地边沿骑向主校区食堂。
小铃铛是他大一的时候花了50块钱问学长买的一辆不知几手的自行车,原本破破烂烂已经掉漆,链条锈的不成样子,愣是让他洗洗抹抹地焕发了新春。叶筱给它在把手处挂了串铜铃铛,取名小铃铛,以示它焕然一新的‘车生’,用到现在也已经有三年。
正值周五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寝室和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出来,奔向校门,打算出去好好吃一顿或者浪一番。趁着食堂人不多,叶筱打完饭,拎着饭盒回到寝室,室友苗小田刚打完一波游戏,接过饭盒一声欢呼,“哇,居然是超难抢的照烧鸡排饭!筱筱爸爸爱你!”
叶筱露出一个慈父般的微笑:“多吃点长身体。”
“滚,我这叫浓缩是精华!”苗小田身高大概是苗小田永远的痛,一米六的个子让他在哪怕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七的G省都有不够看。
这个周末一如往常,另外两个室友一个住在本地回了家,一个去找隔壁师大的女朋友,今晚都不回来。
刚打开电脑,新闻页面就跳了出来:
“‘天水’今日再现多地,千余人昏睡后醒来。”
“今日北京时间16点05分,世界多地再次出现天水奇观。据不完全统计,此次现象出现的地点包括了我国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南,英□□区,法国里昂白莱果广场,以及沙特阿拉伯的麦加禁寺,时长持续了半小时。有1160人在天水笼罩范围内失去在此期间的记忆,另有11人还处于昏迷状态,但暂无生命危险。这些人里来自麦加的占据了据大多数,有992人,都是在麦加禁寺参与朝圣的信徒……”
下方附有一张在远处拍的天水的照片。一道白色水流状光瀑悬挂长天,像一条细长的白练自不见其源的云端高高坠下。半空中被扯出不大的几绺,却无碍光瀑直冲大清真寺九个宣礼塔其中的一个塔尖,激起的珠花迸溅四散,水雾蒙蒙。奇怪的是,水流流到地面便消失不见,光影间隐隐绰绰有一群人或趴或伏倒在地面,似是昏迷不醒。而周围围满了匍匐在地行礼的白衣□□们。
自三年前天水第一次在布达佩斯现世以来,类似的现象在世界各地已经出现十余次,具有很强的随机性,每次出现的位置数量范围和持续时间不一。
开始有些持有阴谋论的人怀疑,这是某些国家秘密研究的新式定点打击武器,但这些神奇的光柱谜一样地突然出现,又不留痕迹地突然消失,期间任何生物与机器都无法靠近。不小心遭遇它的人,大部分会在几分钟内醒来,只留有这段时间的记忆空白。
“……在此有关专家提醒广大民众,天水现象的发生并不影响我们的生产生活,网上流传的末日论更是无稽之谈……”
下面还有一些其他的链接,大多都与今天的天水现象有关,诸如“神秘天象再现,小编带你盘点天水出现过的地点”,“韩国天水万物教坚称天水再现为上帝旨意,多地信徒将于下周五北京时间下午4点举行升天仪式”,“夫妻开车遇天水陷入昏睡,智能驾驶系统临危受命”等等。
一边的苗小田扒着饭,从桌底掏出一瓶闪着银色星光的小瓶子打开,“你看今天新闻了吗?我妈刚刚还打电话来让我记得喝她寄来的这个天水之水,说是按最新量子科技制作,能促进再生长,我信他的鬼。”说着打开喝了一口,啧啧几声:“甜丝丝的。”
叶筱无奈道:“你不知道这里面成分就喝,不怕长高不成成了傻子。”
苗小田撇撇嘴,道:“没事,网上说这里面就是液体钙加了可食用银粉,就当补钙了。” 随及郁闷地说,“我妈三天两头地往家里买东西,劝都劝不过来。我爸已经不堪其扰跑路出差了,现在都寄给我和我姐了。”
叶筱道:“你们都不在家,阿姨难免喜欢买些东西转移下注意力。”
苗小田道:“你不知道,自从我妈加了一个姐妹群,她就特爱信这些。不过现在保健品科技产品都爱说自己是天水研究产品。”
叶筱道:“天水现象现在是话题热点,也怪不得市场爱做这个营销。”
苗小田道:“切,都是套路。以前是负离子电磁场酸碱平衡,现在直接扯上量子力学。”说着把喝完的瓶子扔进垃圾桶,“我看天水就是外星人来地球采样,那些醒来的人被抓过去又回来,是不是完美解释了他们的失忆?”
叶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道:“嗯,明年诺奖就是你。”
把那张新闻照片保存在一个名为“素材”的文件夹后,叶筱便打开Photoshop,打算把前两天上完色的手稿扫描件调一下色再上传到网上。
他七岁起就开始系统地学习素描和水彩,后来因为高中学业繁忙不得不放弃。高考后,空闲时间也多,就又把画画捡了起来,偶尔把一些练习的作品传到网上,发些日常,竟也吸引了几千个粉丝,虽然一直活跃的也就那么几个。
这幅画是前两天画的,画上是一座江南小镇,用铅笔打了素稿,水彩上色也已完成。只见画以青白色为主基调,一道朦胧的白色水流自左上角的云间落下,穿过灰青的烟雨,轻轻落在黛瓦白墙间,看不清的人脸在水间隐匿。一条浅浅的小河静静淌过这江南烟雨,却映着一轮不存在的圆月,冷冷清清地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