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狐狸盐

1、古井

　　我拨了一把琵琶弦，指甲盖震得微微发麻，嘴角两边点的朱砂淡了些颜色，像是鎏金杯中的红葡萄酒。

　　我注意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很久了，但他似乎没有重视，尽管我的眼神那么殷切，他可能以为我看的是他身前低俯着身子殷殷倒酒的侍女。

　　那个男人一杯一杯地喝着酒，红葡萄的颜色却没有爬上他的脸颊，在暖暖的烛光下，依然是苍白，黯淡的。

　　我拨了一把琵琶弦，睫毛尖抖得上上下下，眉毛下那一抹亮丽的殷红依然耀眼，像是这城里的夜晚不灭的灯火。

　　我再次看向角落里那个不停饮酒的男人，他依然没有看我一眼，好像我这千金难求的容颜他不屑一顾，侍女压低着身子，白花花露了一片，男人依然无动于衷。

　　终于，他不再饮酒，玄色衣袖轻轻一挥，冷冰冰的肉眼看不到的尘埃随意起舞，之后附带在池央舞女的裙摆上。

　　我拨了一把琵琶弦，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走音了，琴弦之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我却没有在意别人诧异的眼光，有些紧张的看向被琴声吸引住的男人。

　　他在想些什么呢？是在笑我吗？是在想这个名扬四海的琵琶手也有失误的那一瞬间吗？我却不知他只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他抬手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我咬了咬牙，行了个礼为刚刚的失误致歉，众人并没有多的在意，毕竟我只是个戏子，仅仅是个戏子。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抱着梨花木的琵琶悄然退场，即使没了琵琶的奏乐，古琴和玉箫依然点缀了这片酒池肉林。

　　身后那片喧嚣被我扔下了，这夜间的秋风扫过我的脸颊，卷起我不长的头发，发梢扫过我的颈窝，拂过我的耳尖，猎猎地作响在脑后。

　　我像一个变态一样尾随在玄衣男子的身后，布鞋踩过秋雨后的泥泞，溅起一阵泥点子，琵琶不轻，在怀里抱久了之后手臂会有些麻，但我没有丢下琵琶，我想，我想为那个人奏一支曲儿。

　　梨花木的琴身上有三个字的烫金——“君未归”，我的名儿旁边则是雕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繁杂得让人有些累目。我布满老茧的指尖紧紧地攥着琵琶把儿，长衫的下摆已经脏了，我全然不顾。

　　大概走了可以绕梨园一圈的路，玄衣男子才停下来，我不由得有些心惊，这是个民间传言闹鬼的院宅。男人推开那破旧的门，“吱呀——”一声，腐朽过的门横打开，他走了进去，那一刻我竟是毫不犹豫地也跟了进去。

　　在我身后那扇破门“怕——”的一声重新关上，我还未回头，玄衣男子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乍响，“公子为何跟我跟到此处？”声音冷清但又动人，我的耳尖不禁颤了颤，从来没有人叫我一声“公子”。

　　“叨扰您了，我……就是想和您说说话。”我用了平易近人的口吻，但还是下意识地为男人抬了抬身份，我不禁有些苦恼自己这么多年的左右逢源。

　　玄衣男子竟是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落在我心尖上。“我……”我的话刚刚起了个头儿，男人就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我便顺从地闭上嘴。

　　“你听错了吧？！”门外传来一个质疑的男声，夹杂些不耐烦。“没有，我刚刚真的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一个娇弱的女声抽泣着。“果然是闹鬼啊，我们还是走快些吧。”

　　我怔然，玄衣男子苦笑一声，修长的身段坐在院中央那口枯井的边上，在月色下，这人这景，这氛围，构成了一副孤独冷清在我心中却有些诱人的画面。

　　这院中草木在没有人们的践踏下格外繁盛，墙边那棵槐树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松软的槐花，白色的槐花早已枯萎，留在这世界最后的影像便是那褐色的模样。杂草长得老高，玄衣男子穿过它们的时候却没有动到分毫，我心中似乎已了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享受于这不被打扰的不用虚与委蛇的时间。

　　我走过那片杂草，草尖钻入我的下摆滑过我的小腿根，痒痒的，让我也心尖上页麻麻的，我走向那古井，走向那让我心仪的，神色悲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