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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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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
极地冰层千尺之下,两米长一米宽的银色盒状休眠舱发出了有序的“滴滴”声。舱门侧的红灯不住闪烁,终于在最后一声拖长调的“滴滴滴”后骤然熄灭,舱门也应声咔哒一下打开,白雾从缝隙里钻了出来,万籁寂静之中,一双苍白瘦削又修长的手轻轻抓住了舱边,随后舱门被推开露出沉眠在里面的人的那张带着茫然的脸来。
这一个看着简简单单的动作像是消耗掉了他所有力气,舱门打开后他并没有立刻出来,反而将自己整个人靠在舱侧喘了好一会儿才茫茫然地抬眸环顾四周。
周围没有人,甚至连其他的细小的声音都听不见,是一片吓人的死寂。白瓷墙,工作台,黑皮椅,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椅子、工作台以及放在工作台上的背包上还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动过了。他扣住舱侧吃力地从休眠舱里爬出来,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余光瞥见了舱门上贴着的条子。
——容子舟,新生活快乐。
白底黑字,却没留名。
容子舟撕下条子,皱起眉费力地想了想,却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写这个的又会是谁,他能想起来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自己穿着短袖背着包嘴里叼着还剩半截的油条骑着自动摩托车准备上一户人家那里去教书。因为听说自己要教的是个难缠的角色,他还特地花了两天时间做足了准备,带了一大包可能需要的东西。
然而这画面一转,自己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活见鬼了?”他懵逼道。
他将条子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又翻了翻工作台上的包,里面塞了一套厚厚的衣服,还放了围巾帽子和手套。围巾上也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外面会更冷,记得先换上,看字迹和方才的那张应该出自一人之手。除此之外,屋内角角落落被翻遍也没其他东西了,更别说线索和消息,容子舟只得作罢。
“怎么什么都没有?”他嘟囔了一句,“算了,不找了。”他稍稍犹豫了下还是换了那套放在包里的衣服,随后将原先的衣物塞到了背包里,而后背着包走向了连着不知道哪里的黑漆漆的通道。
通道按了声控装置,在他进去的时候灯“啪啪”地亮了起来,灯光微弱勉强够照明,尽头处是一个电梯,令人奇怪的是按盘上也和桌椅一样布满了灰尘,容子舟按下向上的按钮时手指在上面留下了明显的一个印子。
就算是活成了阅历丰富的王八,面对这种诡异奇怪的地方,容子舟也不由得生出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他别是……被外星人绑架了吧?
电梯到达后缓缓开了门,里面颇为简陋,两侧的漆都没上,看着略为破烂,内里的按盘和外侧一样,上面也布满了灰尘,这还不算什么,最为奇怪的是,它还只有一个按键。容子舟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通道里聊胜于无的灯已经全灭了,只留下电梯里唯一一盏小白灯幽幽发光,他方才走过的通道像是一张黑漆漆的大嘴,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黑暗里窜出什么东西,容子舟打了个寒颤,顾不上想别的,赶忙按了那唯一一个按钮,在电梯关上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茫茫冰原上,一个穿着厚厚衣服抱着相机的人正在拍远处从冰窟窿里抓了一条鱼往嘴里塞的雪熊。
罗宾,二十一岁,就读于A城一大,为了研究课题跟着导师密斯李来了这里寻找素材。
雪熊连捞了三条鱼,随后像是察觉到了有人,警惕地朝罗宾的方向看了一眼。罗宾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相机险些脱手,他心知这种动物的凶蛮,也不转身,往基地的方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幸亏雪熊对他并没兴趣,盯了他一会儿后就扭身跑了,没多久就融入了漫天的雪白之中。
“呼——”对峙中罗宾背脊都冒出了冷汗,看雪熊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他认真看了看自己拍的十几张照片,挑出了里面比较好的五张后把其他的删除了,而后将相机重新挂在了身侧,刚准备回营地就见远处有个黑乌乌的东西过来了。极地里为了躲避天敌好生存,动物的毛皮都是白色的,出现这种黑色的东西就像是地球撞了太阳,好奇心让他忙不迭拿起相机充当望远镜,调整好了镜头焦距后发出了“卧槽”一声。
——那竟然是个人!
那人慢慢走近,罗宾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他大概一米八几,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一个黑色的围巾和黑色的帽子,手钻在白手套里,肩上还背着黑色的包,比身材略为矮小的罗宾高了小半个头,整个人看着挺拔又有点瘦削,长了一张玩世不恭的脸,眉毛黑浓,眼睛大而有神,眼尾处略微上挑似乎带了钩子,鼻子高挺,嘴唇略薄,放到学校里是能让女生们尖叫的那款。
“小兄弟?”来人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罗宾却没反应,“小兄弟?”
“啊?”罗宾赶忙回了神,搔搔头,“你叫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多危险啊。你们团队其他人呢?”
“我叫容子舟,”刚从千尺冰层之下上来的出土文物容子舟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起像个小月亮,避重就轻道,“我一个人,没团队。你能告诉我这是哪吗?我迷路了,手机也丢了。”他的喉咙因为很久没开过口还带着点沙哑的小性感。
从实验所逃出后容子舟在外流浪生活了将近五百年的时间,早从一个一无所知的白纸变成了人模狗样的大尾巴狼,身上毛皮滑不溜秋,又加上那张迷惑人的脸,对付罗宾这么个二十刚出头的小青年简直是手到擒来。
好好青年罗宾在他这句不着痕迹的引导下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来这探险的,只不过倒霉地迷了路,压根没反应过来人家根本没回答自己第二个问题。
“这里是极地中心厚冰层地带,”他看了看容子舟那身简陋的装备,好心道,“要不你跟我们一起?不过我们明天就要回A城了。”
容子舟脑中飞快找了一下A城,但没找到这个地。一觉醒来,似乎世界都变天了,他有些焦虑,但还是凭着多年阅历稳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装出七分惊喜:“巧了!我也正准备去A城。不过……”他略为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会不会太麻烦了。”
罗宾摆了摆手,憨笑:“不会不会,我们组里人都很好的。”
回营地的短短一段路,罗宾个人信息、他们小组人员以及目前的情况就被容子舟套了个七七八八。他一边听着罗宾说话,一边心下飞快地整理了目前知道的消息,随后疑惑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星历1835年是哪一年?明明他最后的记忆是在4523年5月4日,大夏天,阳光璀璨到刺目,早上的时候对门的刘叔还送了一袋蛋糕给他作为谢礼答谢他昨天帮着修了家里的水管。他的记忆像是空白了一块,而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到了。”罗宾说。
营地主要以七个帐篷组成,一大六小,小的应该是睡觉的地方,大的里则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分工出去了的其他几人都还没回来,大帐篷里只有罗宾的导师密斯李在。她和罗宾说的一样,是个漂亮的金色头发的女士,五官深邃,睫毛小扇子似的。几个电子装备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她就坐在中心的小凳子上拿着手机看着屏幕,表情严肃如临大敌,容子舟能听到她手机里传出的游戏声。
“老师!”罗宾喊了她一声。
密斯李一个手抖,手机顿时发出嘲笑:“You lose!”
“哦!小萝卜,你回来得可太不是时候了,”密斯李气冲冲地放下手机,看见跟在罗宾旁边的容子舟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是……?”
“他叫容子舟,是个个人探险者,比我大一岁,在外面迷路了,手机也丢了。”罗宾搔搔头,“恰好他也要回A城,我又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找路会危险,所以就自作主张地给带回来了。”
“你做的对,”密斯李道,她把手机一塞,走过来热情地和容子舟握了下手,“欢迎加入我们,”而后调皮地眨了下右眼,“即使只是暂时的。”
容子舟立马笑起来:“能见到漂亮的女士是我的荣幸。”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出去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容子舟只从罗宾嘴里听过名字,对不上人脸,但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言行和表情后都差不多能猜出谁是谁了——陈安然是三个里的唯一一个女孩子,不用猜。那个大大咧咧一进来就大着嗓子嚷嚷的应该是罗宾嘴里的易阳。最后一个进来一句话也不说还在密斯李介绍他的时候翻白眼的应该是姚盛。
陈安然是一个有钱的大家闺秀,据罗宾说像个大姐姐一样,做事情沉稳冷静,身上没有半点富家女的娇纵,她脸上架着一个黑框眼镜,看着秀秀气气的样子,听完密斯李的话后只是看了他一眼,扶了下眼镜:“嗯,助人为乐嘛,我没问题。”
易阳则剃着平头,一米八几,比他略高,说话的时候嗓门很大,对于他的暂时加入和捎他一程这件事也没太多异议,反倒哥俩好地拍了下他的后背,哈哈道:“小事情小事情,我也没问题。”
最后到的姚盛则刚好相反,在密斯李说完后瞥了正在和陈安然说话的罗宾一眼阴阳怪气地低声说了一句:“呵,自作主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团队里只有某人一个呢。”
密斯李不赞同:“阿盛。”
“行了别问我,我无所谓。反正都决定好了,问不问我有什么改变?”他黑着脸撂下这句话,自己收拾东西去了。
容子舟挑起眉,不用感觉都能看出姚盛对罗宾有一股子尖锐的敌意,不过他到底是外人和几人都没关系,也就什么都没说,抱臂站在了一边。
其他几个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表情都没变,似乎早习惯了,只有罗宾惴惴不安地看了离开的姚盛一眼,低声和陈安然说:“安然姐,我去和姚大哥道个歉。”
陈安然拉住他:“没必要,他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你也没错。”
“可是……”
“听姐的。”
罗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他脾气好又热情,像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狗,怕容子舟一个外人没人说话会尴尬还特地坐到了他旁边一直和他聊天。容子舟本来就阅历丰富,又长了一张风流倜傥的脸,说话还自带三分幽默,很快得到了几人的好感,只是小半个下午就和队里的几人熟稔起来。
五点半的时候几人围坐在一起吃东西,姚盛还在气头上,没来。密斯李早知道会这样,把准备好了的晚饭递给了陈安然:“安然,你去给阿盛送个饭。”
陈安然动都没动,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继续嚼着嘴里的牛肉干:“我不去。”
“那我去吧。”罗宾咽下嘴里的东西,脾气甚好道。
陈安然吞下最后一口,擦了擦手:“我吃好了——萝卜也不能去。我算了下还需要三组素材,萝卜你带相机和我去拍照。”
罗宾看了看密斯李,又看了看陈安然,小声道:“送个东西花不了多少……”
“好了好了,”密斯李头疼道,她把东西递给了易阳,“阿阳你去。”
“包在我身上。”易阳拍了拍胸口,接了。
陈安然也没说假话,罗宾刚吃好她就把相机往他身上一套拽着他走了,密斯李还要去整理这次的成果,给姚盛送饭这个重任最后也只能易阳背。
容子舟对于他们小团队里的各种事情没多少兴趣,吃完了就出去溜达了。
极地的所谓晚上其实和早上差的不大,到处都是雪白一片,看多了还有些刺目,只有偶尔的时候能见到几只披着白皮的动物跑过去,不细看的话还没法发现。容子舟席地而坐,将自己的记忆又顺着捋了一遍,从在实验所的五十年到后来实验所发生的大火再到人世里走走停停的几百年时光,细想一下连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唯独卡停在了那个早晨。他把那两张纸条拿出来翻了翻,试图从短短的两句话里找出一丝半点的线索。
写这个的会是谁呢?他的语气熟稔,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可容子舟并不记得那段时间自己还和谁在联系。实验室里被研究出来的他超脱了生死,成为了独立于死亡之外的存在,在那几百年时光里,他不断的搬家,伪造证件,和普通人一样地生活在角落里,随后在某一天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秘密突然消失。他没有长时间联系的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记忆最后的那段时间,
他刚从C城的小县里搬出去,改头换面,成为了另一个人,照理来说是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是谁的,然而写这两张纸条的人熟稔的像是和他认识了许久。
当天晚上,他和罗宾挤了一个帐篷——罗宾虽然心善但也明事理,知道是自己的责任,在密斯李犹豫让容子舟和谁一个帐篷挤一晚的时候当仁不让地举了手。累了一天,罗宾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熟了,呼吸声均匀轻缓,像是踏入了一个黑甜的梦乡。
因为极地的特殊性,几人带的帐篷都是遮光的,一拉起来宛如入了夜半丝光都瞧不见,黑暗中,平躺着的容子舟却睁开了眼盯着帐篷顶。
他睡不着了——当他步入黑甜梦境的时候,永远有一个让他感觉分外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轻声低语。
“往前走,别回头。”
当他猛一回头想去看看那人是谁,却只能看到他模糊的面目。
“你是谁?!”容子舟在第三次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问。
虽然看不见面貌,但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似乎在笑,笑容苦涩怅然。
“你不需要知道,阿舟。”那人说,“你只要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容子舟断然拒绝:“我不!”他朝着那人跑去,试图看清他的面貌,却再次惊醒了。
我需要知道我在极地地下基地的时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又是谁,容子舟无比清晰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否则我的梦境永远无法结束。他看了罗宾一眼,准备一到所谓的A城就先问问他然后找个图书馆。
直觉告诉他,这所有的一切都能从历史中找到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