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人》叶槐卿

2、第二章

　　第二天大早，几人陆陆续续地睡醒爬起来整理了东西。到十点左右，学校派来的飞行机就到了，它大约十五六米长，基础造型像个长款车，只是头上多了一个螺旋桨，内部装饰倒是和容子舟记忆里的飞行车差不多，总共八个位子，分两排，开了八扇窗，但比起飞行车它更加完整全面，尾部还有几个小房间，它像是描摹了飞行车的一部分，而后又结合了点其他东西。
　　容子舟贴在中型飞行机的舷窗上，垂眼就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白茫茫冰原以及在冰原上飞奔的动物。他顺着自己最先的来路望去，还未分辨出自己潜意识里藏着的莫名的悲伤来自哪里就听到了一声巨响，连已经起飞的飞行机都感觉到了异样。
　　“卧槽发生了什么？”易阳抓着椅子把手大声道。
　　密斯李激动地把脸贴在窗口：“是不是两块大冰层碰撞了？”
　　“老师您别激动，好像不是。”陈安然扶了扶眼镜。
　　只有容子舟知道发生了什么——震荡中被炸裂的雪块纷纷滚落，很快就在他的注视下将他出来的那块地永久地埋藏了起来。
　　“等他走后，”那个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语调冷静到无情，“我会让这一切永归地底，他不必记得这场浩劫，也不必记得我。”
　　“我要他没有负担地走的更远。”
　　容子舟抱住头，紧紧蹙着眉，眼神没有焦距，他的脑中有无数破碎的东西翻涌而上，最终落在了一片繁花锦簇春意盎然的花园里。花园的银色小门口立着一块木牌子，上面是几个花体字：春园。
　　“春园……”容子舟喃喃道。
　　和他只隔了一个过道的罗宾见他状态似乎不怎么对，担心问：“容大哥？容大哥？你没事吧？”
　　“啊？”容子舟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勉强地扭头冲他笑了下，“没事。”
　　“那就好。”罗宾道，“你要是有什么恐高症啊什么晕机，可以和我说。”
　　“嗯，谢谢。”
　　容子舟收回目光，在心底默默将“春园”两个字念了十遍。

　　这场飞行大约持续了十个小时，到A城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彩色的霓虹灯在夜幕里格外醒目显眼，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之间有小型的飞行机来回穿梭井然有序，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的A城一大停机坪还亮起了晃眼的灯。
　　飞行机在停机坪停好后密斯李率先走了下去，她看了眼手机时间。
　　“小萝卜，”她问，“有点晚了，你还要赶回家吗？”
　　“要的，”罗宾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几天辛苦我妹了，我要回去帮她。”
　　姚盛嗤笑一声，凉凉道：“急什么？你都走几天了，也不差这么点时间吧。”
　　陈安然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不顾他青黑的脸，伸手拍了拍罗宾的肩：“那你早点回去吧。”
　　罗宾应了声：“嗯，那老师我先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走，”容子舟突然出声，他在几人的目光下笑道，“我这初来乍到的，不识路。”
　　罗宾点了点头，没拒绝。
　　A城的夜晚除去霓虹彩灯的绚烂光芒外还有无休无止的喧闹嘈杂，比起寂静到可怖的千里冰原多出了世俗的烟火气息。
　　“对了，”到校门口的时候，容子舟突然问，“罗宾，你知道哪里有图书馆这类地方吗？”
　　罗宾想了想：“南湘街那边好像有一个，”他说完才记起容子舟初来乍到，于是顿了下，“差点忘了，容大哥你不知道路。这天也晚了，要不这样，明天我们这里见，我带你过去？对了，你手机丢了有住的地方吗？”
　　“没，不过不是大事，我随便将就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罗宾想了想，“要不你先去我家暂住吧。”他挠挠头，“总不能看着你露宿街头。”
　　没等容子舟拒绝，他已经半拉着他走了。
　　两人赶上了最后一辆去郊区的悬浮车，卡在十点前到了罗宾家。
　　罗宾家位于地价便宜的郊区，是那种和容子舟记忆里的筒子楼很像的老式房子，总共八层，然后一层对门两户，通过一个窄小脏乱的楼道连接起来，连电梯都没有，和市中心那种机械文化高度繁荣的盛景全然两种画风，穷酸得自成一个世界。
　　容子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住在这种地方过了，一百多岁后，他靠着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总能过得很好，哪怕新到一个地方，也能拳打少女们的前一个梦中情人，脚踢当地一霸，在维护世界和平的同时不忘引得无数怀春少女眼冒桃花，特别是当他不小心一脚踩在了一个丢弃的饭盒上，引得在吃饭的硕大老鼠不满地用豆子眼死命瞪他的时候，这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罗宾赶走了这个对外来者充满敌意的大耗子，不好意思道：“容大哥，可能要你将就一晚了……”
　　“不将就，”容子舟想起来自己五十几岁刚逃出实验所那会儿，真心道，“我年轻那会儿其实还住过垃圾堆。”
　　罗宾一边用钥匙打开锁，一边有点不信：“……看着，不大像。”
　　“正常，”容子舟有些怀念，“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我五……”他险些脱口而出一个五十六岁，幸好及时刹住了车，“五……十五岁的时候。”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露出斑驳掉漆的墙壁和早可以退休了的家具——那些东西容子舟只有五十几岁的时候见过。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里屋穿出来：“哥？是你吗？”
　　“嗯，是我。”罗宾脱了鞋，踩着打着补丁的旧拖鞋，从一堆里给容子舟拿了一双比较新的，和他介绍，“那是我妹妹，罗英。”
　　罗英拿着碗从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见到容子舟有些惊讶 ：“哥……这是你朋友吗？”
　　“在极地刚认识的，”罗宾接过她手里被吃干净了的碗，主动卷起袖子去洗，顺带着和她解释，“你叫容大哥就好了。”
　　罗英乖巧道：“容大哥好。”
　　她穿着一身白蓝配色的学生装，一米六左右，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小小巧巧的一个，长得清秀又乖巧很惹人疼，说话时候声音清脆有如黄鹂啼鸣。
　　容子舟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你好。”
　　“对了，”罗英问，“你们吃过了吗？没吃过的话我给你们下点面。”
　　“还没，”罗宾道，“八点多刚下的飞行机，赶着才上了最后一班的悬浮车。”
　　“那我去烧。容大哥呢？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辛苦了。”
　　罗英露出羞涩的笑：“没事，不客气。”
　　她看着年纪小，烧起饭来却很娴熟，三下五除二地下了面，然后放了各色配菜，面还没出锅已经能闻到鲜香了。容子舟本想帮忙但被她温言细语地挡了回来，只能坐着当个老佛爷。
　　罗宾把碗筷洗好的时候面已经煮好了，他擦干了碗筷，利索地把洗干净的碗筷放进了老旧的木质柜橱里，然后就听到了自己妹妹的招呼：“哥，面好了，快来吃，不然等会儿糊了。”
　　“好。”
　　容子舟和罗宾面对面坐着，一人一碗一双筷子，吃得呼噜噜的。罗英撑着手坐在旁边，有些担心道：“味道还行吗？”
　　“很好吃。”容子舟咽下面条，夸道，“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罗英笑容腼腆：“那就好。”
　　罗宾吃饭间隙抽空问：“我没在的这段时间爷爷还好吧？”
　　“一直都是那样，”罗英的笑容淡了点，有些无奈，“一直在问我你去哪了。”
　　罗宾眼神暗了暗。
　　“不过，”罗英不大愿意见到自己哥哥自责的样子，连忙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没恶化就好了。”
　　容子舟的目光在兄妹两人间转了转，觉得估计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便没多嘴，安安静静吃完后没等罗英抢着洗碗自己就先端着碗去洗了。
　　罗英跟在他旁边不大放心：“还是我来吧，容大哥。你怎么说也是客人……”
　　“白吃白喝的客人吗？”容子舟笑道，“让我自己来吧，不然我都要以为自己是猪圈里的猪了。”他一打开水龙头，那年久失修的水就从裂开的龙头处滋了出来喷了他一脸，吓得容子舟忙不迭关小了水。
　　罗英忍俊不禁：“还是我来吧。”
　　“别别别，”容子舟摸了一把脸，“还是我自己来。”
　　他洗完自己的后又抢着帮罗宾的碗也洗了，罗宾和罗英两人都没拦住，只能不好意思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弄。
　　这一折腾时钟的时针已经爬向了十一，罗宾让罗英洗漱完先去睡了，自己则带着容子舟先逛了一下卫生间，给他拆出了一个新的牙膏牙刷塑料杯和毛巾，等他洗漱完后这才领着他去了左手边第二间屋子。屋子里摆着一张双人大床，床头一左一右各放着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被扣倒的相册，右角落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大衣柜，左角落还放着一个老式梳妆台。罗宾走到衣柜那从里面翻出绣着红黄色花的被子铺在了床上，关门前道：“容大哥你也早点睡。”
　　“好，晚安。”
　　罗宾带上门走了。
　　容子舟脱了鞋将手垫在脑后靠在床头，他的左脚叠在右脚上，姿态很是悠闲。
　　从对着床的半拉着窗帘的窗子上可以看到外面枝叶繁茂的大树和一轮半隐半现的明月，他就这样靠着闭着眼，等着月亮下去，太阳重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