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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18 明亮碎片

      大漠的夜晚星月交映,月亮光芒太盛,星辰微显暗淡。
      宴酒仰着头注视大漠的夜幕,她在观测象征云焕的破军星,那颗星已有赤红之意,爆发只是时间问题。照顾着师傅睡下的云焕在石门前看了她一阵,坐到她身侧,“师姐什么时候离开?” 他并非在赶她,只是询问,只因太过直接,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黑夜中的帝储笑了起来,犹如一根火柴划亮蜡烛,“师弟,你可以这般对其他女子说话,不能对师傅师姐这样,太刚太直。”
      “鲛人海皇对师姐温柔有加吗?”帝国少将反问。
      “没有,他什么样子我都欢喜。”想起他,宴酒的笑容淡了下来,“不过,师傅偏爱温柔清正之人,你自然要收敛一些。”
      “感情之事怎可虚伪相待?“云焕不置可否。
      宴酒偏过头看着面容冷峻的青年,她本意确实想要云焕性格温柔些好方便快速获取慕湮师傅的心,他却从未有过这种打算,即便她曾与云焕说过师傅和夏语冰之间的故事,“云焕,你一直懂得自己想要什么,后面的事情师姐无能为力,只能靠你自己。”
      “师傅不接受我也没关系,只要能一直看着她,陪着她就好。”青年神态平静。
      “你真的长大了很多,我竟有些陌生。”帝储喟叹,她习惯于相信自己的感觉和理解,对一些人来说确实不公。
      “师姐还是跟之前一样,丝毫未变,我猜想师姐百年前性子也是这副样子。”云焕与她对视,眼中含笑,他踌躇一会,想起方才师傅在内室叹息所言,‘你的师姐现在遇到些困难,你可否愿意助她,自然要你真心愿意,你不愿意,她也不会强迫于你,只是她救了我,估计损耗自身,怕是时间不够了。’
      “师姐救了师傅,对自身生命有损?”
      他这一问,宴酒便知此事必成,“只是会活得没那么久了吧。”
      “所以您要加快步伐,才让我掌控冰族?”他皱眉,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没错,我可能说服不了你,托了师傅帮忙,若师傅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我便会要你替师傅来偿还,替自己来向我道谢,还我照拂你多年的同门之情。”这样说,她死后,他们二人也不会因此太过愧疚。
      青年何等睿智之人,她不远千里过来,所作所言都如交代身后之事般,偏生她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好似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她真如自己所言,一个人前行,承担所有,因为太过辛苦,她便不愿他们也如她那般。甚至,为了让他们心安理得接受她的帮助,宁可抹黑自己。
      “师姐,你...”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被这黑夜吞噬掉般无力,就像他回来古墓后得知师傅却命不久矣一般绝望,“怎么做才能让您活下来?你告诉我,我去做,竭尽全力我也会救你。”自持克制的帝国少将语音里有了微妙的感情变化,他虽情感凉薄,然多年情谊,恩情深重,如师如姐,一切种种,刻苦铭心。
      “没有办法。”除非让你如书上所言,与魔一体,将你封印,而如此,你既无今生,更无来世,永永远远与魔同行,你将保持着不生不死不老不灭的样子,与天地共长存,云焕,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何等的惨烈。
      最后,她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笑意淡薄,“好好跟师傅在一起啊,师弟。”

      宴酒打发云焕去古墓休息,她便继续坐在石台上仰望天空,“出来吧,湘。”她早就发现鲛人女子隐秘观察她。
      一路上如真正傀儡般的鲛人冷漠从石门后走出来,同族传来消息她们的海皇与空桑帝储相爱,真是天大的讽刺!鲛人知道她杀不了空桑帝储,手里握着刀便行至面前,“空桑帝储和冰族少将真是同门情深。”
      宴酒没有什么表情,湘看她毫无反应的样子,咬牙切齿,“为什么?!他该死!他那样满手鲜血的人怎么配得到幸福?他甚至差点杀了海皇,你不是爱我们鲛人海皇吗,杀了云焕啊!”
      帝储漠然转过头来,“苏摩没死。”
      “你能担保海皇日后不会死在云焕之手?不会死在你的手中?别以为帮鲛人找到了龙神如意珠就能获得原谅,你们空桑人都该死!”鲛人女战士大笑起来,掷地有声,“空桑帝储,你最该死!”
      “明日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前往复国军大本营,你们的海皇和龙神还有鲛人同族都在那里。”宴酒淡淡道,“只有我们并肩作战,才能帮助你们回到故乡。”
      “不,我不走。”鲛人眼中冷光四射,“我要杀了空桑女剑圣,让云焕痛不欲生。”
      “你给慕湮师傅下毒了,结果她并没有任何反应,你很奇怪,是吗?”宴酒拍了拍身上溅起的沙砾,慢慢站起身,略带沙哑的嗓音近在耳边,“湘,有我在你杀不了慕湮师傅的,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杀了飞廉呢?离开帝都前,你明明有机会下个慢/性/毒药杀了他。”
      “他不一样,他和云焕完全不一样。”女战士怔愣了一下,离开之际,她便做好了不再回去的准备,也不再见他。
      “是不一样,说起来我觉得他不如云焕。云焕从出生起所拥有的东西逐一减少,飞廉少将所拥有的则逐年增加,飞廉少将温和谦逊,不喜杀戮,不愿接的污秽任务想不接便可不接,云焕则是专门替那些帝国贵胄收拾烂摊子的人,云焕任务失败,云家一朝覆灭,飞廉少将九嶷任务失败,革了职倒是做回了巫朗家族的清闲贵公子,与你的好姐妹碧整日读书练剑煮茶消遣,好不逍遥。”帝储眼眸微转,一句一句慢慢施压,“湘,你和云焕该是同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你却喜欢上不谙世事的飞廉少将。空桑人视你族如奴隶,冰族这百年对鲛人所作所为,不比空桑人干净多少吧?你对飞廉宽容,他除了对你有过几分温情照顾,对你族有何帮助?我是空桑帝储,在我掌控空桑的末年,对鲛人明面的帮扶天下皆知,暗里去掉帝储头衔,给了你们什么,你更应该知道。”
      宴酒一把夺过鲛人手中的短剑,漫不经心挽着剑,“用我给你们的剑式来杀我,未免不太聪明。也别说什么宁愿死也不接受空桑人的恩惠,空桑人给的恩惠太多了,你们也都接受了。”
      湘沉默无言,忽然嗤笑,“你莫不是以为我真对飞廉有多少真情?不,你太小瞧海国的战士了,日后海国冰族开战,战场上遇着飞廉,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果然是逼疯破军的人。
      帝储弯腰笑了起来,“湘啊湘,你很好,一个真正的海国战士。”她将那把刀还给了湘,刀柄对着鲛人,刀尖冲着她自己,战士拿过来时脸上有细微的犹疑,倏忽消失,而后冷静地接过了自己的武器。
      “你杀不了我的,别白费气力。“空桑帝储在她伸手接刀的一刻猝然松手,施施然绕过鲛人坐回了原位置继续望着星空,察觉到鲛人未有离开之意,帝储撇过头面无表情,“不走,等着我跟你算账吗?”

      第二日晌午时分,宴酒带着湘离开了古墓,她并不放心毁灭破军的女鲛人留在他身边,云焕深入大漠,死了个鲛人太过平常,也不会惹上麻烦。
      云焕推着轮椅上的师傅在古墓门口送她,她走后,云焕也将离开大漠前往帝都,他们的目的地一样,路途却截然不同。
      “师傅,您在这里等等云焕,我会尽早结束一切,让他赶回来,罚他在古墓陪您一辈子。”宴酒弯下腰轻轻抱住生命中引导者的慕湮,“师傅,原谅我。”为所有,我救您有我的私心,目的并不单纯,但请相信宴酒希望您安好的心可昭日月。
      慕湮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沉静冷淡的女弟子,又看了眼身侧长身而立的云焕,终究没有说出任何指责的话语,夏语冰死后,她这一生隔绝情爱,想要孤独平静度过生命最后一段时,女弟子将她拉起来,告诉她有人一直深爱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听到这话时,她又何曾不复杂万分,那是她最疼爱的弟子,她收他为徒,亲自教授剑法,平生唯一尽心尽力教导的弟子。
      “师傅,您觉得不适,还把我当作您的弟子就好。如果不是师姐,那些话我永远不会对您说出口的,也不会让您知晓。”帝国少将绕到她的身前,单膝跪地,他并不后悔自己所作一切,只是无法见慕湮被困于此,“师傅,我只是希望您活着,哪怕远远看着您也好。其他都不重要。您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他握着慕湮的那只手如此冰凉,眼神和神态具是平静地没有一丝不甘,青年冷峻孤傲,望着她时和少年时代如出一辙,他早已习惯了忍耐,只敢在夜深无人之际摊开那最为奢侈无力的梦想。
      “外面风大,我送您进去休息。”云焕甚少露出笑容,在古墓的这段时间,只要他在慕湮的面前,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也削减了他身上冷漠肃杀的气息。
      慕湮一直没有回应他,他也没有任何不喜,一如既往,“师傅,我明日也要离开了,您在古墓要小心一些。”直到疼爱的弟子说出这话,慕湮方抬起头看他,云焕今日换上了军服,身姿挺拔,显然待会儿要出去。
      “早去早回。”慕湮最终跟他这般说道。
      她并没认为自己的弟子要去找之前的曼尔戈部落复仇,倒让云焕有些怔愣,他这样的人在旁人眼中确实没什么信用可言,也并不被信任,也幸好,师傅和师姐都相信他。
      “这边有我一个同窗,明日回帝都需要安排他们提前备好风隼。”即便慕湮并不怀疑他,云焕还是如实告知她,青年将领背过身后嘴角露出笑容,就如师姐所言,师傅现在没有爱上他,但以后会,她一生中活着的人里最为重视的,是他,他更有足够长的时间去默默陪伴她爱她。

      她本该带着湘直接用术法回到镜湖大本营,后来加了一个右权史寒洲,施术的负担加倍增长,宴酒便放弃了最快速的方案,施术带二人转途至最近的赤水,沿着赤水流向再入镜湖,这一行便浪费了几日。
      “你可以离开,我们不需要你。”海国的女战士并不接受空桑帝储的好意。
      右权使拉了拉同伴的胳膊,微笑着向空桑帝储道谢,温和且风度极佳,“鲛人单独在外目标显著,阁下特意同行以便保护我们,阁下恩惠鲛人必不相忘。”
      宴酒有些懒洋洋地听着,目光看向镜湖的方位,她做这些并未想着让他人有所回报,因而也从不说出口,“不用,快些赶路吧。”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什么,她确实有些急迫地想要回到那个人身边。
      鲛人一边在水下飞速前进,一边又与旁边之人闲聊,“素问空桑帝储的占星预言之术早已远超大司命,空桑无人能够企及,阁下是否知道了什么因而带着湘一同离开?”
      “没有。”帝储的冷漠让寒洲有些无法与之交谈,几日里,一行人除了休息外都在加紧赶路,湘和寒洲这样刚强的战士都有些受不住,神色显而易见地疲惫不少。
      宴酒皱了皱眉,指尖窜出两道白光进到二人眉心,一刹那全身的疲倦一扫而光,“暂时恢复精力的术法,你们再忍一下,必须快些赶回复国军大本营。”
      “镜湖大本营出了什么事情?”二人都是极为机警之人,她这般着急,很难不联想到什么。
      “沧流靖海军团围攻复国军大本营,规模很大。”她顿了顿,又加了句,“苏摩和龙神坐镇,晚上有冥灵战士助阵,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阁下不必管我们,先行赶回去吧,我和湘很快便跟上。”寒洲见她神色并不明朗,提议道。
      “不行。”宴酒一口否决,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二人,“一起回去。”
      湘抱臂冷笑,“你在担心什么?都离开古墓这么远,我又怎么折回去杀了你师傅?”
      “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空桑帝储淡淡道,水中的波影投到她的眼底,有虚幻漂浮的光影,“休息好了便出发吧。”
      神态冰冷的空桑帝储轻轻扫过沉思的右权使,瞥了他一眼后率先出发,湘见她离开,聪明果敢的女战士对着自己的同伴说道,语气里有着不确定和厌弃,“寒洲,应该真如你所言,她预知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保护我们,因为爱上海皇,她便可以付出到此吗?”女战士又快速摇了摇头,“不仅仅是因为海皇,就如我们本该复国,而她自认做这些理所应当。呵,真是讽刺啊。”
      “炎汐早前已经见过她,他与我说她一手促成空海结盟,尽心尽力,或许她和其他我们曾经遇到的空桑人并不一样。”右权使拉了拉同伴的胳膊,笑容温润,“走吧,湘,我们的目的是复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守那份信念。”
      “不,寒洲,”湘声音陡然提高,“她会影响我们的,即便她什么也不说,可她站在那里就像天上璀璨明星,我们的轨迹会被这颗星星所影响!你没发现吗,短短几日,我们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信服和尊崇,我们对自己的神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情!”长此以往,她甚至会影响着我们逐渐放弃空海深亘的血泪仇恨。
      “湘,你在胡说什么?”右权使反斥。
      “寒洲,我的直觉从未有过如此清明。”冷静下来的女战士恢复以往的漠然无情。

      水中的路宴酒没有他们熟悉,等到了镜湖入口,湘和寒洲在前面为她指路,往前游了一段长得看不到底的水路,渐渐地炼狱般的景象出现在光怪陆离的黑色湖底。
      沉没发白的尸体堆积起来,里面更多的是看不出人形的断肢,湖底弥漫起血色浓雾,带来窒息般的腥臭味,被浓雾包裹住的巨型杀人武器缓慢前行,每前进一步底下碾压着无数鲜活的生命,血雾由此而来。
      惨叫声很少,几乎是无声地屠戮,即便有龙神和苏摩战场最前方抵挡,天性体弱又不擅打仗的鲛人完全被冰族强制性碾压,机器不知疲惫,神和人都会精力耗尽,成百上千不间断停歇的杀人螺舟面前,两位强大的神祗夜以继日的抵抗也只是暂且延缓鲛人的死亡的进程而已。
      早在他们未赶来之前,这场战争已经接连持续多日,冥灵战士每晚准时出来相助,战事依旧胶着处在败退之风。冰族之前对复国军的镇压和屠戮并未赶尽杀绝,没有人知道,为何这次冰族忽然举靖海军团全力,倾囊而出势必覆灭鲛人。
      同族一个个死在面前,湘和寒洲直接放弃向海皇复命,毫不犹豫奔赴战场,他们对抗帝国铁血军团的方式便是血肉直对兵器,庞大群体的自我牺牲换取冰族无关痛痒的毁坏。
      头顶日光大盛,看不到底的水下是无声的黑暗。
      “等一下。”宴酒拦住了急着奔赴战场的二人,“用你们鲛人的语言告诉同族离开战场,全部撤退到安全地带。”帝储周身充盈着耀眼白光,在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出,等到所有鲛人撤退,她一冲而上,进入到了战火最中心地带。
      “队长,那群鲛人忽然都撤退了。”螺舟内的战士向指挥者报告,他还未从探测镜中挪开,便在此时看到了正前方的黑衣女子,一身黑衣,灼灼白光燃烧,照亮黑色深渊。
      “队长,前方有人!”他刚说完这句话,从女子手中白光凝成长剑,一挥而下,一剑将螺舟劈成两半。
      轰隆一声巨响,螺舟倾倒碰触到底下岩石。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螺舟不再前进,齐齐将目标对准入侵者,那个一身光芒的女子站于水中,黑衣黑发,神色冷漠,螺舟放出爆炸鱼/雷,她轻盈躲过,稳稳当当站回最中间的位置,也是最有利于造成大范围破坏的方位。
      她看到头顶日光透过湖面水波粼粼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闭上眼睛以指抵眉心,周身的光芒愈加强盛起来,睁开眼的那一刻,那双漠然寂寥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没有生气和杀意,高高在上地俯瞰,仿佛她只是在做一件最为普通的事情。属于帝储身上的白色光芒全部聚焦在手中凝成的白色光剑上,双手挥剑,自上而下横扫千军,冷光大绽,人眼无法直视。
      即便如此,无论冰族空桑人抑或冰族,皆被空桑帝储所吸引,直直地望着那道黑色的泛着白光的身影。即便杀人,也没有人会将她与灭掉海国的星尊帝相联系起来,被称为心怀苍生之人多伪善而虚假,可谈及空桑帝储,没有一个人会去反驳,他们这些她眼中的苍生对着她,只有仰望,仰望,仰望。
      那是空桑万民牢不可摧的坚定信仰,她的存在抚慰过灭国之痛,更为他们燃起复国的希望。那也是为鲛人复国而步步谋划的改革者,更是冰族忌惮万分百年不敢懈怠的统治者。恨她爱她敬她畏她的,世间比比皆是。
      耀眼光芒率先消失,而后巨响从她周围四面八方的螺舟传来,螺舟嘶嘶啦啦犹如七零八落的多米诺骨牌般倒塌,浓烟和燃烧的油脂像着急求生的人般慌乱涌出,死亡和绝望破地而出,天光也恰好在此刻完全黑了下来。
      “天怎么黑了!”冰族战士倒地颤抖地望着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天空,太阳和蓝天被密密麻麻的乌云遮住晴天白日只在片刻变为永夜无光。

      在一旁等待黑夜降临的冥灵战士倾巢而出,皇太子真岚带着五部之王尽数赶来,除了远在青族封底的青塬,空桑对海国已经是拿出举国之力相助。海底废墟之中,帝储环视四周,黑色瞳仁几乎占据了大半的眼眶,唯有赤子才有如此黑亮通透的眼睛,然而刚杀过无尽人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她身上白光已经完全消失,与黑暗融为一体,帝储自上而下睥睨着底下的躁乱,声音很淡很淡地从水中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空桑战士听令,尽数剿灭沧流靖海军团,一个不留。”
      那群死气沉沉的战士同样麻木死寂的眼中浮现出愉悦的杀意,百年前惨痛的灭国之殇,今日终于可以畅快淋漓地发泄出来,不再会有白天黑夜的限制,他们会像不知疲惫地尽情屠戮那些冰族人,就像灭国之战时他们对空桑人所作一般,尽数奉还,不,加倍奉还!
      黑王第一个带人冲了上去,那些侥幸从船舱中逃生的人穿着救生装置向上使劲游啊游,却没有一个人浮出水面。他们有的被冥灵军团一剑穿心,有的被鲛人当作玩物般撕扯开四肢,相较于空桑人的直接暴虐,美貌的鲛人更懂得身上千百年所遭受的苦难,一一施加给战败的冰族,鲛人漂亮的脸上闪动着更为单纯的凌虐快感。
      没有人不忍,只有血腥的狂欢,压抑千百年激流勇进的残酷报复。
      空桑帝储只是漠然看着底下的血腥欢乐,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紧随而来,苍白着脸的帝储终于脱力般向后一倒,跌进一个冰冷而强势的怀抱,她没有说话,反手紧紧抱住了他,一别数日,如思如念。
      真岚和白璎赶到她这边,而后西京带着那笙也过来了,那笙已经从炎汐那里拿到左足封印,皇天戒指靠近蓝光一闪,左足回到原主人身上,六合封印只差最后一个,空桑皇太子就可再次成为完整的人。
      “宴酒姐姐,你方才那招太厉害了啊,比酒鬼大叔厉害多了。”那笙一见她眼里的光更为明亮起来。
      帝储虚弱地趴在傀儡师身上,露出半张瘦削死白的脸微微笑了笑,“珠宝都给炎汐吗?”
      那笙想起九嶷帝王墓的事情,一下子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她存着小心思以为帝储不知道这事情,如今被人戳穿,中州少女一脸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厚脸皮承认了,“嘿嘿,给了给了。”
      星尊帝墓穴里的那些奇珍异宝,卡洛蒙家族拿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宴酒全都以术法装在乾坤宝袋中给了那笙,千古一帝的陵墓如今只成了一座空穴。
      “他们接受了?”宴酒眉眼向上轻挑。
      “嗯,有不同意的被苏摩逼迫着接受了。”那笙来到复国军大本营,苏摩可没亏待她,除了商谈战事,剩下的时间傀儡师都会令炎汐去陪她,那笙自是要为苏摩说好话。
      宴酒极其轻微地撇头看着傀儡师,他似乎瘦了很多,甚至有些脱相,本就瘦削的下巴更为尖锐,即便这样,那种惊天夺人的美貌毅然如旧。她不知为何竟想起书中的他生命燃尽头发灰白的样子,与现在这般疲惫惊艳的美重叠在一起。
      无论你以何种面容何种形式出现在我面前,我都爱你。
      爱你苍白而精致的面容,同样爱你衰老褪色的样貌,爱你的自卑孤独,亦爱你的自负柔弱,爱你的阴暗残缺,也爱你的痛苦隐忍。
      只要那是你。

      “遮天蔽日术,以气凝剑,你的能力已远远超过我,与他相比也不遑多让了。”白衣的太子妃面目柔顺,眼睛却带着刚强之气,一望可知那已不是白璎,“气力耗尽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可惜生不逢时。”
      帝储自然垂下双手,下颌贴在傀儡师的左肩上,整个身子重量都压在鲛人身上,她确实气力耗尽,将慕湮师傅的病症引到自身消化,又连日不断赶路,还有施加的翼族禁术,九问剑法,她勉力撑到苏摩来了才松懈下来。
      “我们何时去找他?”白薇皇后见她姿态松垮地倒在鲛人身上,虽有不悦,还是强行忍住。她即便说了,这个血裔也不会放在眼中。
      “复国军这边处理完了我们再出发。”帝储淡淡回道,“他的身体快不行了,这次大规模的进攻应该是他亲自下令,以此为自己拖延些时间。”
      “我陪你一起去。”傀儡师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
      “海皇,你不必如此,那是我们空桑人的事情。”白薇皇后叹息开口劝慰。
      “好。”出乎这位千古一后的意外,她和琅轩的血裔竟然答应了,想起他们二人之间的同生共死术,白薇不再反驳。
      白薇皇后看着这位离经叛道的血裔,细究起来,宴酒才是真正的血脉继承人,她承担着那种血脉和身份,竟为了这个新海皇疯狂至此,她心里流淌着一股奇异的悲伤,那不属于白璎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她自己的情感。
      她对这个血裔感到很抱歉。
      “你不必非要和我一起去封印他的,如此你可以跟海皇在一起。”白薇皇后静静道。
      帝储带着伪装的笑意,心里早已尖锐疯狂地大笑起来,如果这个皇后和白璎真能凭借后土戒指封印魔,那宴酒真是要跪谢苍天了。“白薇皇后,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去封印的到底是谁,垂垂老矣即将走入死亡的星尊帝不值得我去浪费精力,说到底,星尊帝只是个傀儡。”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它不可平白产生,亦不会凭空消失,但可以互相转换,术法也是其中的分支。她们确实有封印魔的护之力量,只是那种力量太渺小了,百年前她曾与魔对战,又如何不知它的能力。
      战争,死亡,压迫,仇恨以及人内心的种种黑暗,早在无形之中助长了魔的力量,它也越来越强盛。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那笙一无所知,好奇地拉着皇太子。
      真岚苦笑一声,“丫头,你别拉我啊,胳膊要被扯下来了。”
      被人打断的白薇皇后皱眉,还想再继续追问自己的血裔,宴酒已经没了心思多说什么,扬了扬手将皇后封回白璎体内,真岚及时单手揽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子,白衣的太子妃挣扎着睁开眼睛,重新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
      宴酒在苏摩身边静静呆了一小会儿,身上的力气恢复了大半,方才那一剑还未能将所有靖海军团的螺舟击溃,慢慢地那些笨重硕大的杀人武器又开始向着他们聚集起来,宴酒和苏摩背靠背,将彼此最为柔弱的地方交予对方,专心致志对抗面前的敌人。
      傀儡师操纵引线捆绑住螺舟,帝储凝剑挥刀,配合得无比默契,仿佛他们已经做过无数次,龙神盘踞在他们的头顶,以保护者姿态守卫二人。
      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天里没有白昼,只有黑暗。帝储施展的遮天蔽日之术完全为空桑冥灵战士所备,以便让他们痛快绞杀冰族敌人。这一次,空海并肩作战,在两国通力合作下终将沧流靖海军团全部剿灭。
      太阳重新出来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日光照射下,镜湖中的水与往常略有不同,染上了淡淡的绯红之色。

      百年间,空桑和海国第一次在冰族手中大获全胜,复国军整顿大本营,收殓阵亡牺牲的同族,冥灵战士也回到了无色城养精蓄锐,下一步,便是进入帝都,解开最后的六合封印,以及封印魔。
      宴酒从战争结束后在复国军大本营休养了好些日子,力量枯竭后她仍然损身使用,因而伤了根本,若不好生修养,是无法对付帝都那个麻烦。她在傀儡师身边睡得极其安稳,身体也恢复地很快,她睡得安宁,却没发现自从她回来后,苏摩再也无法入睡,傀儡师彻夜睁着眼睛,从始至终盯着她。
      只是有一次,她从沉睡中蓦然醒过来,睁开眼睛的瞬间便看到了上方另一双碧色流转的眼睛,她没有被吓到,大脑在极短的时间反应过来他反常的原因。
      再联想至其实这几日傀儡师行为的异样,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整日紧绷着神经,神色恹恹疲累不堪,眼里也慢慢浮着吓人的红血丝,他这副样子持续了太长日子,她整日昏沉,没能早些察觉。宴酒缓缓起身,拉起傀儡师将他按在墙边依靠着,人类的手还带着暖榻的余温,抚在鲛人瘦削的脸上,窗外的星月在鲛人面前也暗淡无光,鲛人破碎空洞的冷感美,瞬间攫取你的心脏,你的全部,“苏摩,不能这样,否则你的身体、大脑、五脏六腑会衰竭的。”
      傀儡师苍白的脸上透着疲惫,那双眼睛却亮的异常,里面有灼热的幽冥暗火燃烧不息,“我没事,只是睡不着而已,抱着你还能安心些。”实际上,他时时刻刻看到她的脸,抱着她的身体,依然辗转难眠,无法安心,那颗心好像跌入了不断下沉的流沙中,只是那沙子是黑色的,拉扯着他与世界隔绝,他没有反抗,甚至试着让自己往下沉得更快。
      鲛人说完,习惯性地皱眉,短短几日眉间已有淡淡的痕迹,苏摩有些无法将自己的感受精准地向宴酒表达到位,但这并不妨碍宴酒探寻到他内心深处的恐慌,鲛人冰凉的指尖一直在她手背上来回滑动,他无意识地做了这些,却知道控制住力道,没有在她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伤痛的痕迹,他抬头看着沉静安然的帝储,心里的杂念终于被抚慰不少。
      “我看到你眼中的我,以为时光将我宽赦。”他望着她,带着深入骨髓的病态执着。
      帝储轻轻笑了起来,漆黑双目中又出现那种傀儡师熟悉的平静而惑人至深的调侃之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随口一言如此动听呢?”他自身便不是温柔的人,更加做不到对她温柔以加,宴酒也喜他这副样子,真实的阴郁。
      在傀儡师没能有所反应的时候,她反手握住鲛人的手往前一拉,鲛人有些愕然,猝不及防之际帝储闭目吻着他紧皱的眉心,鲛人微微低头好让她不那么费力,唇上略偏低的温度对冷血的鲛人来说也炙热无比,“以后多吃点,我吃多少,你吃多少。不要这么瘦了。”
      “你不是无需进食吗?”苏摩淡淡笑了起来,有些疲倦,但他神情很是认真。
      “要听真话吗?”宴酒将他乱掉的蓝色头发顺好,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腔调,“我尝不太出食物的味道来了,干脆便不吃了。”神性冷淡,五感更是多余,她也受其影响,人性渐消。
      “我会好好吃饭,你不用陪我。”傀儡师沉默一会儿才道。
      宴酒垂下眼眸慢慢笑了起来,她趴在鲛人胸膛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苏摩,你是我热切唯一的爱恋。”热切,唯一,却短暂的爱恋,无论今生还是往世,我只爱过你一人。
      她撞进他的双眼中,碧色冷凝,在那里她看到了浩瀚无际的深色大海,万千星辰铺于巨大黑幕之中,而他是那无尽长河中的明亮碎片,永远地熠熠长明。
      他不是那发光的星星,可于她而言,他是那么地灼耀,一目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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