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灵奚

2、你怎么谢我

　　“嗤——”就在这时，黑暗里突然冒出了一阵笑声来，带着些许的轻蔑和慵懒。

　　声音不高，却足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有人立刻警觉地回头问：“是谁在那？”

　　“恩——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拖得很长的尾音使得那股讽刺的意味更加明显，嚣张的声音凭空而起，仿若从天而降的恶魔。

　　打斗声像是被按下了快门，瞬间戛然而止，他们纷纷侧头望向身后巷口里突然出现的少年。

　　模糊的轮廓，依稀修长的身影，玩世不恭地斜靠在墙角，远处的路灯隐隐打在他身上泛出一丝黄色的光晕。

　　秦歌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

　　少年扬起嘴角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不觉得好笑么？”

　　仗着人多势众，秦歌身边的那几个少年立马嚷嚷起来：“靠，你小子活腻了，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少年似乎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副挑衅的口吻说：“我是不是活腻了，你们可以来试试啊。”

　　对方那嚣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们，眼下谁也顾不上池落，全当他是透明的，一群人直接恼羞成怒地朝少年围攻了过去。

　　少年一副很轻松的样子，灵活地闪避，攻击，扫腿，地上很快就一片哀声连连。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问：“还要继续打么？”

　　秦歌暗骂了一句该死，然后带着那几个人狼狈地跑了。

　　池落慢慢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胸口，神经痛，肌肉痛，骨头也痛，似乎全身每一处都疼痛无比。

　　突然，那少年闷哼了一声，然后身形不稳地靠在了墙边。

　　池落远远看了他一眼，忙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池落只能模糊地看到他正一动不动地靠在那儿，也不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真的受伤了？话说秦歌一向是个不吃亏的主，下手肯定没个轻重，万一伤到了什么要害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池落心头一惊，他一脸紧张地朝着对方挪了两步。

　　这时，就见那少年慢慢撑起手臂，离开墙边朝着巷口走去了。

　　“那个，你等一下。”眼看着对方就要离开，池落一着急，走快了几步，这下扯动腹部又是一阵剧痛，他连连抽着凉气说：“刚才，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黑暗里那抹瘦小的身影，疑惑地问：“救你？”

　　池落点着头说：“恩，要不是因为有你出现，我肯定会被打得很惨。”

　　少年挑了挑眉说：“其实我只是刚好路过，心情烦躁而已，而他们又吵到了我，算他们倒霉。”

　　啊，原来是这样啊！

　　池落有些略略的尴尬，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自作多情了。

　　巷子里的少年轮廓很模糊，那双眼眸却灿若星辰，异常明亮。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现在已经出气了。”

　　似乎感觉没必要跟对方扯这么多，于是他又继续朝前走去。

　　池落立在原地喊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这个少年一定是上天派过来救自己的吧，那时候自己在心里用力祈祷着，所以他果然出现了。

　　“谢我？”池落的固执让少年再次停下了脚步，他反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池落想了想，随后一脸认真地说：“只要是你提的要求，我都会尽量帮你做到。”

　　少年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当即捧腹大笑起来，真有趣，原来这年头还有像田螺姑娘这样的笨蛋。

　　池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往前走近了几步，一本正经地强调道：“我是说真的。”

　　自己确实是认真的，难道这很搞笑么？

　　少年依稀看到了池落那副惨不忍睹的狼狈模样，他歪着头揶揄道：“你都被揍得这么惨了，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为我做什么？”

　　“我……”因为意气用事脱口而出的承诺，这下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有些自不量力了，池落顿时显得有些沮丧。

　　看着少年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那点黑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网膜上，他才突然懊恼地抓了两把头发，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忘记问了。

　　啊——

　　池落啊池落，你脑子果然被打坏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更别谈什么报恩了。

　　他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巷子，街上桔黄的灯光总算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他刚到站台，公交车就来了，他一边摸着口袋，一边踏上车门。

　　可是摸了半天，他发现身上连半毛钱都没有，他这才想起之前因为帮副班买奥数题，钱都花光了。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他哭丧着脸，这一刻简直无比渴望，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场梦就好了。

　　司机等了半天，终于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还要不要上来？”

　　池落忙退回到马路上，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上错车了。”

　　司机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车门，车子缓缓地发动，尾气喷了他一脸。

　　似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他家离这里也就三四站的距离，他咬了咬牙，一口气走了回去。

　　结果到家时，墙上的挂钟都指向九点了。这一路他不仅要忍受着各种疼痛，还要忍受着路人各种异样的目光，走得别提有多艰辛了。

　　不想动，可是身上的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又怕会恶化，强迫自己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药箱。

　　可恶的灰尘混着汗水，沾满了手心和鼻尖，有股毛茸茸的刺痒，今天似乎做什么都格外不顺，真是背到家了。

　　池落拎着药箱走进了卧室，他脱掉了脏兮兮的短袖，立在衣柜旁的大镜子前，悲壮地看着自己那瘦弱的身板。

　　仔细检查了一遍，好在脸上没什么伤，除了额角有一块擦伤，不过用刘海遮一遮应该看不出来。最惨烈的莫过于腹部和后背，有好几大块的淤青，池落试着用手按了按，果然疼得不行。

　　他正要拿出药酒，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池落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房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的人喊了一声：“落落，是我。”

　　池落一听到对方的声音，身体猛然一惊，脸上迅速闪过无数复杂的表情。

　　池晓云？她今天怎么回来了？

　　池落的脑子还在发懵，外面的敲门声又再次惊悚地响了起来：“落落，你睡了么？”

　　池落忙回过神来，他根本就来不及多想，忙把箱子踢到了床底，又把短袖塞到了枕头下，自己则跳上床蒙进了毯子里，动作快速麻利一气呵成。

　　也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能感觉到对方正慢慢朝自己靠过来。刚跳上床时不幸又碰到了伤口，这会儿他只能咬着牙，强忍着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看着把自己裹得只露出半个脑门的少年，池晓云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隔了一会儿，池落的声音才从毯子里闷闷地传出来：“没有。”

　　池晓云拧着眉头打开了空调问：“你这孩子，把毯子捂这么紧不热么？”

　　老式空调轰隆隆地运转起来，仿佛也承认不住这么炎热的夏季，在超负荷地工作着。

　　其实池落早就憋得胸闷了，但是他又怕被池晓云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能继续躲在毯子里。

　　池晓云说：“我从外面给你带了一些吃的。”

　　“我现在不饿，我很困，我要睡了。”眼下对方多呆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只想赶紧把池晓云打发走。

　　感觉到对方沉默下来，池落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随着毯子里越发稀薄的空气，他整个人几乎都快要窒息了。

　　池晓云放下遥控器，坐在了他床头，顺势把他身上的毯子也拉低了一些。池落通红的脸上立刻飘过来丝丝凉意，他觉得自己就像缺水的鱼儿一般，瞬间又活了过来。

　　只听池晓云又说：“落落，这周我会在家里陪你。”

　　池落错愕了几秒，如果不是他听错了，他真怀疑是不是池晓云买大乐/透中了好几百万？

　　随后，池晓云稍稍停顿了一下说：“但是……”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池落此刻就像兔子一般，整个脑袋都陷在枕头里，他微微扭过头，一瞥池晓云那阴晴不定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会有天上掉馅饼那种好事。

　　“公司在外地新投标了一个项目……”

　　果然——

　　“因为还不稳定，所以想让我作为代表去进行谈判……”

　　所以呢——

　　“我可能会出差一段时间。”

　　其实最后那句才是真正的主题吧，池落斜视着她问：“你要去多久？”

　　“目前还不清楚。”池晓云犹豫了一下说：“可能是长期出差。”

　　工作工作，又是那该死的工作！

　　好像在你眼里只要有工作就够了，那既然如此，还要我干嘛？

　　“哦。”池落又重新转回头，背对着池晓云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池落的态度让池晓云有些无奈：“落落，我是在跟你商量。”

　　池落凉凉地说：“我知道啊，所以我不是说了，祝你一路顺风。”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么？和我商不商量也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难道我现在让你不要去，你就会突然放弃么？

　　池落无力地合上了眼。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委屈，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池晓云哄道：“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为了你，让你念最好的学校，给你提供最好的环境，以你的成绩，以后肯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你的未来便有了最好的保障。”

　　“恩，我明白的。”池落把头往毯子里拱了拱，一开始的燥热已经完全退去，此刻只剩下心里那片怎么捂都捂不暖的寒意。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那好吧，你睡吧。”

　　身边那股熟悉的气息终于逐渐远离，灯被“啪”地一声按下，眼前瞬间趋于黑暗，然后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整个屋内一片静谧无声。

　　是不是该好好庆祝一下今天这个伟大的日子呢？

　　十七年来最糟糕不堪的一天！

　　池落吃痛地爬了起来，借着外面的路灯，拿出药酒抹在了瘀伤上。

　　药酒一接触到皮肤，很快就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细微的疼痛似针扎般逐渐蔓延向脑神经，然后遍及到全身，最后抡了一圈又回到了淤青的伤口上。

　　他一边吸着气，一边又重新窝回到床上，腹部因为隐隐作痛而辗转反侧。

　　池落当了十七年的乖乖生，在这十七年里他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在老师眼里他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在家长眼里他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他服从着池晓云的一切安排，这也是池晓云在亲朋好友前最大的骄傲资本。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认清了一个事实，因为家庭比较特殊的缘故，池晓云一手把自己扯大也确实不容易，所以他尽量地去理解她，也不想给她造成任何负担。

　　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维持这种乖乖生的形象，究竟是池晓云所希望他变成这样的，还是他自己想变成这样的。

　　对于从小就没有父亲的事实，对他的生活倒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被同龄的孩子排斥倒是有过，不过还没严重到会像电影里那样，遭到丢小石头那种程度的欺负，所以有没有父亲对他来说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也许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感受过那种所谓的父爱，所以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而池晓云呢，她是个天生的工作狂，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会象征性地抽空陪自己一下。其实这原本也是无所谓的，可偏偏有一次过节出门，被幼稚园兼小学兼初中的同班同学闫晓雅嘲笑了，他再看看自己周边，都是一家三口，只有他单支形影的。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比较就容易产生落差感，以至于后来他就再也不愿挑这种日子出门了。

　　池落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隔天是被一阵电话铃给惊醒的。本来他是不想去接的，可电话一直不依不饶地响着，最后他被吵烦了，还是挣扎着爬下了床。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空调有一阵没一阵地响着，好像下一秒就快要坏掉似得。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闷热的空气一下子迎面袭来，让他觉得浑身乏力。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前行，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了。

　　“喂？”他有气无力地接通了电话。

　　“是我。”对方的声音很快淹没于那头嘈杂的环境中。

　　“……”池晓云？

　　“你还没起床么？我已经帮你做了早饭，冰箱里也放满了食物，还有生活费我也放在桌上了。”池晓云在电话那头吩咐道。

　　等等！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池晓云人会在电话那头？难道她不在家么？

　　“落落，你听我说，我临时有一些急事要处理……”

　　池晓云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嚷嚷，“让一让让一让，不要挡道啊”，池晓云回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哗啦”一下，估计是把行李箱移了个位置。

　　——于是你又果断丢下我了？

　　池晓云解释道：“新投标的项目出了点状况，所以行程提前了。”

　　——哈，果然又是为了工作。

　　“我现在在机场，需要尽快赶过去处理一下。”

　　——可是昨天还明明说好要陪自己一周的。

　　池落拿着听筒，莫名觉得有些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