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阑夕语

4、第 4 章

　　“……是……之后就拜托了……好的再见。”
　　夕逢挂掉电话，抬头看向来人，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临央静静地站在几米开外，神色带着一丝戒备。
　　傍晚的校园门口人来人往，远远地还能听见商店街愈显喧嚷的人声。
　　夕逢向旁边挪了一下，让出座位，“请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临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冰河呢？”
　　“她伤得不轻，在宿舍休息。”
　　“……还好吧？”
　　“不用担心，常有的事了。”
　　夕逢安慰地笑了笑，转头静静地望着街上的行人。
　　临央单刀直入地问：“你找我，是想谈天狼他们的事情吗？”
　　“对。”
　　“你们为什么要打起来？”
　　夕逢没有马上回答，问她：“你知道天望一族是什么吗？”
　　“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家族企业集团？”
　　夕逢摇摇头，“天望自古以来就是祭神的家族，而今的企业集团只是为了方便介入现代社会。”
　　“祭神？”
　　“古时，天望就一直做着诸如净化祈祷之类的工作，当然也包括了与神明，也就是妖的交涉。”
　　“古时候所说的神明，其实就是妖吗？”
　　“只是称呼不同罢了，妖为天地生养的灵物，本就具备人类所没有的能力，被称作神明也不奇怪。”
　　“祭神……意思不是交涉和供奉吗？”
　　夕逢微微垂下目光，“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随着人类的急速发展，土地和资源的争夺终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是人和人，还是人和妖。”
　　“于是，战争开始了。”
　　“妖天生能力强大，但人类之中，也有天赋异禀者，比如古时那些专职祭神的家族。”
　　“战争持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谁都无法彻底战胜对方。”
　　“然后，随着灵气衰竭，大妖陨落，现代社会发展以及神明崇拜日渐式微，双方都渐渐无以为继。”
　　“在很多很多的人和妖死去以后，仅存的祭神家族和大妖终于在五年前决定停战。”
　　“五年前？”临央有些惊讶地睁大眼。
　　太过接近的时间点让那些仿如神话故事的述说一下子变得真实。
　　“是不是很接近你遇见天狼的时间？那时，恰好是最后一次大战。”
　　夕逢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白天冰河攻击游隼，并非因为私怨。大妖在领地外现出原形，往往都是全力一击的前兆。”
　　“过去太过惨重的伤亡实在是让我们没有留手的余裕。”
　　临央的声音变小了些，“但你……不是在阻止她吗？”
　　“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所以才有闲暇记起所谓的停战条约吧。”
　　夕逢自嘲地笑笑，“故事里听来的死亡，总是难以产生切身的危机感，不是吗。”
　　“那冰河……”
　　夕逢没有回答，又转过了头。
　　“战争持续了千百年，已经无法再简单地用对错去定义了。”
　　“短短五年也不可能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抹消。”
　　“我只是希望能让你知道，我们确实在尝试共处，但也存在很多的困难。”
　　“今天的冲突属于意外，对方首领表示不会追究。”
　　“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希望与你为敌。如果他们是你的朋友，请容我在此道歉。”
　　临央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别开脸，“说话能随意点吗，你那用词听得我难受。”
　　夕逢不由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抱歉，还不太能改得过来。”
　　“之前聊天不是挺正常的吗。”
　　临央仰起头，看着天空血红的云霞，良久，才轻轻地开口。
　　“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我确实没有插嘴的资格。”
　　“我很喜欢你和冰河，但我也不觉得狼狗哥哥他们是坏人，我不想与你们任何一方为敌。”
　　说着，她突然眼睛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回过头意气风发地看着她。
　　“既然两边都不行，那我就站中间好啦！”
　　夕逢有些困惑，“中间？”
　　“如果你们又想打起来，我就负责调停好啦！”
　　临央笑着眯起眼，“放心，我很扛揍的。”
　　夕逢不禁苦笑，“你确定？”
　　“怎么，你觉得我肯定打不过冰河对不对？”
　　夕逢没有回答，但眼神不言而喻。
　　“等她好些我们来练一场就知道啦，可别小看军校生的地狱训练哦。”
　　临央夸张地摆出一副自信的神态，调皮地朝她眨眨眼。
　　夕逢无奈地笑道：“好吧，被揍趴下你可别哭。”
　　“都还没打你就偏向她，谁哭可不一定呢。”
　　临央轻快地背起书包，回头摆摆手。
　　“快到门禁啦，我得先走啦，咱有空再约啊。”
　　那笑容，宛若灿烂的阳光一般。
　　夕逢微笑着挥手告别，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闸门背后。
　　多么幸福，又美好的想法。
　　年幼无知的我，也曾那样天真地想过。
　　只是，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

　　打开宿舍门，正好看见冰河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
　　夕逢关上门，“没事了？”
　　“嗯，几点了？”
　　“八点多了，我给你带了面包。”
　　冰河伸手接过塑料纸袋，拆开包装，干巴巴地啃了起来。
　　夕逢在床边坐下，“我给本家打过电话了。”
　　“被骂了？”
　　“没，只是吩咐我们暂时不要插手，专心上学，本地分家会负责之后的调查。”
　　“哦，那就不管吧。”冰河无所谓地道。
　　“以我们眼下的实力，那些大妖还是躲着为好。你这次足足睡了六个小时呢。”
　　“只是电击伤恢复得慢。”
　　“别忘记你白天还鬼化了。”
　　夕逢兀自有些担心，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古旧的铜质铃铛，“我还是帮你定一下神吧。”
　　“晚些吧，你那个我一听就想睡觉。”
　　冰河两口将面包吞下，团起包装纸溜到了阳台上。
　　“会吗……”
　　夕逢不确定地摇了一下手中的铃铛，清透悠扬的铃声静静地在房中回响。
　　冰河直接反手一把关上阳台的门，隔着窗户瞪她。
　　夕逢捂嘴一笑。
　　“真有这么厉害么，我记得小黑哥哥就没啥反应啊。”
　　“你不能拿哥哥的标准要求我……”
　　“哈哈，每次仪式结束都是小黑哥哥把你背回去的呢。”
　　夕逢说着，依言收起了铃铛。
　　“好啦，赶紧进来拿衣服洗澡吧，再晚就没热水了。”
　　“热水到几点？”
　　“应该是十点吧。明天就正式开学了，今晚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冰河点点头，走到柜子前开始收拾衣服。
　　“明天是八点钟上课吧？”
　　“对，你明天还要照常早练吗？”
　　“嗯。”
　　“那记得喊我。”
　　“行。”

　　开学礼冗长而沉闷。
　　连着一整天的课，都让人昏昏欲睡。
　　没有了训练，也没有了一天被揍三顿的日课。
　　整日冰河都处于一种完全放空的状态。
　　睁着眼呆坐在座位上，只觉一晃神，就已经到了下午放学。
　　同桌的夕逢却完全没有闲下来过。
　　无论是研究课程内容，还是跟老师同学交流，她都显得兴致勃勃。
　　到放学时候，冰河感觉她跟全班人都已经混了个脸熟了。
　　温和体贴，平易近人。
　　大概不会有谁讨厌这样的人吧。
　　冰河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听着身旁热闹的声音。
　　“夕逢你有打算加入哪个社团吗？”
　　“……社团？抱歉，那是什么？”
　　“不会吧，你居然没听过社团！”
　　“就是有相同兴趣的人成立一个小团体开展活动那样的。”
　　夕逢想了想，“听着有点像兴趣小组？”
　　“对对对，不过规模会大点，组织结构也复杂点。”
　　“待会儿操场有社团招新呢，要不要一起去？”
　　“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应该只到晚修前吧。”
　　“那你们先过去吧，耽搁了就不好了，我还得等一下冰河。”
　　“冰河……是你这位同桌吗？”
　　“你们以前是同学？”
　　夕逢笑了笑，“我们是发小。”
　　“那好吧。”几个人也没有强求，摆摆手转身离去，“可别去太晚，不然就收摊了。”
　　“好，我会记得的。”
　　夕逢看着他们走出教室，回过头，“冰河……”
　　“我不去。”
　　“……”
　　冰河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道：“人多。”
　　“操场还是很宽敞的，我们不去人多的社团就好啦。”
　　“……”
　　“看一圈咱就去晚练，好吗？”
　　挣扎了一会儿，冰河终于露出一只眼睛，勉强道：“好吧……”
　　夕逢偏头一笑，“那走吧。”

　　血红的晚霞堆满了天边。
　　白日的暑气稍退，操场上却依然显得分外热闹。
　　各个社团沿着操场的边缘搭起了小摊，五颜六色的海报看板颇有几分校门外商店街的味道。
　　人头攒动的热门摊子是不用考虑的了，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身旁的冰河已经僵硬起来。
　　夕逢扫了一圈，直接走向角落里一个无人问津的摊位。
　　相比起其他社团花样繁多的看板，这个白底黑字的“神话传说历史研究社”显得格外简陋。
　　摊位上也只有一个人，直接埋头趴在展览的书堆里睡得正香。
　　也难怪会一个人都没有。
　　“你好？”夕逢试探着喊了一声，“我能问一下这个社团是干什么的吗？”
　　那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浅色的瞳孔倒映着夕阳，莫名地显得有些虚幻。
　　夕逢不由一怔。
　　眼前人身形瘦小，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起来最多也就是个初中生。
　　若不是对方也穿着校服，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老师家的小孩。
　　那人揉揉眼，打了个哈欠，刚要说话，却忽然瞪大了眼看着她身后。
　　夕逢回过头，看向表情毫无变化的冰河，“你们见过？”
　　冰河想了想，“昨天在公园那时。”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找茬的。”
　　“……”
　　那人认命地垂下头，丧气地整理起桌上被自己弄乱的书。
　　“行吧，还是个差点被报警抓走的……”
　　冰河认真地点点头。
　　“……信不信我打你。”
　　“试试。”
　　“……”
　　夕逢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感觉很少会见到冰河这么自然地与人对话。
　　她决定回头再问问详细情况，开口打断了两人的掐架前奏：“请问你是这个社团的负责人吗？”
　　“对啊。”那人没好气地回过头来，“我是社长，想入社吗。”
　　“想了解一下。”夕逢温和地笑了笑，“请问这个社团有多少人呢？”
　　“除了凑人数的，就我一个。”
　　坦白得理直气壮。
　　夕逢有些无奈。“那平时的会做些什么？”
　　“每周都会有四次固定活动，一次校外调查，三次校内资料整理，主要是针对神话传说一类。”
　　讲解着，那人也渐渐正经起来。
　　“灵山市自古就是个神明崇拜氛围浓厚的城市，有着相当丰富的神话传说和相关的历史资料。”
　　“这个社团主要就是去收集研究这些资料，并将其编撰成册。”
　　说着，那人拿起展位上的书本，“这算是成果。”
　　夕逢接过翻了几页，与这个看着不靠谱的社长不同，书本的内容却非常的严谨详实。
　　遣词造句端庄典雅，页脚上还有各种考据与注解，可以看出花在上面的大量心血和精力。
　　然而内心的敬佩刚刚成型，还未及出口，一张卡通贴纸忽然从书页间飘落下来。
　　她用手指捏住，定睛一看，不禁有些无语。
　　“啊……那个……”那人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那是经费不足的时候做来卖的……”
　　夕逢转向冰河，后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很像……”
　　果然并不是自己眼花么。
　　手上的是一个三头身的古装长发的小人，虽然经过了夸张和变形，但还是能很容易地辨认出来。
　　除开那个卖萌的表情和动作，衣着打扮和五官细节完全和云槐一模一样。
　　“嘿嘿，像吧。山神可是很受欢迎的。”
　　夕逢不动声色地看着手上的贴纸，“……你见过？”
　　“怎么可能，这是参考市博物馆的那张古画的啦，基本上现在灵山的山神形象都是来源于那里的。”
　　那人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你们是从外地来的？”
　　“对啊，前两天刚到这座城市。”
　　“那就难怪了。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们社啊，这周末的活动就是去市博物馆哦。”
　　那人极其顺溜地开始招揽起来。
　　“通过社团活动可以让你们充分深入地了解到灵山本地以及其他各个地方的神话传说哦。”
　　夕逢和冰河对视了一眼，而后回过头微微一笑，“那请给我们两张申请表。”
　　本来还在念叨的人却一下子愣住了，还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你们要加入？”
　　“听你说得挺吸引人的啊，为什么你这么吃惊？”
　　“不……现在的年轻人应该不怎么感兴趣才对啊……”
　　“年轻人……社长您今年贵庚？”
　　“十八岁呀。”社长眯眯眼笑得灿烂，“我是高三二班的断空，你们叫什么？”
　　居然还是高三的学长……
　　两人填完申请表，夕逢抬起头，“我们是高一三班的，我叫夕逢，她叫冰河。”
　　“夕逢和冰河是吧，欢迎成为我社两年以来仅有的新成员。”
　　“……社长，为什么这个社团至今没有被废掉呢？”
　　“因为贴纸卖得很好啊。”
　　“……”
　　断空收好申请表，记下了两人的电话。
　　“平时活动是一三五的放学后，周三我再带你们去活动室吧。”
　　“好。”
　　“对了，这两个就送给你们啦，应该是上次卖剩下的。”
　　断空从另一本书里又翻出一张贴纸，一起塞到夕逢手里。
　　夕逢有些纠结地看着手里两个三头身的云槐，勉强保持着笑容，“谢谢。”
　　冰河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了视线。
　　总觉得要是让云槐看见，她们会被打死……
　　断空还沉浸在新成员入社的喜悦之中，完全没发觉两人表情的僵硬，开心地挥挥手。
　　“在同一间学校还真是缘分啊，以后咱们就一起努力吧。”
　　“好……”

　　离开了神话社的摊位，天色已晚。
　　两人也没有再去看其他的，直接离开了操场。
　　走在校道上，夕逢低低地开口，“这个社团比较方便我们进行调查。”
　　“而且人少。”
　　“少成这样反而有些不可思议。”
　　夕逢若有所思地看着藏在衣领一动不动的小纸人。
　　冰河微微眯起眼，“你怀疑他？”
　　“只是确认一下罢了。”
　　夕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终还是将纸人折起，收回袋中。

　　操场上，断空仍在看着那两份内容极简的申请表。
　　除了姓名班级电话，入社理由和个人信息等一切为空。
　　渐暗的夕阳里，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还真是，不错的运气。